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没头没尾,饶是他二人知他至深也猜不出话中真意,最终还是孙清试探着开口,“陛下年节时,可是碰着什么好事了?”
“我父皇早逝,皇兄相隔万里、又年岁不永,过去二十年,几位待我如兄如父,我心中也早将你们当做亲人看待。”朱厚炜羞涩而真诚道,“特别是过去一年,又是圈禁又是继位,又是王贵妃又是太子……这么大岁数,还让你们劳神,实在过意不去。好在从今往后,你们再不用为了朕的终身大事操心了。 ”
一语惊醒梦中人,他这话一出,把孙清牟斌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牟斌结结巴巴道,“是崔同知么?”
朱厚炜终于忍不住低头笑出声,“除了他,还能有谁?”
若说从前对他二人的事,孙清还有所保留,可经历了先前那一遭,只要朱厚炜能这么开怀便好,哪里管什么龙阳之好朝廷风议,汉哀帝殷鉴不远?
孙清真心实意道,“恭喜陛下得偿所愿!”
这话从前在衡州他便讲过,只是当时不过做戏自污、徒有虚名,现在却是名副其实了。
牟斌突然如梦初醒,“难怪崔同知今日告假!陛下神勇!”
他是个粗人,有时或许耿直过头,就如现在,朱厚炜被他这话激得一口茶呛住,面红耳赤地说不出话,却也没有反驳。
场面尴尬到了极致,朱厚炜也不知是不是前日酒未醒,竟然赧赧道,“牟同知谬赞了。”
此时此刻,孙清看着他简直像见鬼一般,最后艰难道,“这么好的事,很该让靳先生知晓。”
朱厚炜叹了声,“他近来总是身子不爽利,朕想过几日去看看他,顺便将此事告诉他,让他高兴高兴。”
虽然孙清很怀疑靳贵会否为此开怀,但见他在兴头上,仍是顺着话道,“到时候,臣与陛下同去。”
“长公主府那边呢?”就怕到时候陛下在长公主府吃瘪,主辱臣死,牟斌深感自己操碎了心。
朱厚炜还未想到此事,拍了拍头,“这倒是个问题,回头我和骥征商量商量。”
提到崔骥征,朱厚炜才突然想起,春宵之后,自己还来不及和他打招呼就快马加鞭上朝了,也不知他身子可有不适,放到现代,妥妥的渣男行径……
恰在此处,丘聚小跑入内,“崔二公子到了。”
朱门之外,崔骥征斜靠着墙站着,面色不善。
第七章
孙清牟斌对视一眼,齐齐告退。丘聚紧随其后,甚至还贴心地将门都带上。
转眼间殿内便只剩下朱厚炜和崔骥征两个人。
朱厚炜轻咳一声,上前去拉崔骥征的袖子,“早上赶早朝,看你还睡着,便未叫醒你。”
崔骥征脸色仍有些白,眼底亦有些乌青,淡淡道:“陛下走得干脆,收拾得也干净,臣一早起身,还以为幻梦一场,人家怎么说来着?春梦了无痕……”
朱厚炜更是尴尬,低声道:“我昨夜就清理干净的,你……现在没什么不舒服吧?”
这人脸皮真是薄到了一定程度,昨夜哪怕院子里伺候的都是哑奴,也要屏退佣人,自己亲力亲为地打水烧水、擦身换被褥,让睡眼惺忪裹着被子看着的崔骥征颇为无语。
不过细致是真细致,温存也是真温存。
想到这里,崔骥征也不想耍什么小性子,自己取了个软垫,在官椅上坐下,“听闻牟同知想要告老?”
朱厚炜点头,“他跟了我将近二十年,如今也年近花甲,是该好生颐养天年。”
“确实,”崔骥征点头,“那锦衣卫你打算填谁上去?”
朱厚炜耸肩,“我对锦衣卫人头不熟,你和刘指挥商量着推选吧,还是那句话,德才兼备,以德为先。”
崔骥征笑了笑,“仅是如此?”
“其余是你们要去考量的事情。”朱厚炜给他倒了杯热水,往里头添了点枸杞红枣,“补补气血。”
崔骥征满脸嫌弃,“今天不是玫瑰露了?”
“你喜欢,我让他们再酿。”朱厚炜在他旁边那张椅子上坐下,看着他小口小口地喝茶,“或者等我学会了,自己给你酿。”
朱厚炜也不知古代人是如何谈恋爱的,但古今中外约定俗成都得约会吧?按自己和崔骥征的情况,就算能出去约会,可去的地方无非就那么几个,想离宫城远些,都有一堆祖宗家法压在头上。
手上一热,崔骥征正探究地看着自己,“眉头紧锁、皱眉苦思,又有什么不长眼的惹陛下不快了?”
“找不到多少空闲陪你,也没法带你四处走走看看,就是找个好吃的馆子吃饭都是不能。”朱厚炜苦笑,“这么一想,和我在一起,也不是什么好事。”
崔骥征拨弄着手上的佛珠,闻言蹙眉道,“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至于走走看看,你要是出巡,让我扈从便是,又有何难?”
见周遭并无旁人,他干脆起身,犹豫再三,转身坐到朱厚炜腿上,抱住他的脖子。
生怕他摔倒,朱厚炜赶紧一把搂住他,“仔细你的……”
崔骥征将头枕在他肩上,二人耳鬓厮磨,明显感觉他的脸颊耳廓烫的惊人,“我既不娇气,也不矫情,既不会逃,也不会跑,所以你用不着对我小心翼翼。”
“来之不易,故而小心翼翼。”朱厚炜闷声道,“我总怕我给你的不够多,不够好。”
从前朱厚炜在衡州时,喜欢在衡山之巅吹风,总觉得襟怀坦荡,肝胆肺腑皆是清风明月,再后来,他立于万岁山、凭栏延晖阁,虽仍是大风盈袖,却觉万事万物终究如同风月,拼尽全力,最终也不过遥遥相望、虚虚一握。
所谓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所谓一枕清风梦绿萝、人间随处是南柯。
可如今,他竟然真的将无边风月抱了满怀,才知风是香的,月是暖的。
正因太美太好,才更害怕失去。
崔骥征吻上他的额心,随即便是鼻梁,“我打小就是你的伴读,父亲母亲先生们都教我,让我亲你近你,做你最上进的同窗、最贴心的玩伴。后来,我又做了你的臣子,孔孟之道、朝廷纲纪都教我,让我敬你畏你,做你最锋利的刀剑、最忠诚的鹰犬。却独独没人教过我,要怎么做你的心上人,怎么做你的枕边人。”
朱厚炜还想说些什么,崔骥征却吻了吻他的唇,与他呼吸相闻、四目相对,“可我总知道,不论是解语花、还是贤内助,总归是要让你案牍劳形之余,有个说得上话的人,松快松快的地方。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越是这般小心翼翼,越让我觉得你与我在一处不快活……门第家世、文韬武略、品貌德行,我没一样配得上你,先前让你那般难过,现在又不能让你开怀……”
晶莹泪珠一滴滴落下,朱厚炜伸手去擦,却怎么都擦不干净,崔骥征极少哭泣,更不要说在他面前。
他终于明白,原来那些不安、自卑、软弱、犹豫、纠结、嫉妒、盲目、贪婪……不独属于某一个人,而战胜这些甜蜜又痛苦的负面情绪,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生命的长度延展到了一甲子,他才真的明白什么是爱。
“有勇有谋、智勇双全,从北书堂到锦衣卫,谁敢说你不好?锦衣卫里那么多勋贵子弟,光是历代公主的儿孙就不下百人,哪个像你这般出人头地?不到二十五就穿上麒麟服?”
“你知道我上辈子是怎么过的么?就是没人疼没人爱没人要,结果这回呢,又是父子猜忌兄弟离心,嫡母相残生母弃世,若是没有你,除去做个好皇帝好父亲取悦天下人,谁来取悦我自己?”
“你不知道,昨天晚上我有多欢喜……”
朱厚炜一边将他死死禁锢在怀里,一边絮絮叨叨地将这些年藏在心里的话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出来,说着说着,眼圈也开始微微发红。
崔骥征的情绪倒是渐渐稳定下来,认真听他说了半日,最终实在忍不住捂住他的嘴,笑出声来,“好了,再说下去就太肉麻了。”
他这一笑,就似冰雪消融、春花盛开,朱厚炜看的面红心跳,干脆又吻了下去。
一吻结束,崔骥征喘息道,“陛下日理万机,臣亦案无留牍,臣以为二人相守,不需珍馐美食,也不需北狩南巡,只求能时常伴于君侧,就心满意足了。”
心意相通的喜悦充盈心间,朱厚炜从未感到如此幸福,刚笑着点头应了,又见崔骥征勾唇一笑,在耳边低声道:“锦衣卫宿卫宫中乃是常事,臣已与刘、牟二位商定,日后所有的夜臣都一人值了……”
第八章
壬午年元月初一(公元1522年),大明王朝第十一位皇帝朱厚炜改元兴和,是为兴和帝。其在位三十年,励精图治、虚心纳谏,开创“兴和之治”。
政治上改革官制,在中国历史上首次创立独立立法机构,并推行四权分立,即立法权(立法院)、行政权(内阁及下属六部)、司法权(大理寺)、监察权(都察院)独立,行政机关、监察机关、司法机关均由立法院推选产生,受立法院监督,效忠于皇帝并对皇帝负责;提倡法治德治并举,在位期间数次修订大明律,制定出台刑法、民法、行政法、婚姻法等专门法,鼓励地方出台条例法规等;澄清吏治,完善磨勘考核制度,严查贪腐,高薪养廉;严控宦官数量,取缔宦官参政权,批红权上交皇帝及立法院,监军镇守权移交军队,监税监矿权移交地方政府,内廷事务多由女官负责,到兴和末年,宦官数量不足千人;约束锦衣卫职权,将涉及司法执法的权力移交刑部、大理寺,但依旧保留了锦衣卫监察权,锦衣卫的职能更多向国家安全、涉外情报转移。
经济上开源节流,休养生息、劝课农桑,改革税制、轻徭薄赋,推行一条鞭及摊丁入亩法,土地租制分省实行统一管理,全面减轻农民负担;建立健全土地管理及粮食储备制度,大力兴建农田水利交通基础设施,工部设有司研制推广农耕机械、培育良种、改良地力;大力发展工商业,首次创立国有工坊,鼓励无地农民、无业游民成为产业工人,首次立法保障妇女劳动权益,设立女子工坊;朝廷出资兴修店铺,收取租赁管理费用,提升消费环境,加强消费者权益保护,丰富消费业态,商品经济空前繁荣。
军事上防守兼备,重整军务边防,开设军事院校,改革军户制度,保障军户权力,畅通晋升渠道,提升官军战斗力;建立水师,开创巡航护航制度,收复屯门及满剌加,大量向澎湖、满剌加等地移民;重创倭寇,基本扫除倭寇对沿海地区威胁;整顿西北边防,反守为攻,击败俺答汗数次进攻,移民戍边、修建城墙、重开边境贸易,为其子朱载垠收复河套地区、重建朵颜三卫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对西藏、东北、西南地区继续保持羁縻政策,与各民族融洽相处,但也注重通过商贸、货币等经济方式加强对边境的控制。
外交上积极进取,逐步恢复元朝设置的所有巡检司,设有司专门经营海运,大量建造商船,贸易范围远达欧洲全境、美洲大陆;与友好国家互派使节、开展贸易,并首次与琉球、高丽常态化互驻使节;打赢对安南自卫反击战,加强边境基础设施建设,威慑东南亚诸国,等到朱载垠时,大明得以收复安南、接受暹罗缅甸等国朝贡。
文化上开放包容,鼓励百花齐放,不再一味提倡程朱理学,对心学推崇备至;大力扶持科学研究,在海店地区建成第一个高等学府燕京学院,内库出资设奖表彰发明创造;繁荣文化事业文化产业,书画院、匠作坊群星闪耀,产生了大量传世之作;鼓励民间出版,后世四大名著有其二都在本朝出版。
宗族事务上推恩削藩,所有宗室降等袭爵,超过五代便不再享受朝廷禄米,除去军事政治权利,放松对宗室管制,宗室亦可经商科举从军;严管勋贵外戚,一律降等袭爵;所有宗室勋贵,鱼肉百姓、横行乡里者,削藩降罪。对朝廷众臣一视同仁,即使对宠信异常的锦衣卫指挥使崔骥征一族,都多有约束,未有明显偏私,终其一朝,未有宠臣权宦横行于世。
个人生活上俭朴奉公,奉孝宗武宗旨意,一生不曾立后纳妃,除去嗣子朱载垠未有子嗣。性情宽仁和善,律己甚严,爱好书画、手工,中晚年对西方科学产生兴趣,有大量诗作、画作、实验手稿流传于世。
因推行改革,触犯既得利益者,朱厚炜一生经历过数次刺杀,行刺者或为宦官、或为宗室、或为外戚,最严重的一次,是在巡查黄河堤坝时被宦官推入黄河,幸得大太监丘聚以死相救,才平安无恙。
兴和三十年元月,朱厚炜禅位于监国皇太子朱载垠,后微服游历全国。景耀八年七月十九日,于湖州祭扫亡母时遇刺身亡,享年六十五岁,庙号明宗,谥号应天法道贞纯肃哲圣明仁孝至公信毅烈皇帝,葬于明陵。
——正文完——
【番外卷】
番外一:大明天子日常(上)
兴和七年,更鼓敲了四下。
朱厚炜缓缓睁开双眼,伸手触摸了身旁温度,方悄无声息地起身更衣。
“今日是大朝会?”枕边人声音闷闷的。
朱厚炜整理好衣衫,俯身温声道:“你昨夜回来得甚晚,还是再歇一会。”
“我听闻今日朝会有议程事关锦衣卫,刘指挥病得厉害,前日还惊厥了过去,那只有我去了。”
边说边有内侍送来朝服,崔骥征按了按额心,开始一件一件往身上套。
朱厚炜看了看天光,惆怅道:“可惜今天不能送载垠去北书堂了。”
“若是散朝早,去接他也不迟。”崔骥征不论穿脱衣裳都是极快,转眼间已将繁复的斗鱼服穿戴齐整,“我看六科排出来的日程,今日早朝得到午时?”
“和你有关的是前三个议程,之后的你若无兴趣,可以先走。”
崔骥征伸手将他领口理好,“再看吧,不过你得多用些,上朝可是个体力活。”
朱厚炜一笑,执了他的手往外间去。
皇帝尚俭,早膳也颇为简单,不过两碗素面、两笼点心,崔骥征没过一会便用好了,起身伸了个懒腰,“昨夜宿卫禁宫,臣还得去敲个章点个卯,先行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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