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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重光(我在大明做卷王)——竹下寺中一老翁

时间:2023-10-22 09:05:17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娘亲。”崔骥征一见公主,本想钻入她怀里撒娇,不知想起什么,硬生生克制住了,只拽着她的袖子笑。
  永康公主将他搂到怀里,“怎么,做了伴读反而和娘生分了?”
  崔骥征在她怀里蹭蹭,“二殿下对着圣上和娘娘都恪守礼数,儿子觉得很少年老成,所以想学他。”
  永康公主莞尔,“他是他,你是你,学他做什么,画虎不成反类犬。”
  “我才不是狗呢。”崔骥征做了个鬼脸。
  永康公主其实心中已有答案,但仍是关切问道:“二殿下可曾连累你挨罚?”
  想不到崔骥征苦着小脸道:“虽是不像东宫那边时常受罚,可我在二殿下那日子也不好过。”
  “哦?”
  “他去的比我早,背书比我熟,习字比我勤,规矩比我好,将我衬得如同酒囊饭袋一般。每每先生们用那种恨铁不成钢的神情看我,我都无地自容。”
  永康公主愣了愣,最终缓缓道:“见贤思齐,既然二殿下如此勤勉,你就效仿他,明白么?笨鸟先飞、勤能补拙,明日过了五更,你便去文华殿吧。”
  崔骥征一声哀嚎响彻公主府,他此时还不知后世有一专业术语来概括二殿下的所作所为——内卷。
  
 
第八章
  五更未到,崔骥征穿着一身银鼠袄子,顶着风雪、不无雀跃地跟着小宦官往文华殿去,心中颇为笃定——天都没亮,他就不信二殿下能起得来。
  结果才走到北书堂门口,远远就见巴图鲁守在门口,手里捧着条赤狐斗篷。
  “殿下已经到了?”崔骥征不可思议道。
  巴图鲁取出一个朴拙的红铜手炉奉上:“二殿下刚到一会。”
  手炉里还熏了香,并非是公侯之家多用的千金月令香一类,而仅是甘松、龙脑等提神醒脑的常见香料,崔骥征笑道:“公公倒是个雅人。”
  巴图鲁木讷道:“奴不敢,这是殿下的手炉。”
  说话间已到了书堂内,屋内烧了银丝炭、暖意融融,朱厚炜已坐在案前,正默诵手中书卷。
  “参见二殿下,谢过二殿下的手炉。”
  朱厚炜目光仍停留在书上,只伸手抬了抬,“数九寒冬,我与先生们说了,你日后可辰时再来。”
  崔骥征心道你来这么早,我要是敢睡到辰时,我娘不直接让人把我撵出来?嘴上却道,“殿下如此勤奋,实在让我等惭愧。”
  “勤奋不敢当,我也未看什么正经书啊。”见先生们未来,朱厚炜将书本一亮。
  崔骥征这才注意到他手中那书封皮上是《大学》,内里却有图有字,赶紧凑过去,一看图案精巧,配的文字看不真切,约莫是三节合龙巧封龙门一类,“此书二殿下从何处寻得?”
  “爹爹见我对杂家墨家一道感兴趣,便请翰林们为我从《永乐大典》里抄录了部分典籍,这本是梦溪笔谈。”他靠的近了,朱厚炜竟然从他身上闻到淡淡奶香味,心道果然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
  崔骥征咋舌,“那待会先生抽背大学,你又该如何?”
  正说着,今日主讲的翰林靳贵到了,他是当世才子,科举时乡试第一、会试第二、殿试第三,当时朱祐樘安排他来教授朱厚炜,着实让他受宠若惊。此人性格孤高耿直,不喜攀附权贵,平时对朱厚炜也是严苛有余、亲和不足,故而今日行礼后,也不曾寒暄半句,便先让他们背起书来。
  按照惯例,自然伴读先背,崔元本人就长于诗书,永康公主又望子成龙,故而崔骥征很快便将昨日先生讲的背得滚瓜烂熟。
  靳贵自是满意,之后自然便轮到了正主。
  让崔骥征颇为惊讶的是,朱厚炜虽不如自己背得快,可也是一个顿都未打,极为流畅,看来在旁门左道之余,他也未忘了夫子布置的儒家大道。
  靳贵点了点头,在他背完昨日课业后却道:“继续。”
  朱厚炜点了点头,接着往下背:“所谓治国必先齐其家者……孝者,所以事君也;弟者,所以事长也……一家仁,一国兴仁;一家让,一国兴让;一人贪戾,一国作乱,其机如此……故治国在齐其家。”
  已经将今日将讲的内容背完了,靳贵却仍不喊停,朱厚炜也只得继续往下背:“诗云:‘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宜兄宜弟’宜兄宜弟,而后可以教国人……此谓治国在齐其家。”
  靳贵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二殿下可知其中深意?”
  “我学五柳先生,‘好读书,不求甚解’,故而对于这些儒家典籍只知皮毛,未知深意。”朱厚炜实事求是道。
  此时此刻的崔骥征几乎崩溃,看他的神情犹如看一个叛徒,心想难道日后自己也要如他一般整日埋首书牍,不仅今日事今日毕,还得今日就学明日乃至后日大后日的?
  靳贵点头,“殿下年纪尚小,能记住已是不错,其间大义日后再慢慢领悟也不迟。”
  说罢,便又为他们二人逐字逐句讲解起来。
  崔骥征坐席在朱厚炜右后侧,看得真切,朱厚炜左手摊着那本梦溪笔谈,时不时悄悄翻上一页,右手却时不时在宣纸上记录,竟把靳贵说的要点记得一字不差。
  七八岁的孩童最是争强好胜,又怕家去后双亲责怪,崔骥征虽苦不堪言,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埋头苦读,生怕漏听一个字。
  靳贵不禁频频点头,国朝至此风气已颇为奢靡,勋贵王侯大多纨绔膏粱,甚至旁支宗室中已有目不识丁之流,可眼前一个是天子幼子,一个是长公主幼子,均是再尊贵不过的身份,光凭封邑和荫封都可一世荣华,二人却如此勤学善思,和其余贵胄相比简直感天动地。
  好不容易熬到了午膳,朱厚炜干脆邀请靳贵一道用膳,后者推辞一番也便应了。几人移步南间,发现八宝桌正中只摆了个锅子,周遭摆了十数盘肉脯及蔬食。
  朱厚炜也不客气,率先坐下,搓了搓手,“今日无旁人,也不讲那许多礼数,先生与二哥儿都坐吧。”
  靳贵与崔骥征均鲜少在宫内用火锅这等市井之物,不免有些局促,又听朱厚炜身后内侍丘聚道:“二殿下怜惜二位风雪日奔波,特意嘱咐尚膳局备下这锅子……”
  眼看着他们又要行礼,朱厚炜赶紧道:“我自幼爱吃锅子,今日也不过嘴馋,可巧现下大雪纷飞,你我师生三人围炉叙话,岂不快哉?”
  崔骥征早已饥肠辘辘,又学得两眼昏花,闻言赶紧道:“谢过二殿下美意,请殿下先动筷。”
  朱厚炜笑笑,让身后的丘聚为二人各盛上一碗汤,那汤是用猪骨或鱼骨熬成,又放了枸杞黄芪等中药,颇为温补鲜美。每碟菜量并不大,食材也就是寻常羊、鸡、鱼等,只是所有肉都切成薄片,虾剁成了虾蓉后捏成了球,在热汤中浮浮沉沉,确如宋人所言“浪涌晴江雪,风翻晚照霞”。
  “不愧是尚膳局,就是比我府上做的更有滋味些。”崔骥征食指大动,身后布菜的宫婢几乎都赶不上他下咽的速度。
  “食不言。”靳贵出声提醒,崔骥征心知忘形,悄悄吐了吐舌。
  又是不言不语地一阵猛吃,靳贵老当益壮、崔骥征初生牛犊,再加上火锅忠实拥趸朱厚炜,几人竟然将十几盘菜都扫荡干净。
  崔骥征摸了摸滚圆的肚子,舒服地只想叹气。
  一旁的朱厚炜却对靳贵正色道:“学生对术算颇感兴趣,可否请先生教我《周髀算经》?”
  崔骥征:“……”
 
 
【第二卷:波澜】
  
 
第一章
  开蒙前总觉得长日无聊、岁月漫长,开蒙后许是有良师益友相伴、经史子集相逼,反而觉得日子充实而有意义,也不觉得荒废无趣了。
  自上次张乳母事后,撷芳殿已被朱祐樘整顿一新,又有信得过的宫婢晏清代管事务,上上下下也算是井然有序,让朱厚炜省了不少心。
  他几乎以为会这般岁月静好到地久天长,常常忘记了物换星移、人事更变。
  这日朱厚炜从书堂回来,又做了算学的功课,把玩了一会鲁班锁,想着什么时候画个图纸,做个器件试试,突然发现往常在身旁伺候的晏清不在,于是开口问道:“晏清去哪里了?”
  “殿下竟不知么?”丘聚不似巴图鲁那般沉稳少言,却擅察言观色、打探钻营,宫内外的事就没有他打听不到的,朱厚炜深知消息之重要,只要不犯忌,也就随他。
  “怎么?”
  “听闻马上要放归部分宫女,晏清姑姑也在其中,现下她正在中宫谢恩呢。”
  朱厚炜一挑眉,“晏清今年也有二十了吧?若是能提早出去,也能寻个好的去处,这是好事。”
  满清千不好万不好,宫女满二十五岁即可出宫婚嫁,可在明朝并无遣散宫女的定制,全看皇帝心意。他印象里除去先帝遣散过三次,似乎前头几个皇帝并无太多遣散宫人的记载,有的宫女幽禁一生,最终还会落得个殉葬的结局,不过与此相比,和生理残缺、心理扭曲的宦官对食才是生不如死。
  胡思乱想间,晏清已从坤宁宫回来,仍是本本分分地行礼,但面上仍多了些喜色,夹杂着微不可见的忐忑。
  朱厚炜心知她是害怕自己用顺手了想将她留下,便出声宽慰道:“还未恭喜你,请起罢。”
  晏清闻言才放下心来,再看自己从小带大的小殿下已有几分少年模样,不由眼圈一红,“此去怕再无相见之日,奴婢舍不得殿下。”
  朱厚炜忍不住莞尔:“说什么傻话呢?待你出了宫,成了自由身,何处不可往?我就藩后,你也可去藩地看我,到时候我再请你吃酒,这不就再见了?可此次机会难得,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晏清许是想起了这些年在宫内的心酸苦楚,不由喜极而泣,又听朱厚炜道:“终身大事,你爹娘可有盘算?”
  晏清红着脸道:“有一老实本分的远方表弟,一直未娶在等我。”
  朱厚炜闻言自是高兴,又打趣了她几句,想了想亲自往坤宁宫走了一趟。
  除去晨昏定省,他平日极少往内宫走,张皇后不由诧异,“什么风把咱们的朱梦溪吹来了?”
  朱厚炜小脸一红,“娘还是勿拿我取笑了。”
  “今日莫不是为了你那宫女来?怎么舍不得她走?”张皇后美目一转,也知他来意。
  朱厚炜赶紧摇头,“儿这里用谁都是一样,可不要误了她的前程。儿是想请母亲赏一副头面,不需太贵重更不能僭越,儿打算给她添妆,日后在夫家也被高看一等。”
  张皇后和一旁的宫人们笑作一团,“咱们二哥儿他日肯定是个疼媳妇的,你看小小年纪就想得这么周到。好,此事娘就允了,回头就挑一副上好的头面赏了她,好全了我们二哥儿这怜香惜玉的心。”
  朱厚炜无言以对,只好面瘫着脸,“娘说笑了。”
  正巧快赶上饭点,张皇后便留他下来用晚膳,顺便又差人去前朝请朱祐樘、去东宫请朱厚照,一家四口倒是如寻常百姓一般用了顿团圆饭。
  朱祐樘月余前似乎病了一场,膳食也进不太多,说话也无甚气力,听着张皇后绘声绘色地将下午的趣事说完,笑着笑着竟咳了起来,惹得其余几人一阵揪心。
  朱厚炜原先的想法是倘若朱祐樘能多活几年,将本想推行的新政完成,并好好教导朱厚照,大明朝怎么都能再苟百八十年,可如今却越发觉得希望渺茫了。
  “怎么了?可是你娘娘这边的膳食不合口味?”朱祐樘见朱厚炜一直静静地看着自己,漆黑的瞳仁里满是忧虑,虽心知肚明却也下意识地不想正面回应。
  朱厚炜自然也不会去说那些晦气或是忌讳的话,只默默地将宦官试过毒的鲜笋鸡汤亲手盛了一碗呈上。
  朱厚照虽然没心没肺,可毕竟聪明得很,看这个架势也知弟弟担心父皇龙体。他如今已近十二岁,又是储君,父子之间亲昵无间,知晓内情比张皇后怕都多些,心里对朱祐樘的脉案也有数,不禁也是一阵凄然。
  “对了,”张皇后勾住朱祐樘的手肘,撒娇道,“前些日子我母亲进宫谢恩,提及这些年圣上对我张家的荣宠,家中上上下下都感恩戴德、感激涕零,妾不由得想起我母亲的宗族却从未因妾显贵,妾自小外祖父母对妾极好……”
  朱家皇帝出情种,前有对万贵妃死心塌地甚至差点断子绝孙的宪宗,后又有眼前这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伉俪,朱厚炜低头用膳,目光无意间却瞥见朱厚照不悦地撇了撇嘴角,看来自己这位兄长也对皇帝对后族毫无节制的偏私有些不快了,只是碍于孝道一直不能发难。
  果然,朱祐樘毫无原则道:“该荫则荫,该封则封,该赏则赏,这有何难,岳母朕未记错似乎是姓金?”
  张皇后笑吟吟地点头,“正是呢。”
  她转头又对朱厚炜道,“说起来当年你大病一场,你外祖母曾入宫,衣不解带地照料你,你才慢慢好转。后来秀荣却没这个福气……”
  朱厚炜依稀记得养病时宫里在办丧事,后来曾听晏清隐晦提起是自己的同胞亲姊太康公主朱秀荣,由于几乎未曾谋面,如今也想不起那小小人儿的模样,便轻声道:“阿姊在天有灵,一定会护佑我们的。”
  张皇后听着又有些伤心,惹得朱祐樘一阵心疼,立时又答应在她母亲的家乡立碑施粥做法事等等。
  看看帝后还有不少私房话要说,朱厚照率先起身告退,牵着朱厚炜的手,“外头雪大,我送你回去。”
  朱厚炜不惯和旁人肢体接触,又不好甩开,“这么多宦官宫人呢,不妨事,天晚了,哥哥请回吧。”
  “你我兄弟,客气什么呢?”朱厚照帮他系好斗篷,“哪天得闲,哥哥带你打雪仗去。”
  不知冒着风雪走了多久,朱厚照仍在耳边念着近来东宫大大小小的事体,朱厚炜回头看了眼,二人的脚印在雪地中蜿蜒绵亘,尽头便是灯火辉煌的宫宇。
  冬夜陶陶,雨雪冥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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