岑青几乎无法思考,被女人拽着冲出了这间明明布置得喜气洋洋但身处其中只觉得阴森寒冷的房间。
一脚踏出房间,岑青被入目的一片片红色给冲击得头皮发麻。
漆黑的老宅,到处飘扬的大红绸布和林立的红色纸灯笼营造出一副鬼气森森的景象。
他竟然真的被抓回了老宅。
所以那辆车,是贺隶做的?
明明口口声声要保护他性命的人,却用那样极端的方式抓他回来,就没有考虑过那种程度的车祸,他会死吗?
还是说……果然从头到尾贺隶对自己说的全是鬼话!
虽然没有真正信任过他,但不得不说,岑青在此时对他还是产生了失望的情绪。
外面一个人都没有,偌大一间老宅就像一座荒屋,岑青踩在地上脚步飘忽,总有一种没有踩在实地上的怪异感。
贺夫人的力气非常大,岑青压根挣脱不开,被她抓着拼命的跑。
明明周围一片死寂,身后什么也没有,但是贺夫人一直在频频回头,苍白面容上尽是恐慌惊惧,嘴里不住喃喃,“快跑,快跑!它要追上来了!要追来了!不能被他抓住!不能被他找到!”
“谁……”岑青猛地惊觉自己能说话了,连忙追问,“贺隶吗?还是谁?他要干什么?”
贺夫人仿佛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除了抓着岑青不放,她完全不再理会岑青,就连提到贺隶这个名字都没能引起她的反应。
岑青追问了好几句得不到回应,只能放弃,跟着贺夫人不断的跑着。
他们穿过一条又一条连廊,大红的纸灯笼挂在两侧的头顶,一团又一团火红的光像是在追着他们,又像是一只又一只注视着他们的眼睛。
他们跑过院落,穿过花园,朝着大门的方向奔逃。
岑青叫道,“我的朋友,黄鑫和王钊,他们还活着吗?”
贺夫人理也不理,狠狠拽了他一把把他拉到了身前,然后在他背上用力一推。
岑青狠狠朝着不知何时已经洞开的大门冲了出去。
“乖崽,快逃——”
记忆中已经远去太久的熟悉嗓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岑青骇然回望,却看到停留在门内的哪里是什么贺夫人。
那是一个慈眉善目,戴着黑色抹额穿着短褂布鞋的老太太。
“姥姥!”
岑青惊叫着回身想要扑过去,但是老太太的面容已经模糊起来,他听到老太太对他说,“朝着光亮跑,不要回头。”
眼前的大门轰然关闭。
岑青眼里滑落一行泪水,猛地攥起拳头转过身,头也不回的往前跑去。
前方一片漆黑,身侧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就像姥姥说的,在一片漆黑的远处,有一团蒙蒙亮着的暗淡光晕始终没有熄灭。
岑青奔跑在这条漆黑无比的路上,周围好像有无数双眼睛,耳边时常还能听到不同的声音。
忽而是妈妈哭着喊痛的声音,那是岑海东又在动手打妈妈了。
岑青眼里燃起一片怒火。
他年幼的时候最迫切的一件事就是长大,长大了就可以保护妈妈,让岑海东再也不敢对妈妈动手!
现在他已经长大了,可他的妈妈……已经不在了。
那些都是假的!
他死死咬着牙没有让自己回头。
身后的声音又变成了黄鑫的怒吼,“岑小青!”
那是车祸发生的瞬间,黄鑫惊怒交加又充满担忧的在叫他。
是他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朋友,为了他三番两次遇到危险,甚至现在连命都搭上了。
岑青眼里的泪水止不住的滚落,几乎就要忍不住停下来回头了。
万一是真的呢?
万一黄鑫就是在车祸里幸存了,现在正在向他求救呢?
这个念头刚刚浮现,身后果然传来了黄鑫的求救声。
“岑小青,救救我,我被铁块卡住了腿,我出不来了,流了好多血,我好疼……”
岑青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脑袋已经偏转了一半,即将不受控制的回过身去。
胸口处猛地传来一股灼热,烫得他惨叫一声,脑海里霎时响过姥姥的呼喊,“乖崽,别回头,快跑!”
岑青低下头去,一把把烫得他心口灼痛的玉葫芦吊坠扯了出来,捏在手心里,咬牙继续朝着那团暗淡的火光跑。
黄鑫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但更多的声音尖锐的响了起来。
有点熟悉有的陌生,那里面或许有他的同学,他的老师,甚至他买过东西的店铺老板……每一个都在向他求救,在哀嚎,在挽留。
岑青充耳不闻,那些声音便逐渐变成了咒骂,恨不得吃了他一般的狠毒。
但是已经不能再影响岑青的思绪了。
直到岑青一脚跨过最后一段黑暗,那团暗淡飘忽的火光猛地直冲着岑青眉心撞来。
没有预想中的灼痛,反而让岑青瞬间想起自己的脑袋被柳先生轻轻拍了两下时的触感。
耳朵里嗡地一声,岑青眼前先是大片的黑斑交错,紧接着一线光线依稀漏了进来。
他听到模糊朦胧得就像隔得很远的声音在惊喜的叫道,“醒了醒了!”
“你别怕,别乱动,我们会救你的,再坚持一下别睡啊千万别再睡了!”
嘈杂的声音像是隔着水,一点一点传进岑青耳朵里,浑身沉重而又疼痛,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的压住了。
可能是大量失血导致的,岑青感觉非常冷,非常困。
但是他本能的听那个声音的话,努力不让自己睡过去。
他意识到了,他现在还在那辆被撞翻的车里,那些嘈杂关切的声音是救援人员在和他说话。
他刚才经历的一切或许是濒死时候幻觉?
但他心里却无比明确的意识到,如果不是姥姥和那团火,他会永远沉睡在那间虚幻的老宅里,再也走不出来。
姥姥即使去世了这么多年,依旧还在保护他。
身边嘈杂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清楚了,那意味着他的意识变得越来越清醒,他正在被一点一点,拉回人间。
“岑……小青……”
微弱无比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岑青猛地一震,沉重的眼皮终于猛地睁开来,艰难的扭过头去,看到了黄鑫被鲜血染红的脸。
“快……回……”
没能说完的话究竟是什么,岑青听不到了,因为他看到黄鑫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的光亮完全熄灭了,努力朝自己伸过来的手笃地垂落了下去。
他死了。
第31章 双生煞
岑青对自己做过的决定几乎从不后悔。
他没有想到自己第一次深切的体会什么叫后悔,居然要付出一条人命作为代价。
如果他会开车就好了,如果不让王钊打电话给黄鑫求救就好了,如果在黄鑫一次次靠近的时候再冷漠一点就好了,如果……
一开始就不要认识就好了。
他这样的人,就是灾难吧。
从小时候开始,妈妈就是因为他的存在被不断拖累,就连岑海东每每对妈妈动手的理由也有很多都是因为讨厌他的存在。
后来姥姥姥爷的去世,当初他不知道内情,但现在也已经知道了和自己脱不了干系。
然后轮到了他的朋友。
当初贺隶说他会失去所有在意或者不在意的人的时候,岑青其实没有特别深切的感受。
因为他认为他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人了。
多么傲慢。
以至于到了现在这一刻,在破破烂烂的车厢里,亲眼看到黄鑫在自己面前停止呼吸,他终于被自己的傲慢反噬。
之后的一切过程对于岑青来说都犹如梦里看花,他浑浑噩噩着,不在意自己是怎么被救出去的,不在意被急救了多久,不在意抢救他的医生对谁说的他求生意志薄弱还没度过危险。
他的意识沉没在黑暗里,总是能想起车祸发生那一瞬间的一切细节。
最后画面总是会被血泊中破碎的黄鑫死去时的模样所占据。
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岑青终于醒了过来。
他第一眼看到的人竟然是贺隶。
男人与第一次见面时候的形象大相径庭,没有精致的发型也没有得体的着装。
他像是许久没有好好休息了,眼下是睡眠不足的青,不知道几天没有打理而冒出好多胡茬的模样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落拓,身上是皱皱巴巴的衬衫。
他在盯着自己,但对自己睁开眼睛的情况似乎没什么反应。
可能是在发呆,或者是累得睁着眼睛睡着了,岑青想。
他缓慢的眨了眨眼睛,张嘴发出了很沙哑的声音,“贺……”
这一点声音就像一个开关,贺隶瞬间被惊动。
他似乎不可置信似的猛地闭了闭眼,紧接着对上岑青的视线。
还不等岑青再努力说点什么,就见他豁然站了起来,甚至撞翻了原本坐在身下的椅子,埋头就冲了出去。
很快,贺隶跟着好几个医生又快步走了进来。
医生检查一番之后给出肯定答复,表示只要岑青醒了,之后就不会有大问题。
不多时医生们叮嘱完该叮嘱的,就很快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了岑青和贺隶两个人。
岑青偏了偏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贺家老宅,但住的好像不是他原来的那个屋子。
这个屋子显然更大更明亮,从种种细节和痕迹来看,这更像是贺隶住的房间。
他不是在抢救吗?
为什么不在医院里?
还是说那个车祸果然就是贺隶动的手,所以不方便大张旗鼓的把他送医?
“我的朋友……”
岑青想要坐起来,但身体没有力气,也不知道是车祸中受了些什么伤,还是纯粹昏迷太久导致。
但贺隶一看他挣扎的动作,两步上前来扶了他一把,帮他从平躺改为靠坐,又在他身后给他放了个靠枕。
“抱歉。”
他听到贺隶说。
“你说什么抱歉?你让人撞的吗?”
少年的眼睛漆黑冰冷,毫无生气的望着他。
那里面似乎连愤怒都没有了,犹如一潭死水。
“不是。”
贺隶表情坦然,看起来不像说谎。
“但一切都因为我没有做到,我明明说会保护你。”
而对于岑青私自偷偷溜出去的行为却没有提到半点。
可是不提不代表岑青心里不清楚,何况是他在当时不让王钊给就近的贺隶通风报信,反而打给了黄鑫……
都是他的错。
现在又来指责什么?
何况,贺隶也根本就没有义务非要帮他。
瘦长的手指无意识的紧紧抓着身侧的被单。
岑青觉得喘不过气来。
*
贺隶没有让岑青接触到半点外界的纷扰。
黄鑫出这么大的事,在他的想象中黄鑫的父母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他也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切谴责和无论任何对待的准备,但是,没有……
他每天都在房间里养病,连吃饭都是贺隶亲自送过来,没有接触到除了贺隶和医生之外的任何人。
但是这样的静养对他来说效果似乎也没有很好。
他总是能在睡梦里重温那场车祸,总能看见大片的鲜血和黄鑫死不瞑目的脸。
而且他总是会听到“嘀嗒、嘀嗒”的水滴声。
他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声音,但是那个声音让他日渐焦躁。
再又一次被贺隶要求吃点东西的时候,岑青没有绷住自己的情绪,掀翻了他端过来的粥。
紧绷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许久之后,传来男人一声无奈的叹息。
“那天要不是他打了方向盘,最危险的其实是你,说起来他确实救了你的命,你去送送他吧。”
岑青几乎爆发的情绪,瞬间平复了下来。
原来他其实也没有昏睡很久。
原来这天刚好是第七天,是黄鑫下葬的日子。
这一天从清晨开始就在下雨,天地万物都被蒙在一片潮湿晦暗的雨幕中,让人只感觉口鼻发涩,心头压抑。
他对冷气和雨水视若无睹,就这么径直踩了出去。
然而冰冷的雨水却并没有落在他的身上,身侧抬起一只手,握着黑色伞柄,把雨伞罩在了他头顶。
贺隶朝他看来,声音微沉,“身体还没康复,不要着凉。”
没有提起别的,两人沉默着走在雨幕下,出了老宅,坐上了等候在门口的车。
他没有料到,他连黄鑫的墓碑都没能看见。
或者说,他在陵园外就已经被拦住,连进都进不去。
要不是身边有贺隶守着,或许他还会被黄家人打一顿再赶走。
他原本还想去看一看的。
黄鑫的墓碑上会是怎样的照片?是笑的吗?
记忆里他笑起来的样子应该很爽朗,但真正要回想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一回想,他眼前只会出现黄鑫睁得大大的了无生机的眼睛和满是鲜血的脸。
好遗憾,为什么想不起黄鑫笑起来的样子了?
岑青呆呆的站在陵园外,过了很久很久,只能凭借自己的猜测和想象,朝着黄鑫墓碑可能会在的方向深深弯下腰去。
‘对不起……’
少年身形越发单薄,在这凄风苦雨的陵园衬托下,像是下一刻就要碎掉了。
男人落在他身上的眼神变得晦涩幽深,又在他直起身来的瞬间全数敛去,恢复平常模样。
岑青一无所觉,转身朝贺隶看过来,“我要完成和贺唳的契约。”
握着伞柄的手几不可查的颤动瞬间又强行归于平静。
贺隶是很合时宜的担忧夹杂着不解,“你为什么……”
“作为交换条件,你帮我让那些人付出代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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