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片刻,趁人少,他做贼一样匆匆换好浴衣,冲完澡找到房间,那四人已经在池子里泡着了,正聊往后的打算。
郑涛涛说:“我嘛肯定是大学毕了业就结婚,生个一儿一女,然后进我老爹的厂子干到退休。”
“没追求。”陈怀生跟他截然相反:“我爸让我有能力读书就一直读,家里供得起,等读完博士,移民国外娶个洋妞。至于结婚生孩子,还早。你呢颜少,能继承酒楼总经理的职位么?”
他语带嘲讽,并不觉得颜忱日后会有多大出息。郑涛涛嘴快先接了话:“不,颜忱会去c大读法律系。”
“很辛苦吧,感觉特费脑子。”后桌朝身上撩着水:“据我了解法学生基本都很苦。”
“苦啥呀,再苦能有现在苦。”郑涛涛不以为然:“就凭他这脸到哪都得吃香死,择偶也是条人生捷径,懂不懂?趁年轻,找个爹牛逼的姑娘结婚生娃稳定下来,前途无限。哎颜忱你想好要几个孩子没,也生一儿一女呗,咱俩刚好结亲家。”
颜忱说:“有一个女儿就够了,我喜欢女儿。男孩太淘。”
“不行,小女孩顶不住事。”郑涛涛觉得他目光太短浅:“还是儿女双全好。”
他们议论得正热,纪慈雪静悄悄挑个角落位置滑进去,热气顺着脚底向上蔓延,身体随之放松。他舒服得开始犯困,打了个呵欠,仰着脸闭目养神。
忽然有人点他名,是后桌:“纪慈雪,你考虑过未来的事没有啊。”
“没呢。”纪慈雪老实地回答:“不过小时候,我妈带我去寺里算命,大师说我以后会出家,所以对功名啊姻缘啊都不用太执着。”
一圈人都笑喷,颜忱也没忍住笑了两声,无奈地摇摇头。
“离谱,骗钱的吧。”陈怀生问:“你妈没生气?”
“她挺相信呢。”
“你们喝可乐不。”郑涛涛又饿了:“还是弄点果盘?零食?想吃啥自己点。唉,这时候身边要有个女朋友多好,钱全给你们一帮糙爷们花了。”
“你就想吧,要有女朋友你等会儿还能上楼?”
“呵呵,大不了……”
他们说着说着开起下流的黄色玩笑,纪慈雪用两根手指堵住耳朵,缩在角落里喝果汁。
泡完汤他有点犯晕,趁着舒服劲想回家睡觉,不料又被郑涛涛拦住:“你说你,急啥,后头还有项目!”
“吃宵夜?我困得要死,真吃不下了,你们去吧。”纪慈雪揉揉眼睛。
郑涛涛嫌他不开窍:“吃,就知道吃。上楼去按摩啊,哥给你介绍技师,懂不懂?”
纪慈雪到这还没听明白:“下次再说,我眼都快睁不开了。”
“还下次,下次我可就不请客了。”郑涛涛凑近他耳朵:“你是不是还没操过逼,再不抓紧,进了大学说出去多没面子。”
他话刚说完猛然被纪慈雪推开:“你们!”
纪慈雪耳朵通红,惊慌地眨着眼睛:“都几点了,回去睡觉不行吗,一定要做这事?”
“小处男。”郑涛涛奚落地笑笑,也不再管他:“罢了,你愿意回去就回去,明天后悔别说哥们不带你。”
陈怀生和后桌已经勾肩搭背地走了,郑涛涛跟过去。纪慈雪独自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看了一会儿,去更衣室换好衣服,在大厅遇上刚从洗手间出来的颜忱。
“回家睡觉吧。”纪慈雪看着他的眼睛。
颜忱没说话,掠他一眼,转身踏上楼梯,明显是去找郑涛涛几人。纪慈雪不甘心地跟了几步,拉住他手腕:“不许去。”
“松手。”颜忱态度冷冰。
纪慈雪没听从,语气变得失望:“如果你和他们是一样的人,我就不喜欢你了。”
“要你喜欢?”颜忱甩开他的手。纪慈雪徒劳地又在虚空中抓握一次,什么都没抓住。
他不再跟随,低头走出大厅,郁闷得没力气说话。在路边看到个易拉罐,平时他都知道要捡起来,今天突然不想捡了,泄愤地踢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到路边拦车。
深夜车子很少。纪慈雪折返回去继续踢易拉罐,踢着踢着觉得它很可怜,还是俯身捡起丢进垃圾桶。没东西可玩,他蹲在路灯底下,捧住脸对着马路发呆。
身后忽然有道高大的影子斜罩下来,静默地停在他身侧。
纪慈雪转过脸看看,颜忱两手插兜垂头俯视,发梢还微微湿润,唇线紧绷着,面部线条起伏在强烈的光暗对比中被勾勒得异常清晰,锐气十足。
他平静地问:“我挡到你的路了吗?”
“生气了。”
“没有。”
“那就起来。”
后背被膝盖轻轻顶了一下,纪慈雪踉跄着站起来:“没有车,我们走回去啊。”
“嫌累?”
纪慈雪摇头:“走嘛。”
他走在前面,颜忱跟在后面,走出很远,过了好几条街,纪慈雪都没有回头看一眼。凌晨的街道寂静空旷,走着走着,颜忱轻声说:“我……没做那种事。”
他照顾纪慈雪是未成年,注意尺度,没说得太直白。纪慈雪困得思维呆滞,直愣愣地哦了一声。
颜忱的耐心忽然变好了:“管不了别人,至少管住自己。”
“那你干嘛跟上楼。”
“手机在郑涛涛那里。”
“那你干嘛……”
干嘛非要甩开我,干嘛一定把话顶回来。
纪慈雪察觉颜忱在等待他问出口,然后给出回答。但是他不想问了,不想做这种无谓的交锋。
纪慈雪停住脚步:“我是喜欢你,但还没有那么盲目。只要你让我伤心有三次,我就永远也不会喜欢你了。今天除外。”
“没人在乎。”颜忱越过他朝前走:“巴不得你滚远一点。”
“我是说不再喜欢你,没说会离开。还没补偿完你们家,我去哪?这叫一码归一码。”纪慈雪落在他身后:“不管最后结果怎么样,我们都还是朋友。虽然你不承认。”
他伸出手,试着碰了捧颜忱蜷在身侧的右拳,没遇到抵抗,就慢慢拉开紧握成团的五指,让手掌完全舒展,再笨拙地握在自己手里。
“暖和吗。”纪慈雪仰脸问颜忱:“我说对了吗。”
颜忱脑袋偏着侧对他,似乎翻了个白眼。纪慈雪哼了声,另一只手搭过来,被他握着的颜忱的右手突然间动了,五指插入指缝,指尖牢牢扣在他手背。
纪慈雪笑了:“你以为我要松开?其实是手腕有点痒,我想挠挠。”
颜忱沉默不语又开始挣扎,这次换纪慈雪把他抓紧:“能不能好好牵一会!”
颜忱不动了,纪慈雪就安静下来。手牵手沉默地走到定风波附近,纪慈雪晃晃手臂:“去我那里过夜吧,你现在回去可能会吵到李阿姨她们。”
他问完等了两分钟,颜忱没说话。纪慈雪忽然凑得很近,仔细观察颜忱的眼睛:“难道你走路都能睡着,和流川枫一样。好呆。”
“你说谁呆。”
“流川枫。之前听班里女生讨论你有点像他,但我觉得完全不像,你不会打篮球,也没人家可爱。”纪慈雪用空着的手挠挠下巴:“而且,流川枫哪里好?我最喜欢藤真。”
“流川枫哪里不好?”颜忱反问。
纪慈雪说:“也不是不好,是我不喜欢,所以没感觉。”
说着话,颜忱已经跟随他走出一段路,方向和尚林苑背道而驰。
他被纪慈雪拐回住处,进门老实地换拖鞋,脱了外套,坐在沙发上等待主人安排。纪慈雪端来热牛奶,他几口喝掉,顺带洗干净杯子;纪慈雪找出睡衣,他就拿着去洗澡了。
幸好睡衣是宽松款型,除了图案太幼稚,穿在颜忱身上将将合适。
睡前客厅光源熄灭,只留卧室一盏台灯亮着。纪慈雪单膝跪立在床边,拿吹风机给他吹头发,三两下吹完,点评:“这个发型不好,显得你太瘦,本来就瘦。留长点才好看。”
他两条手臂顺着颜忱肩膀向前垂落,晃动几下,松散地交握住,接着整个人都赖过来,脸颊抵在颈侧,来回磨蹭微刺的发尾,嘟囔:“而且很刺皮肤。”
暧昧的亲近没有任何性暗示意味,这是自幼时起,在他们之间就已经熟稔的依偎,只不过时隔了太多年。
颜忱侧过头:“还不睡?”
床上铺着两床被子,这是纪慈雪的安排。纪慈雪松开他躺到内侧,钻进被窝,颜忱关了灯跟着躺下。
黑暗中纪慈雪转过脸看着颜忱:“我的睡衣好穿吗。”
颜忱说:“图案太花哨。”
“我喜欢小狗嘛。”纪慈雪枕着手臂,看向天花板:“还好,以前养的那条年纪大了寿终正寝。不然熬到现在,家里这个样子,真不知道怎么带它生活。”
养过的狗去世,是在颜忱离开纪家之后。它是他们俩一起捡到的,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对颜忱交待。
“你还记不记得,捡到的时候它就是条中年狗了,我……我家长不同意,还把它藏在你房间养过一阵。对了对了,要不是那天你愿意带我出去玩,没准遇不到它。”
颜忱没有说话。对于这段记忆,他有着和纪慈雪截然不同的印象——那时他还没当纪慈雪是朋友,被缠得不耐烦,想随便找个地方把这粘人精丢掉,最好再也找不回来。当然最后没有成功,小少爷还花掉了他兜里最后两块钱。
纪慈雪什么都不知道,只会抱着狗跟在他身边傻乐。
“伤心吗。”
“啊?”
“它死的那天,你伤心吗。”
纪慈雪咬着唇角思考:“……我不想回忆当时的感觉。说说你吧,你和李阿姨都去了哪里?”
“到处跑。那段时间我妈精神状况很差,我得照顾她没法上课。你们家给的钱她不肯动,是后来沛沛生病,没办法才拿出来用掉。所以我们过得很困难。有一天我想给她煲鸡汤,去了菜市场,钱不够,老板说如果我能给他帮忙,就送我两只。”颜忱缓缓地说着,还没说到结尾就停住。
那天他跟着几个十七八岁的伙计在菜摊忙碌,忙到天黑,终于如愿得到两只瘦小的母鸡。
老板说,生意太忙了抽不出空给你处理,拿回去自己杀吧,你家就没个大人?
他拎着在编织袋里不停挣扎的鸡回到出租屋。李柔心躺在床上,刚喝过药,苦得脸色惨白,咳嗽声一阵响过一阵。他倒了水给她喝,把鸡拿去公用厨房,抓一只按在地上,抽出菜刀怔愣许久,终于下狠心砍断它的脖子。因为没有经验,血溅了满脸。
死掉之后它不再挣扎,余下的事情就容易处理得多。煲好汤让李柔心喝上,他回到厨房清理血迹和羽毛,发现左手手背破开了一个豁口,还在流血。
在注意到伤口之前,血他已经擦了好几次,以为是鸡血,心里还奇怪怎么擦不干净。
太痛了。他抓住左手蹲下去,热汗混合眼泪同时掉落,恍惚中眼前出现了纪慈雪小小的幽灵,满脸担忧,朝他递来创口贴。
这是幽灵第一次出现,因为他痛得没法再独自扛过去。可它并没有减轻他的痛,反而让其变得更加难以忍受。他知道如果当时纪慈雪在旁边,自己得到的一定不只有创口贴。
而现实是他什么都没得到。他抱着疼痛的左手蹲了一会儿,掉了几点眼泪,然后自己慢慢站起来,处理过伤口,继续打扫厨房。
身边的呼吸声很轻,颜忱以为纪慈雪睡着了,长长地吐了口气,腰突然被试探着搂住。
就像小时候每个同床而眠的夜晚,纪慈雪从身后抱住他,脸贴在他背上,声音含混语气却坚定:“以后你可以不用这么辛苦,我来帮你分担一半。你也不要老是想着推开我,好吗。”
颜忱没有答应,他小心地重复一遍:“好吗?”
“睡觉。”颜忱说。
安静了片刻,纪慈雪又问:“那晚安吻你要不要。”
颜忱很久不出声,他就当是默认了,脑袋凑到颜忱脸侧,短暂犹豫后嘴唇在眼尾边轻盈地碰了下:“做个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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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们这篇写完了,前文有修改所以全部重新分章节、重新上传,导致部分评论跟正文内容对不上。添麻烦了抱歉!
第15章 15
新学期开始第二周,颜忱调回了七班。纪慈雪想和他当同桌,跑去找李向武,但请求没被应允,李向武安排了成绩更稳定的班长帮颜忱补课。
和颜忱一同离开办公室时纪慈雪有点不高兴,使劲盯着他看:“刚才我问你愿不愿意,你干嘛不说话。你不想和我当同桌?”
“他都把决定做完了,你耍任性有用吗。”
“如果你说愿意,至少还有希望。”
颜忱烦他无意义的斤斤计较,板着脸走进教室,坐在新同桌身边。纪慈雪也回到自己座位,郁闷地望着他的后脑勺,看得见摸不着,比整天没法见面还难受。
下了课他就朝颜忱的座位晃悠,故意走来走去却不说话,等颜忱主动开口,一天都没等到。挨到晚自习结束,郑涛涛吊儿郎当勾住颜忱肩膀:“走啊走啊,庆祝你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吃烧烤去。”
他一手勾住颜忱,一手就来搂纪慈雪:“别跑,你也去!放心,今天绝对绿色健康。”
“不行,我赶着上班,经理说这个月全勤有额外奖金。”纪慈雪拽着书包跑了,脚步轻快,转眼消失在走廊尽头。
郑涛涛拍着颜忱肩膀:“看看,给你爹打工都打傻了,你们家可得对人负责。”
在学校周边夜市里找了个摊,吃上没多久颜忱接到孙哲电话,说纪慈雪临时有事需要请假,问他有没有空去顶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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