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对方回答,他三两步走过去捡起飞机,注意到书架上整齐摆放着满满当当的书,惊呼:“你的书真多。”心中生出一丝佩服。
“你想要可以拿走,”季之木看到对方摇摇头,以为他只是在客气,却听到他一本正经道:“我看不懂。”
温亭抽出一本动物图册摊到膝盖上,津津有味地看起来,不再和季之木搭话,嘴里偶尔发出一些怪异的语气词。
窗外的蝉鸣乐此不疲,经过刚刚一顿折腾,季之木这会儿已经有点困乏了,看着窗外昏昏欲睡。
室内一片宁静,偶尔有翻页的声音,季之木心里的燥郁随之抚平,他眯了眯眼睛,不知不觉阖上眼。
“你捕过蝉吗?”
季之木睁开眼,看到一张放大的脸,对方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面前,手上还拿着那本动物图册,季之木瞥见摊开的那一页上在科普蝉。
“没有。”季之木回答,随后把头转去一边。
“你听,外面就有知了在叫。”温亭回想起几天前捕蝉的经历,忍不住和对方分享,“前几天我和同桌上课时听到外面一直有知了叫,我们下课后借了同学的篮球网兜,套在根树枝上去捕蝉。千万不要以为捕蝉很简单,其实是个技术活,三个字,快准狠,你动静得小,你眼神得好。”
“我们绕了几棵树才定位到声音的来源,我让同桌借我踩个肩膀好让我爬上树,我靠近它时我都不敢呼吸,生怕它飞了!然后我抓住时机快准狠把网套上去!”温亭绘声绘色说到这,声音激动起来。
“你猜怎么着?”
季之木不应。
“套是套住了,但网兜口子太大了,我们还没高兴两秒,它就飞了。”
说到这,温亭笑得直不起腰,仿佛比起捕到蝉,这个网破蝉飞的结果更让他愉悦。
温亭笑着笑着发现没人搭理,抬头一看对方的脸仍朝着窗子,似乎对他的话毫无兴趣,他失落地收了声。但又转念一想,人家一天天坐着轮椅,别说爬树捕蝉了,恐怕连跑两步都困难,自己这不是往人伤疤上撒盐吗?
温亭有点不好意思,尴尬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挠挠头,犯了结巴:“喔,我得...得回去了,再见。”说罢就要往窗户走。
“你还想爬窗?”季之木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但我是偷偷溜上来的,他们不让我来这。”
季之木无语,摇着轮椅来到门口,对温亭说:“过来。”然后打开了门。
温亭跟在他身后走出房间,眼前是一条宽阔的走廊,木质地板光亮,走廊两旁挂着用精美画框裱起来的油画,墙上还装着暖黄色的壁灯。
佣人阿姨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惊讶地看着跟在季少爷身后的人,但似乎又忌惮着轮椅上的人,不敢上前教训,远远地瞪着温亭。
温亭想起课文里“狐假虎威”的寓言故事,他觉得自己就是那只狐狸。
他悄悄告诉对方:“听说你家有幅画,你妈妈花50万买下来的。”
对方顿了顿,没说什么,继续给温亭带路。温亭端详走廊两边的画,是他看不懂的风格,大概也是他看不懂的价格。
“到了。”对方把他领到二楼楼梯口,说出两个字。
温亭向他道谢,转身下楼,身后的人突然开口:“季之木。”
他转头,对方坐在轮椅上望向自己:“这是我的名字。”
爬一次楼交到一个朋友,温亭扬起嘴角,礼尚往来与他交换姓名:“温亭,我的名字,凉亭的亭。”
第6章 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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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纸被季之木反复折叠,堪堪折成一架平头飞机,瘦削的手夹住机身随意将其扔出窗外。
此时是六月中旬,夏日的炎火越烧越旺,正午过后的气温更是高得出奇,无风无云,唯有不知倦怠的蝉鸣和鸟啼,以及内心扑不灭的燥热。
骗子。季之木又向窗外扔出一架纸飞机,心里默默想。
自上次与温亭告别后,他们已经半月没有见面,他不清楚这个多动的男孩是因什么原因不再过来。
或许对方只是将这视作一次再平常不过的古宅探险,或许是被自己沉闷的性子劝退,或许他更愿意和健康正常的同龄人待在一起。
毕竟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任谁都不会愿意在这么一个狭小的房间度过夏天。
季之木从小就不是一个好动的孩子,一直没发现自己心脏有什么问题。直到6岁时,他在小学被半推半就参加田径比赛,参赛项目是两百米短跑,从起点到终点不是太远的距离。
发令枪声响起,所有人都如逃脱牢笼的鸟飞了出去。
季之木耳边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呐喊声,他的心好像被瞬间点燃,狂跳不止,冲过终点线后,他耳边只能听到自己如雷贯耳的心跳。
其余参赛选手已走到一边查看成绩,只有他还留在原地试图平复呼吸,喉咙口像被堵住般无法进气。他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吸气,但这改变不了他濒临缺氧的处境,眼前的景象愈发模糊。
有人跑过来问他:“你还好吗?”
不太好。
下一秒,季之木倒了下去,这次的狂奔对他来说像一场飞蛾扑火。
*
自他被诊断出心室间隔缺陷等并发症后,没有再去上学。本不至于这么严重,但季之木注意到同学们看他时小心翼翼的眼神和说话时不敢靠近的距离,明白自己被特殊对待了,他反感那种同情或怜悯眼神,仿佛自己到了将死的地步。
于是季之木休学把自己锁在家。然而佣人们的态度相差无几,他们不敢去打扰,不敢去靠近季之木,说话轻声细语,如同对待一件易碎品,连家里的楼梯都僻开了一道方便轮椅上下的缓坡。
所有人都在迁就他,但季之木把自己锁进了房间。
他的父亲自他生病后极少回家,季之木从他冷淡的关心中逐渐品出了父亲的意思:一位成功的商界翘楚需要有聪慧健全的接班人,而他显然不再是父亲能拿得出手的筹码。
表面看似正常的母亲日日花钱没有节制。某天晚上他经过父亲的书房,听到里面传来酒杯破碎的声音,推开门后看到醉醺醺的母亲躺倒在沙发上,嘴里在低声啜泣。
这个家庭因为他已经分崩离析了,富丽堂皇的宅院维持着它最后的体面。
如果所有人都把他例外看待,那么他的存在难道也是个例外吗?
季之木看着窗外湛蓝的天,阳光刺得他眼眶泛红。
*
下午佣人把饭菜送到季之木门口时,照样敲了两下门,无人应答。佣人见惯不惯地把饭菜放到一边等他自己拿,准备离开时,门“咔嚓”一下打开了。
季之木让开一条道让佣人把饭菜送进去,佣人热情介绍今天的饭菜有他喜欢吃的红烧鱼。
佣人布完菜后退了出去,顺手把门带上,季之木叫住他问:“之前那个男孩呢?”
“男孩?”佣人滴溜着眼珠子回想这幢宅子里还出现过哪个男孩,“温亭?”
他看到季少爷点了点头。
“噢,他啊。”佣人心里疑惑少爷怎么突然提起那小子来了,明明这段时间他在休息间待得好好的,便道,”他放学过来后一直都在楼下休息间呢,之前也不知道是怎么给他溜上来的。您放心好了,我们都给他看实了,不会再让他来打扰您。”
“怎么了?他又上来吵您了?”佣人小心翼翼问道。
“不,”季之木夹起一筷子菜,背对着佣人说,“下次他要上来的话不用拦。”
*
温亭今天心情很好,因为别墅的佣人们决定放他自由。
他先将放学后费了一番劲弄到的东西放在休息间,然后冲到后院抬头望向二楼,那里的窗户依旧敞开,窗内没有发出一丝动静。
温亭转头,注意到爬墙虎上不同方位插着多架纸飞机,他惊喜地把它们一一摘下,抱回休息间,带上自己的东西上了二楼。
季之木听到有人敲了两下门,以为是佣人来送饭,但下一秒门外又响起急促的敲门声,他稍一思索,转身去开门。
温亭站在门外,脸上蹭了些灰土。
季之木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男孩总是脏兮兮的,就像他不明白对方身上为什么总像有消耗不尽的生命力。
温亭一只手抱着一摞纸飞机,看样子像是季之木这几天扔到后院的。另一只手背在身后,笑眯眯地朝他打招呼:“你好,季小木。”
季之木听到这个称呼皱起眉,纠正对方:“我的名字叫季之木。”
温亭有点窘,他确实不记得对方名字中间是个什么字了,但称呼别人“小x”总不会错,因为他妈妈就是这么叫其他孩子的,妈妈每次这么唤人时神情总是很温柔。
季之木把门拉开,看见温亭像螃蟹一样横着侧过身走,有意挡住身后的手不让他看到,不知道又在耍什么花样。
温亭清了清嗓子,郑重道:“今天上门带了礼物。”他背着手退到窗边,示意季之木过来看。
“你猜是什么?”温亭将藏在身后的纸盒举过头顶,不让他看到里面的东西。
季之木盯着纸盒似乎很认真地思考。半晌,纸盒中传出“吱吱喳喳”的声音,季之木心中了然:“知了”。
温亭一脸恼羞地把纸盒放下来,嘴里叨叨“真是的”“笨虫子”,让对方看清盒里的东西。
一只拇指大小的蝉在纸盒中央,黑褐色的虫身,两只眼睛在头的两侧,向外突出,背部有一对透明的翼,它缓慢地沿着纸盒边缘挪动,似乎在寻找出口。
它在地下蛰伏几年来到地面,本以为能拥抱阳光,实则步入了生命的尾声,九十天的夏季对它来说太短暂也太珍贵。
季之木沉默了半晌,对温亭说:“放了吧。”
温亭不知道季之木刚刚在想什么,但察觉到他情绪有点低落,便点点头。
门外再次响起敲门声,该是佣人来送饭,季之木回头问温亭吃饭了没。温亭摇头,刚刚他急着上来献宝,一放下书包人就没影儿了,佣人也找不到他。
季之木在门外对佣人说了几句,不多时,佣人又送了一份饭上来。季之木把菜摆到桌子中间,让温亭一起吃。
桌上摆着丰盛的菜式,竟然还有胡萝卜丝,温亭满脸疑惑问他:“你不是不吃胡萝卜吗?怎么还让他们做?”
“你为什么觉得我不吃。”季之木叉了一筷子胡萝卜丝放嘴里。
“之前他们说...”温亭看到对方大胆的行为,把要说的话吞回腹里,摇摇头,“...我以为你不喜欢。”
季之木问:“你不喜欢?”
“味道不好,口感也很可怕。”温亭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他认为胡萝卜闻起来就像自己凉鞋的橡胶鞋底,咬断的每一根丝都有股塑料味。
“有多可怕?吃一条看看?”季之木夹起几条萝卜丝又往嘴里塞,挑衅地看着温亭。他突然升起一股恶作剧的心思,便引诱对方,“如果你能吃一口,我会带你去后院游泳。”
他知道对方动摇了。温亭的眼睛亮了起来,但还颇为理智地和他商量:“那么只吃一根。”
季之木本来也没想为难他,便应允了。
温亭夹起一根萝卜丝迅速放入口中,嚼都不嚼就直接噎了下去,即使这样对他来说似乎也十分艰难,温亭犯恶寒,打了个激灵,感觉手臂上起满鸡皮疙瘩。季之木难得地笑出了声。
吃过饭后季之木带温亭出房间,来到二楼楼梯口时,他瞥见母亲从大门外进来,踩着高跟鞋走到沙发边疲惫地躺下,一袭白裙精致,却让她看起来像朵将谢的花。
季之木操纵着轮椅来到母亲面前,向她介绍:“妈,这是温亭。”
温亭礼貌地向这位穿着贵气的夫人问好。黄芸从沙发上坐起,对温亭笑笑:“你好。”
她举起手想摸摸这个陌生男孩的头,稍一打量后又收回了手,转头问季之木:“这是谁家的孩子?”
这时温亭注意到父亲从门外进来,把几个购物袋轻轻放在沙发上。
温亭跑到温国安身边:“爸爸。”
“咦?你这孩子怎么在这?”温国安把温亭拉到身边,不好意思地跟季夫人道歉,“这小子又乱跑打扰你们了。”
黄芸一脸客气道:“原来是温师傅的小孩。没关系,小孩子心性是这样,都好动。”
温国安不好意思挠挠头,转身要带温亭离开。
“温亭,”一旁沉默的季之木突然开口,“明天见。”
第7章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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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家父子走后,黄芸倚在真皮沙发上懒懒地瞟了一眼季之木,随口问道:“你和那孩子很熟?”
“不。”季之木摇着轮椅的手轮圈准备上楼,黄芸吩咐佣人推他上去,他拒绝了。
季之木走了几步停下,背对着黄芸低声开口:“妈......”
“半夜不要喝那么多酒。”他操作轮椅从缓坡上至二楼,关上房间,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黄芸怔怔地望着季之木离开的方向,直到他消失在视野里,随后将头轻轻挨到沙发靠背,目不转睛地凝望悬挂在天花板上的吊灯。
玻璃水晶剔透通亮,可惜把她的脸映得苍白。
*
温亭再次来敲门的时候,季之木兑现带他去后院游泳的承诺。
温亭很激动,他抓着季之木的手臂给对方炫耀自己掌握的泳姿之多。但当他全身上下脱剩一条卡通平角内裤站在宽敞的泳池边时,他却装模做样地向季之木再三确认:“我真的能下去游吗?”
几乎是季之木颔首的那一瞬,温亭就像条飞鱼似的跃入水中。水面激起小小的水花,他游着新研究的蛙泳把式,双脚往外翻,两腿一蹬一蹬地慢慢划到泳池对面,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水面被阳光照得暖暖的,水底下却很清凉,因出汗变得粘腻的身体此刻变得清爽,温亭惬意地叹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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