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令陈章意外的是,晏述竟轻轻点了点头,毫无遮掩的意思,“他甚少如此在意一人。”
陈章无奈,他不明白自家公子何时如此迟钝了,莫非真是当局者迷吗?他颇为无奈地曲指在左手心轻敲了敲,笑道:“再如何在意,不也不及公子吗?”
“什么?”晏述不解。
陈章笑得愈发无奈,“陛下为何冷落柳相半月,您当真不知吗?”
“柳一弦此举虽是为了他,却与他行事原则相悖,他大约是生气了吧。”
“陛下是生气,却非仅仅因了柳相行事。”
晏述猛地抬头,盯着陈章,满是惊疑,眼底却是隐隐流动的期许与害怕,他直觉陈章的话会道出某些令他欢喜的事,又害怕事实并非如此。
陈章叹了口气,“陛下是为了您,他因您,与柳相生气。”
“怎会?”
“怎么不会?柳相必然并非头一遭如此做事,这朝堂风云诡谲,立身于此,谁没做过些不可说之事?陛下岂能全然不知,虽不知陛下之前是否有所训诫,可这些年,您何时见过陛下如此冷待柳相?这一次,柳相还是那个差点丢了性命的,陛下却是这般行事,您不奇怪?唯一的不同,大约是此事直接将您牵扯其中,更差点令您身临生死之局。”
“是么?”晏述心下一阵欢喜,但下一瞬又想起一事,那阵欢喜便极快地消散了,“他能为柳一弦至此,便是冷待半月又如何?”晏述终不能忘记,自己是凭何得到心上人的,是威胁、交易、逼迫,而柳一弦正是筹码。萧宁应了,他一面欣喜,一面又深觉悲凉,他凭借着萧宁对另一人的在意,成全了自己多年的求不得。
“为柳相?”陈章皱眉,到了此时,他才终于彻底了解自家公子对此事误解到了何种地步,“公子以为,陛下是为了柳相?”
晏述有些困惑地稍稍皱眉。
陈章忍不住长叹一声,“从始至终,此一局,我赌的从不是陛下对柳相的看重,而是,陛下待您的情分!”
“待我……的……情分?”晏述似是难以相信般,问道。
陈章点了点头,心下觉得有几分好笑,若非仗着陛下对公子的另眼相待,那样离经叛道的要求,陛下不得拼个鱼死网破么?连这点事都瞧不破,真有些不像公子了。陈章清了清喉咙,正打算和自家公子稍稍解释一番,便瞥见有人从外面进来,不免有些意外,他与晏述谈事,国公府的侍从向来不会随意进来打扰。
显然晏述也有些意外:“何事?”
那人垂手而立,恭敬回道:“有人在府外等您。”
“谁?”晏述皱眉。
那人悄悄瞥了一眼陈章,似乎有些不好开口。
“我是不是应该避一下?”陈章笑笑道。
“不必!”晏述摆手道,转而对那侍从道:“究竟是何事?”
侍从被晏述语气里的冷意吓了吓,慌忙道:“仲大人来了,说是有人在府外等您,请,请您出去一见。”
“什么?”晏述立刻明白过来,一瞬间眼中的讶异欢喜毫不遮掩,他连声招呼都没和陈章打,几乎是立刻便向外去。
那侍从被吓了一跳,待晏述早已走远,才反应过来,急急地追着上去了,口中还嚷着:“公子,在西侧门,西侧门!”
一会儿工夫,屋子里便独留了陈章一个,他微微仰头,敲了敲额头,轻声笑了笑,方才晃晃悠悠地向外面去。
晏述一路疾跑到了西侧门,快到的时候,他却又放缓了脚步,收敛起脸上的所有情绪,方才推开门,一步一步缓缓走向停在路旁的那辆马车。立于车旁的仲安见他来了,无声地行了一礼,然后侧身轻轻敲了敲车窗。此时,晏述也已到了马车前,只听得一声轻响,马车门被从内轻轻推开,晏述随着声音转头去看,正对上一双笑吟吟的眸子。
萧宁带着他熟悉的明朗笑容,微微躬身,对着他伸出手来,
“阿述,上车。”
虽然对萧宁此番突然的举动感到莫名,但多年的习惯让晏述并没有一刻犹豫地,拉住了伸向他的那只手,稍稍借力,便登上了车。待晏述在车内坐稳,仲安为他们关上车门,然后马车动了。
看萧宁全然没有解释的意思,晏述忍不住出声问道:“去哪?”
“朝云山庄。”萧宁望着晏述含笑道,“我们去泡温泉吧!”
“啊?”晏述愣了,他一贯知道萧宁行事无拘,但也甚少做这么没头没脑的事。
萧宁眉眼带着越发愉悦的笑意,“去吧!我忙了这半月,好容易得这几日闲暇。”
“你这半月这般忙,是为了抽这几日出来?”
“是啊。”萧宁笑着应道。
“那,为何要带上我?”晏述不解,薛知远之事后,萧宁再不曾约他出游了。
萧宁歪了歪头,似乎也不明白,“你不愿去吗?我记得以前你挺喜欢朝云的。”朝云山庄地处山谷间,初时那儿只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湖泊,他与晏述小时候常去那儿游湖避暑,后来附近又发现了一处温泉,皇家便干脆在那里建了一处温泉山庄以供游玩。只是位置偏僻,去的人极少。
“并非不愿,”晏述否认道,“只是,为何带我?”
萧宁终于明白过来晏述的意思,忍不住轻笑出声,揶揄道:“为何不能带你?自古帝王出游不常有美人在侧么?”
“美人?”晏述的脸色霎时变得有些难看。
萧宁心头一凛,忽想起某些忌讳来,忙开口打算解释:“我……”但刚起了头,却又停了。晏述皱了皱眉,心知萧宁并非有心,正打算自己掩饰过去,手上却忽传来温软的触感,他心下微微一动,唇不自觉抿紧了。
萧宁轻握住晏述的手,唇角的笑意温润和煦,“阿述,我没有冒犯的意思。你知道的,在你面前,我肆意惯了,一时玩笑失了分寸,你不会与我计较的,是不是?”
“嗯。”晏述轻叹了口气,继而反握住了萧宁的手。
萧宁这边却忍不住轻声笑道:“当真不明白么?”
“什么?”萧宁的话说得又快又含糊,晏述听得不甚清楚。
“无事。”萧宁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直接靠过去道:“我困了。”
晏述闻言笑了笑,便顺着他的意思让他枕着自己的腿休息,手上更是十分自然地拍了拍萧宁的肩。他们幼时厮混一处,萧宁体弱偏又好动,归程时常常忍不住犯困,晏述担心路上颠簸,便总让他枕着自己的腿安歇。只是距今,也已有近十年光阴了,晏述望着膝上人的睡颜,目光眷恋而怀念。
第30章 朝云山庄
到了朝云,萧宁便让仲安回去了,对上一旁晏述不解的目光,萧宁笑笑道:“五日后,仲安会来接我们。”
“五日?”
“是啊。”萧宁点点头,拉着晏述往里面走,“我让人来收拾过了,也提前打听了,国公爷这几日也没什么大事等着。”说着,他转头,笑得十足十的狡黠,“所以,你这五日只管安心陪我,旁的事,一概不许想!”
晏述随萧宁拉着走了一路,却未瞧见一人,不由奇怪道:“庄里的人呢?”
“我吩咐仲安,撤了。”
“撤了?”晏述忍不住皱眉。
“是啊,怎么了?”萧宁看着晏述一脸不赞同的神情,终于决定不再逗他,“只是撤到庄外的院子,每日早晚自会有人来清理洒扫,该守的会有人守着,该备的也会备好,厨房有食材,地窖有佳酿,只是要辛苦一下我们晏公子了。”
晏述困惑地看向萧宁,他仍是不明白,为何萧宁要将所有人都撤了。
萧宁明白他的意思,笑着道:“只有我们两个,不好吗?”
晏述心中猛地一跳,猝然睁大了眼睛,几乎压不住心头泛起的藏着不安的欢喜。许久,直到萧宁在熟悉的院子门口停下,晏述才怔怔地,轻声吐出一个“好”字。
朝云山庄,他二人年少时常来此处,两人素来亲近,在此间更是形影不离,同行同止,白日里一处玩闹,晚间便同塌而眠。只是后来世事迁移,诸事纷杂,便再不曾有过那样的情景了。萧宁领着晏述去的便是昔年二人同住的院子,晏述记得,院后有一池温泉,池边有一株百年木犀,不知是何品种,但晏述记得花开时节,夜风过,便会有精巧的银色花朵洋洋洒洒地飘落,细细碎碎地洒满整个水面。经年累月,哪怕不在花季,这一池温泉似乎也总带着几丝若有若无的木樨香。
庄内虽未留人,但该准备的早已一应俱全。同一池水,同一处地方,甚至连初升的月色都一如旧时,今夜在涟漪微漾的水中,晏述只觉浑身热得厉害。他望着对面斜靠着池壁自斟自饮的小皇帝,只觉此时光景未免有些过分旖旎绮丽。
萧宁全然不曾察觉什么,只是感觉到晏述的目光,抬眸对着他毫无戒备地笑了笑。
“宁宁。”晏述不禁脱口唤道,大约因为湿热,他的声音里在氤氲的水汽里显得异常的低沉沙哑。
“嗯?”萧宁挑了挑眉,笑道,“要酒吗?”说着,他伸手划开面前的池水,往晏述的方向靠去,两人本就离得不远,他这一靠近,晏述都能隐隐约约感受到那细腻柔滑的肌理触感。萧宁并不在意,他只是浅笑着将手中的酒盏递到晏述唇边,晏述被他的笑意蛊惑,不自觉便顺着他的意思,微微张唇,就着那人的手便饮下此杯。本就因水汽显得鲜艳的唇沾染了酒液,亮晶晶的,如色泽诱人的鲜果,惹得萧宁忍不住凑上去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
晏述一愣,轻轻眨了眨眼,那微微上翘的睫毛上熏染的水滴便抖落下来,顺着脸颊滑落,在下颌处将坠未坠。萧宁双眼微阖,眼角的余光扫到滑落的水滴,干脆稍稍向下,舌尖一卷,那滴亮晶晶的小水珠便消失在他的唇齿间。他方才十分满意似的,稍稍退开了些,正要坐回去,却不防被突然回了神的晏述一把拽回怀中。
“阿述?”这个姿势,萧宁只好稍稍仰头,望向晏述,一双眸子里倒映着漫天的星光,可晏述觉得那双眼里坦率而灿烂的笑意远比星光更为璀璨。
“你在做什么?”晏述只觉得自己的嗓子愈发哑了。
萧宁笑着伸手拍拍晏述,示意他让自己起来,晏述有些不情愿地扶他坐直。萧宁刚坐好,便笑着勾了下晏述的下巴,用一种稍显轻佻的语气玩笑道:“你说呢?”
晏述的眼睛有些危险地虚了虚,开口却是十足十无奈语气:“别闹。”
萧宁笑笑,听话地收敛了玩闹神色,低了头,手指有意无意地拨弄着水波,“好,不闹了。阿述刚刚想说什么?”
“说什么?”晏述一愣。
“是啊。”萧宁抬头有些好笑道,“方才可是你先唤我的。”
知道萧宁说得没错,但此时的氛围已不同方才,晏述早不记得当时是为何脱口唤他,一时不免怔怔地红了耳朵,白玉般的脸颊几乎红透了。
瞧着对方这副难得羞赧的模样,萧宁心底不免起了促狭心思,他忍不住便想逗逗眼前人,于是轻笑道,“还是阿述想做什么?”然后又凑近了些,在那人耳边刻意压着声音道:“什么都可以。”说罢,一眼瞥见眼前那红玉似的的耳垂十分可爱,便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
晏述本就克制得十分辛苦,哪儿禁得起念念于心多年的人一而再撩拨,伸手便欲将那人狠狠揽入怀中,但不防那人这次早有戒备,在他伸手的瞬间,极快地退了两步,一手抵住晏述的胸口。晏述不由皱眉,颇为不满地看向对方。
萧宁叹了口气,笑得颇有几分无奈,道:“我们回房吧,泡太久了。”
他说得简单,但晏述立时想起萧宁的体质了,小时候便是泡久了容易犯晕,起身时受了风又容易着凉。晏述有些不认同地看了他一眼,起身去取了衣物,等萧宁出了池子便立刻将人仔仔细细擦干后裹了个严严实实,一面忍不住抱怨道:“知道自己什么身子,还敢这般乱来,若我方才没停呢?”晏述自己身上擦得潦草,墨色的头发散在皎洁如玉的皮肤上,发间的水滴沿着精致利落的五官线条滑落,愈发衬得佳人如玉。萧宁一时竟看呆了,便由着人将自己收拾好了,打横抱起,双脚离了地,方才被吓得回了神,忙伸手搂住晏述的脖子,晏述低头看他,萧宁想起他刚刚的抱怨来,忍不住开口调笑道:“美人在侧,忍不住嘛。”
晏述面上微微一红,但碍于自己双手抱着人,只好威胁似的颠了颠怀中人,轻笑道:“你啊!等会儿可不要后悔。”
“不会,”萧宁轻笑道:“我说了,什么都可以。”最后五个字,他贴着晏述的耳朵用近乎气声的音量说的,那温暖的气息吹得晏述的耳朵有些痒,惹得他不由加快了脚步。
夜间落了场山雨,一声声,在砖瓦间敲打缱绻的曲调,雨丝交织而舞,在晦暗的夜色里,不动声色地,亲密无间地,辗转纠缠。
因为前一晚两人折腾得有些过分,第二日,萧宁几乎没离开过床榻,一面看着晏述忙进忙出地服侍自己,一面还忍不住打趣撩拨眼前人。只是经过昨夜,晏述心头原先那几分犹疑不安渐渐消却,不再是萧宁调戏几句便轻易红了脸,倒有几分旧日里自如的模样了。萧宁好容易得了这么个可以肆意调笑的机会,怎么乐意轻易放过,人虽动不得,嘴却没一刻停的。
晏述颇有几分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刚刚熬好的红米粥搁在一旁,在那人的腰腹处轻按了按,听到那人轻声“嘶”了一声,忍不住好笑道:“就您这身子骨,收着点吧。”
“你!”萧宁抬头瞪了他一眼,但顾忌着自己腰上那只帮忙舒缓酸痛的手,不得不服软,只低声嘟囔着,“也不知是谁的手笔,倒好意思。”
萧宁的声音虽轻,但晏述听力极佳,二人离得又近,自然一字不落地听到了,他忍不住嗤笑道:“是是是,都是在下的不是,现在可不是来赔罪了吗?”一面说着,一面端起一旁的粥,试了试温度,问道:“喝粥?”
萧宁点点头,就着晏述的手喝了一口,笑问:“你煮的?”
24/36 首页 上一页 22 23 24 25 26 2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