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隶猛地闭嘴,看着神色一派冷厉的少年,最终叹着气应道,“好。”
*
贺隶要调查什么东西是很快的,从陵园回到老宅时,一份关于车祸的详细资料已经摆在了房间里。
肇事车辆的信息,肇事车主的信息包括幕后指使的人,全都清楚的写在了资料里。
“不出预料是石先生安排的后手,但他安排人在路边只是嘱咐了拦截,让司机装作酒后驾车不慎发生小事故的样子,只是没想到司机为了壮胆喝得太多,以至于下手过重。”
岑青听到贺隶的话冷笑起来,“如果只是拦截,就不必开大那么大的货车。”
要制造所谓的“小事故”也多得是别的方法。
这种车祸明明就是奔着要命去的。
“当然,这是那个肇事司机单方面的供词,事实如何还要进一步审讯和调查。”
岑青拢了拢身上的外套,不知怎么的,这几天越来越觉得冷,而且可能是太冷的原因,身体也经常觉得迟钝发僵。
不过他对自己如何并不在乎。
“那个老头没抓住吗?”
贺隶的表情似乎有点懊恼,“在出车祸当晚他就消失了。”
岑青皱眉,“那天晚上他们一开始被我关在冷库里,后来发生了什么,他是怎么出去的?”
贺隶的表情变得更加难以言喻起来。
岑青现在脾气坏得很,完全不惯着他,“怎么?有什么是需要瞒着我的?”
如果说以前的少年冷漠寡言,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防备心特别重,那么现在的岑青完全就是尖锐暴躁,攻击性特别强。
但……
这么张牙舞抓毫不见外的样子,贺隶就权当他是在撒娇吧。
眼底有不易察觉的宠溺一闪而过,贺隶面上的表情还是很“正常”的。
“阿岑,不要对我竖起尖刺,你应该知道我对你,向来从不隐瞒。”
岑青嗤之以鼻。
但现在两人勉强算合作关系,他也不是真的要把关系闹僵。
“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又怕说了吓到你。”
“那天……其实死了很多人,除了消失不见的石先生,在那间冷库里的保镖全死了。”
在听到惨叫的时候,其实岑青就已经猜测到了,只是没有亲眼看到,现在听到还是不怎么有实感。
“那贺唳的尸体呢?”
贺隶目光更加复杂,“还在。”
岑青便不说话了。
贺隶默契的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免得岑青想起不久之后要履行的契约仪式心情又不好了。
“警方那边已经在查了,我的人也在全力追查,总归会抓到的。”
他抬起手,似要去摸摸少年的脑袋。
但是岑青一偏头就避了开去,抬眼望过来的表情沉寂而冷漠。
贺隶手指悬在半空,微微蜷缩半秒,状若无事发生般松松收拢,自然的把手臂放了下来,脸上浅浅的笑意仍在,语气一如往常,“好好养身体,别的都不用操心,交给我就好。”
*
因为贺隶摆明了不让他操心的架势,岑青之后的一段时间过得很清闲。
清闲到无聊。
但他的状态并没有变好,醒着的时候他像是一个失去了所有情绪的人,睡着之后他却总做噩梦。
他总是梦见黄鑫。
很奇怪,随着时间流逝,他好像连黄鑫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了——这很不正常,他的记性不该这么糟糕才对。
但是每一次的噩梦里,他又能很清楚的记得当晚每一点细节。
然后他想起来,黄鑫在死之前还有一句话没有对自己说完。
他说,“快、回……”
回什么呢?
岑青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在那样的情境里,这句没说完的话到底是什么?
“回来?回去?回……什么?”
不论怎么想,都觉得很奇怪。
还有那种“嘀嗒嘀嗒”的水滴声,总是在他耳边,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一直在折磨着他的神经。
贺隶好像很担心他,即便他对这些事情一个字都没提,但贺隶仿佛看出他精神状态不对劲,甚至还给他找来了心理医生。
但是岑青对所有陌生人都采取“沉默是金”的态度。
他不肯开口,那就算是世界第一的心理医生也拿他束手无策。
贺隶只能把心理医生带走,之后每天都会尽量抽时间陪他。
偶尔他会猛地转头,就抓住了贺隶看向他的眼神,炙热又偏执,浓烈的幽深。
但岑青从来不点破,他毫不在意的模样似乎每每让贺隶微微松口气又隐隐被刺到般失落片刻。
他们之间的相处,总是有一股奇怪的暗流涌动。
其实只要贺隶想,他真的能让任何人产生好感。
他本身就英俊多金,学识能力都很高,对待上心的人极富耐心,很强但可以让岑青完全感受不到攻击性。
如果朋友没有因自己而死,而自己卷进的诡谲事件始作俑者不是他的‘弟弟’,也许……他们能成为朋友。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而终于,贺隶口中所说的契约仪式举办的时间到了。
岑青被蒙上了眼睛,由贺隶牵着,坐上了“婚车”。
在上车前一秒,贺隶还在他耳边说,“阿岑,现在反悔也可以的,我带你走。”
但是岑青坚定的推开了他的手,毫不犹豫的关上了车门。
他眼睛蒙着看不见,并不知道男人站在车外,看着他的表情一半愤怒一半喜悦,扭曲得堪比怪物。
‘哥哥,他马上就是我们的了,你不高兴吗?’
“闭嘴,我不是你哥哥。”
‘那你是谁呢?嘻嘻~’
我是贺隶,我是贺唳,我也是,你在人间的半身。
我是怪物啊。
双生煞。
就像岑怜梦里的那条双头蛇。
他们最终,本就会合成一体。
第32章 差一点
车上没有半点声音。
岑青的眼睛被贺隶亲手蒙住的,他的手并没有被束缚住,但贺隶说眼睛上的东西不可以自己摘掉。
岑青想,那意思就是说,到时候会有‘人’帮他摘掉吗?
这个‘人’是谁,也不用猜了。
他的心情出乎预料的平静,或许是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也或许是贺隶在这段短暂但对岑青来说刚刚经历了巨变和创伤的时间的陪伴与相处,他的心态也已经发生了转变。
他不是没有意识到贺隶言语中时常出现的矛盾,也不是没有意识到贺隶陪伴他的真正意图在于软化他。
但这对于岑青来说也并不重要了。
如果他的宿命就是注定和贺家这对双生子纠缠不休,他现在不再恐惧也不会再逃避。
可能……
还是落进贺隶的圈套里了吧。
这接连发生的一切,终究还是改变了岑青的心气。
车似乎开了很久,岑青听不见任何声音,也感觉不到车上除了自己之外的活人气息。
那开车的是什么呢?
现在又要把他送去哪里?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耳边又听到了‘嘀嗒嘀嗒’的水滴声。
而这一次和之前几次不同,在这些声音之外还夹杂着一丝非常微弱而模糊的声音。
实在是听不清楚,却让岑青无比在意。
只是他只要一凝神想要听清楚,就感觉头特别痛,身体也僵硬沉重几分。
反复几次之后岑青被折腾得没了脾气,索性把一切抛到脑后,在略有些微微晃动的车厢里,睡意逐渐涌现。
是在感觉到身下猛地一震的时候岑青忽然惊醒的。
他尚且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见车门被打开的动静,以及一只手伸过来牵住了自己。
那只手非常非常冰冷。
岑青第一时间只能想到尸体的手。
“青青……”
他听到对方很甜蜜的叫他。
这一次听得非常清楚了。
牵住他的手一用力,岑青便只能顺着它的力道,从车内下来。
他双脚刚刚落地站定,腰上便被揽住。
“跟我来。”
对方这一次对他的接触似乎力图表现得绅士一点,除了揽着他没有做多余动作,甚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引导着他朝前走去。
岑青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又要走去哪里。
但是在迈开脚步时,耳边的水滴声似乎骤然变大了些,那模糊不清的声音也有一瞬变大,但也只是一瞬,只能听到零星字眼,‘回’什么的。
声音好像有点熟悉?
刚要认真想想,腰上那只手忽然收紧。
身旁的‘人’倾身凑近他的耳朵,“青青,专心一点。”
岑青被带着朝前走去,周围依旧十分安静,蒙上的眼睛似乎很大程度的影响到了他的感知。
他不知道又走了多久才停了下来。
此时原本很寂静的周围忽然变得窸窸窣窣起来,仿佛是瞬间多出了很多很多的人一样。
岑青听到属于贺唳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声提示着他,“我们需要完成婚书上的最后一个步骤。”
岑青不知道最后一个步骤是什么,也不知道要怎么完成,只听到贺唳问,“可以吗?”
他下意识点点头。
既然是自己要来到这里,他对即将遭遇的一切都早有了心理准备,自然不会反对。
贺唳似乎轻笑了一声,他感觉耳朵被轻轻吻了一下,听到对方低声呢喃,“青青这么乖,我好喜欢。”
紧接着不等他有什么反应,冰凉的指尖从他脖颈上轻轻抚过。
他猛地战栗了一下,感觉到原本挂在脖颈上的细绳一松……
是他的玉葫芦,被贺唳取下来了。
不过瞬间,又听贺唳在他耳边轻声说,“现在青青在我们的婚书上写下最后一笔,我们的契约就完整了。”
他被牵起手,还没来得及去想用什么写,就感觉指尖忽然被冰凉但柔软的所在裹住,紧接着一点刺痛,他意识到自己的指尖被咬破了。
冰凉的舌尖似乎很是不舍的在他指尖舔舐了下,岑青却只觉得自己的手指在发烫。
好在在他忍无可忍之前手指终于被吐出,他被引导着,手指向前,即将触碰到那张见也没见过不知到底是什么模样的婚书。
也就是在这时,耳中的水滴声猛地变得无比清晰且急促,伴随着那水滴的声音,是之前感觉熟悉却怎么都想不起来的声音在大吼。
“岑小青!快回来!别写!”
岑青的动作整个僵住,猛烈的头痛中他忽然挣扎起来。
原本温柔无比的引导在这一瞬变成了强烈的禁锢,他的手被捏得生疼,手指上每一根骨头都像是下一秒就要被捏碎了。
他的耳朵里,一边是贺唳低声诱哄,一边是那个感觉无比熟悉的声音急切的呼唤。
脑袋痛得快要炸开了。
到底是谁?
是谁在喊他回去?
是回哪去?
“青青,你要反悔吗?”
“岑小青!快给我回来啊!”
嘀嗒嘀嗒嘀嗒——
一个更陌生的声音模糊传来,“你当自己是血牛吗这么放血会死的小朋友。”
脑海中忽然轰地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猛然炸开。
“黄、鑫!”
他艰难开口,也就是在这一瞬间,耳朵里属于黄鑫的声音猛地清晰了起来。
他在一声又一声不停的喊岑青的名字。
岑青忽然抬起滞涩不已的左手,一把扯掉了蒙在眼睛上的红绸布条。
阴风阵阵,他看到自己站在一片虚无的黑暗中,不远处的婚车是纸做的,旁边围着观礼似的那些窸窸窣窣的是纸扎人,而身旁满脸阴沉戾气的是贺隶。
这些所有东西正在像泡沫一样即将在他眼前消散。
他看到贺隶脸上满是难过,恳求似的对他说,“别走好吗?”
岑青心里竟然有一种感同身受般的悲伤涌上来,他差一点就要抬手去握即将消散的贺隶的手了。
但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朵里炸响:‘向着光跑,岑青!’
岑青仿佛被猛地惊醒,一扭头,看到黑暗的前方透过来的一线光亮。
即将相触的指尖瞬间因为岑青收回手而远离,他深深看了贺隶一眼,转身毫不犹豫向着光冲了过去。
*
岑青猛地睁开了眼睛。
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什么,就被用力抱住。
“醒了!你终于醒了!我他妈,我他妈……以为你死定了!!!”
血腥气很刺鼻,眉心上有一种无比灼热的感觉。
少年人毛刺刺的脑袋埋在他肩膀上,刺得他脖颈一阵发痒。
越过紧紧抱住自己的少年肩头,岑青对上了一双非常独特的眼睛。
那双眼睛一只是橙黄色一只是碧蓝色,是一双非常罕见的鸳鸯眼,此时那双眼睛正在和他对视,岑青无端感觉一股寒意从后背升起,下意识就想避开这双眼。
“柳先生?”
他不是瞎子吗?
不对,自己也没有真正确认过。
但他怎么会在这里?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究竟之前的车祸是梦,还是现在才是梦?
岑青混乱得已经根本没办法去分辨了,因为在那之前还有一个梦,他见到贺夫人,贺夫人又变成姥姥,叫他一直跑,他以为自己已经跑出来了,可是接下来依旧陷在梦里。
那现在呢?
现在又怎么确定不是另一个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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