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窥探过奴一的记忆,这每一朵桃花,都代表着他对谢辰的思念,满满一抽屉的桃花几乎溢了出来,这份浓情也透过这小小的木抽屉溢了出来。
范小晓走上前,轻轻的拾起一朵朵桃花,用衣服兜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谢辰,现在任何的语言都显得很苍白。
“这些桃花拿回去,做个香囊,味道虽淡,但还是留有清香。”
范小晓轻声道。
谢辰神色微微一震,范小晓的话让他想起了奴一,说起来,他们的举止和身形都有几分相似。可再仔细瞧,两人又不同,奴一刚烈而率真,而范小晓却多了几分历经世事的沉稳。
看着范小晓将桃花花瓣一片片的拾起,谢辰的心里有一种奇妙的感觉,眼前的人和奴一那么像,却又不是他。就如同这海市蜃景,看似真切却是虚无,真真假假,让人捉摸不透。
谢辰心里涌上一股烦躁,他不知道范小晓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这么做究竟是出于真心,还是为了完成任务的伪装。
谢辰猛地一挥手,打翻了范小晓收集起来的花瓣,还没等范小晓反应过来,谢辰已经狠狠的掐上了范小晓的脖颈,范小晓的背重重抵在了冰冷的床架上,表情痛苦。
“你到底想做什么,感化我?还是用真情打动我?”谢辰踩碎了地上的花瓣,身子因为激动而微微起伏:“地府选择你来接近我,是想要让你取代奴一在我心中的位置,进而净化我心中的的仇恨?”
“不、不是这样……”范小晓在谢辰手上挣扎。
“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谢辰的声音有些歇斯底里:“你们所有人都视我为不祥之人,畏惧我,忌惮我,我拼了命守护我想守护的家国,可如今却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我唯一爱的人,因我而死,不得善终,尸骨遭人践踏。我心中的恨早已浸入骨髓,融进了我的骨血里。这份恨、这份痛,已入骨三分,既然灾星的命格已经注定,那我定要掀起连连战火,生灵涂炭也在所不辞。”
范小晓止住了挣扎,谢辰这话说的决绝,但是倒映在范小晓眼眸中的面容,却痛苦万分。范小晓心里一酸,眼角滑落一滴泪,打在了谢辰的手上。
啪嗒——
谢辰感觉到手上一湿,他怔住了,动作迟疑了一下,松了手上的力道,范小晓趁机挣脱出来,他什么也没说,冲上前环住了谢辰,紧紧抱住了他。
“别说了,够了,别说了。”范小晓哽咽的呢喃。
这怀抱很温暖,谢辰满腔的愤懑化作了虚无的痛楚,明明此时的他痛苦万分,明明他才是遭遇一切不幸的人,为什么眼前的这个人,会露出比他还要痛苦万分的表情呢。
范小晓轻轻摩挲着谢辰的头,动作轻柔,谢辰只觉得心里涌上一股暖流,范小晓的身体是冰冷的,却带给他了久违的温暖。
一缕白色的光从范小晓的掌心亮起,这光逐渐变大,笼罩住了谢辰的全身,带着暖人的温度,让人觉得安心,谢辰只觉得头变得昏昏沉沉的,意识逐渐开始散去。
这股力量让谢辰无法反抗,面对这超乎于常人的术法,谢辰只能勉强维持住自己的意识。
“你……要带我去无间地狱吗?”
他身子摇晃了一下,趔趄的几乎要倒地,范小晓跪地轻轻抱住了他。两人耳鬓相贴,在谢辰意识消散前,范小晓微微侧过身,眼眸缱绻温柔。
“谢辰,自始至终,你都没有明白我的任务究竟是什么……”
范小晓声音轻柔:“我只想救你。”
谢辰微微皱眉,神情疑惑,范小晓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他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谢辰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没等他细想,他便陷入了黑暗。
范小晓将谢辰放在了床榻上,他轻轻挥舞衣袖,谢辰的身上顿时涌出层层的黑雾,浓雾翻滚,掀起涛涛巨浪。
范小晓拿出自己的鬼差牌子,掌心合十,运用灵力,慢慢张开双手,写着“范小晓”三个字的鬼差牌子悬浮在空中,紧接着,浓雾裹挟之下,空中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文字,那上面记载着是谢辰的生平,无数战功伴随着累累血债,一桩桩一件件记载的清清楚楚。
范小晓闭眼施术,他的身上浮现出白光,与黑雾缠绕在一起,空中传来噼啪声响,白光与黑雾在空中缠斗,很快那些黑雾便被白光压制,滚滚浓雾掀起层层巨浪,屋内狂风大作,门板窗户吱呀作响。
盛沐和小鬼火赶到的时候,那团黑气正源源不断的涌入范小晓的眉心,范小晓表情痛楚,但他并没有停下来,仍在凭一己之力不断的吸收着那股浓浓黑雾。
“小晓他这是——在剥掉自己的神格?”小鬼火声音颤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盛沐一言不发,只是眉头紧锁,目光一眨不眨的望向范小晓。
谢辰的身上杀孽太重,已经被煞气缠绕,距离堕魔只差一步之遥。范小晓以自己的神格为引,将这浓浓的煞气全部换到了自己的身上,替谢辰扛下了全部罪孽。
更改命格,乃是禁忌。从此之后,谢辰犯下的杀孽,将全部算在了范小晓的身上。
小鬼火作势就要冲上去阻止范小晓,却被盛沐拦住了。小鬼火挣扎着反抗,盛沐只淡淡的道:
“没用的,他已经下定决心了。一人生,万人灭,这是谢辰的命格。比起芸芸众生,范小晓选择了谢辰。他心里很清楚,从今以后,西昭绵延战火的罪孽,将由他一人扛。”
涌起的黑雾没进了范小晓的额头,他身形不稳,摇晃了两下之后,便涌出一口血。小鬼火急忙冲到范小晓面前,又急又气,埋怨他脑子冲动,意气用事。可范小晓却只是微笑着,对小鬼火的话不以为意。
盛沐站在他身后,沉默半晌后,默默道:“你虽救了他,但西昭日后定会战火连连,生灵涂炭。你强行剥去神格,更改凡人命格,本就灵魂受损。这杀孽会让你痛不欲生,生生撕碎你的魂魄,让你从此消失于六界。”
范小晓低下头:“我知道。”
“救一人,换取天下苍生生灵涂炭,值得吗?”
范小晓低着头,长发软软的耷拉在肩头,他轻轻抹去嘴角的血,他本就白皙,鲜红的血在他脸上醒目而诡异。
“你说的我都知道,可我能做什么呢?同袍惨死,爱人因他而亡,这些都不是简单说一句‘以大局为重,你要看开’,就能让他放下。他的仇恨,我没办法化解,我更没有权利要求他必须打碎牙齿和血吞……”
范小晓此时终于明白,师父为什么说,净化魂灵,是鬼差最难的差事。不是所有的仇恨都能被化解,不是所有的恩怨都能一笔勾销。未知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很多时候,世间的事就是这么没有道理。
“我明白,谢辰比谁都苦。一个真正恶的人,是不会像他那样痛不欲生的。我没办法净化他的罪孽,但至少能替他去扛……”
“我不想让他一个人受罪了……”
范小晓说完之后,身子便软软的倒了下去。檀木莲花的蜃景开始出现动摇,景致如水中雾一般变得模糊,然后逐渐消散。
耳畔传来古琴的声响,开始这声音很远,然后逐渐接近,变得清晰。蜃景破碎,檀木莲花出现了一道裂纹,然后迅速扩大,咔嚓一声断成两截。
蜃景碎,残月照映着冷宫,月光下站着一个白衣翩然的男子,面容姣好,墨发轻扬。
盛沐扶住了范小晓,他微微叹了口气,望向了月光下的来人。
“小卿啊,你的这个徒儿,性子和你还真的是很像,都是外柔内刚,让人头疼的很。”
傅文卿背着古琴,走了过来,手指轻轻的抚上范小晓眉心的黑雾。金光闪耀,那一团黑雾安分了下来,隐入了范小晓的身体里。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更~
第51章 聚首
灵州,城郊树林。
小鸟叽叽喳喳的叫着,阳光从树叶上渗出点点的金色,一滴晶莹的露珠划过树叶,笔直的掉落下。
树底下躺着一个人,露珠滴落在他的额头上。谢辰感受到了异样,他微微皱了皱眉,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他正躺在一棵树下,日出东方,此时正是清晨。谢辰低头查看了一下自己身上,没有受伤。
昏迷前的记忆涌了上来,他依稀记得范小晓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但他没有听清,只觉得浑身无力。他原以为范小晓要强制带他去地府,不过眼下看,他是想错了。
虽然他没去过地府,但是他觉得地府应该不会有这么大的太阳。
谢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不远处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谢辰本能的起了戒心,从地上拾起了一块石头,草木丛响了两声之后,突然冒出来一个脑袋。
白弘炀眨巴着两只大眼,朝谢辰这边张望。四目相对,白弘炀怔了片刻,谢辰也愣住了,半晌后,白弘炀突然兴奋的尖叫了一声,张牙舞爪的就朝谢辰这边跑。
“师父!!!”白弘炀一把抱住了谢辰,要不是他个子低抱不起谢辰,一定会把谢辰抱起来在地上转个圈。
谢辰看了白弘炀半晌,突然觉得他对地府的认知可能真的太片面了,看样子这地府的确是有太阳的。
“我这是……死了吗?”谢辰一头雾水,喃喃道。
白弘炀放开谢辰,眨巴了两下大眼睛:“师父,你瞎说什么呢!怎么你就死了?”
谢辰明明记得白弘炀那日被一箭射穿,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可能还活着。
可眼前白弘炀活蹦乱跳的,不像是有事的样子,莫非那天是他的错觉不成。
过了一会儿,从树林里又走出来了一个人,这人身穿铠甲,腰间带着佩剑,正是姜鸿宇。
谢辰的大脑更懵了,他现在觉得这里不是地府实在是说不过去。
“王爷!”姜鸿宇看见谢辰很激动,三步并作两步就冲了过来。
“你们……”谢辰酝酿了好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姜鸿宇猜到谢辰此时一定是一头雾水,他便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大致简短的描述给了他。
原来那日刘锡所带的兵中,有很多是渠州的老兵,他们的将军死于刘锡之手,他们对刘锡恨之入骨,但又不敢违抗军令,只得先勉强听从他的调令。那天包围姜鸿宇的那一队人,正是渠州的旧部,他们没有对姜鸿宇下狠手,只是假意阻拦。
姜鸿宇道:“那日我听闻刘锡要对您不利,便想和那群老兵一起先处置了刘锡。可谁知那个家伙心眼多,他竟带着一小队人抄近道先行,我们紧追不上——”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言而喻了,刘锡遇到了谢辰,奉命缴杀,谢辰身边的人都遇袭身亡。
谢辰将视线落在了白弘炀身上,白弘炀解释道:“那天那把箭射穿了我的铠甲,刚好打在我腰间练功用的铁腰带上,我虽受了伤,但好在不致命,被赶来的鸿宇哥救了。”
原来如此,谢辰百感交集,上天对他还是有一丝怜悯,还是没有带走他身边仅存的重要之人。
不过,虽然姜鸿宇和白弘炀侥幸活了下来,但眼下的形势显然并不乐观。刘锡一行人被谢辰屠戮殆尽,这是公然对皇权的挑衅,谢辰本就身份尴尬,这样一来,这反叛的罪名算是坐实了。
“王爷,您跟我来——”姜鸿宇带着谢辰一路下山,顺着山间小道去了山腰处一个隐蔽的山谷里,这里扎着好几个军帐。谢辰远远的就看见四、五个校尉级别的武官。
“昌州守将霍霄,拜见淮王殿下——”
“随州守将王安临,拜见淮王殿下——”
“洛海十八郡郡守东方楚,拜见淮王殿下——”
……
这些将领都是以前隶属于淮甲军的将士,有的立了功之后被提拔为守城之将,有的则是皇上要削弱淮甲军的实力,故意调离他们离开。他们与谢辰都是在战场上过命的交情,他们的身上有替谢辰挡的刀剑伤,谢辰的身上也有替他们扛下的伤口。
霍霄是最早跟在谢辰身边的副将,他胡子一大把,长得健硕魁梧,皮肤黝黑,年级比谢辰大了一整轮。当年谢辰刚入军营,这个黑块头对谢辰是横竖看不顺眼,旁敲侧击的讽刺谢辰是皇室里长大的宝贝疙瘩,是娇生惯养的阔绰王爷,哪里能吃得了军营的苦。
后来谢辰带着他剿杀山匪,并一路打出关,将东部十几个山寨挨个收拾了一遍。那些山匪被谢辰降的服服帖帖,招安后编成了东野军,隶属于霍霄麾下,打起仗来又彪悍又野。
从那之后,霍霄对谢辰佩服的是五体投地,但凡旁人敢说谢辰一句坏话,霍霄都会把那人绑起来往死了削。
听闻谢辰有难,霍霄带领着自己的山匪弟兄们奔袭千里赶来营救,路上遇到了渠州军的大部队,被刘锡的副将看押着。霍霄是个火爆脾气,听说廖屏被杀,登时怒了,一刀削了那副将的头,挂在长枪上。渠州军本就不服刘锡,此举大快人心,八万兵马便听从了霍霄调遣。
“王爷,那王八崽子狗皇帝忒不是个东西,他杀了淮甲军同袍那么多人,这血海深仇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只要你一声令,老子带人掀了他的鸟蛋皇宫,扒了他的龙袍,让他跪在你面前给你磕头认罪!”
霍霄血气方刚,是个不怕事的,寥寥数语把皇权蔑视到了脚底下,这话要传出去足够他被砍十几回了。不过其他几位将领都泰然自若,霍霄这爆脾气他们都懂,虽然话粗了点,但却也说出了他们的心声。
东方楚没好气的瞥了一眼霍霄,打开折扇轻轻扇着,丝毫不遮掩对霍霄的嫌弃:“王爷还没开口,你先急个什么劲?如今不过是听到了些许传言,还未被证实,你就带着十几万人的军队离开守地,大张旗鼓的往灵州赶,怎么,你是嫌王爷身上的脏水还不够多吗?”
东方楚是江南人士,长得白净,颇有几分儒雅之姿。但他虽看着像个文弱书生,却武艺高强,不像霍霄与人拼力气,他更擅长四两拨千斤,与他交手的人,往往看上去没什么大碍,不出数日,定会口吐鲜血暴毙而亡。
以前在军营里,霍霄和东方楚就互相看不对眼,霍霄嫌东方楚不像个爷们,连个胡子都没有,说话软声细语,没事还喜欢泡澡。东方楚则看着霍霄那一脸胡须嫌弃的恨不得把鼻子捏起来脸朝天,说他嗓门大,还不爱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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