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日程表还给她,仰头问她为什么是去溜冰。
她给出的解释是,原本想带我去周边的景区滑雪,但一来一回需要至少一整天的时间,她的面试时间排不开,所以暂时用溜冰代替,附近的商场里就有溜冰场。
我问她会不会溜冰,她说不会。我说我也不会,问她那有什么好去的。
于是,这项计划就这么搁浅了。
我拿起她的笔,在她的日程表上划掉了这栏。
这天,裴以北出门面试,跟我说晚上要跟朋友出去逛街,所以就不回来吃饭了。正巧邵嘉越催了我好几天,我就在她下班后去找她吃烧烤。
烧烤摊就在离儿童乐园不远的地方,老板娘用深蓝色的布搭了个棚,原本算是半露天的,但冬天里太冷,就用那种我说不上来名字的软塑料搭了个门帘。
邵嘉越轻车熟路地点了菜,我除了说了声不吃辣之外,就只负责吃。
“我说真的,我对面这个无业游民,”她敲敲桌面,等我抬起头看她,她又管自己喝了一口冰啤酒,眯着眼睛咽了下去,才继续说,“你真不考虑来跟我一起发传单吗?”
“你是加入这家儿童乐园的人事部了吗?三天两头叫我发传单。”我重新埋下头,吃起了最后几串玉米粒,没太把她的话当回事。
“倒也不是,就是他们现在忙不过来,让我问问身边有没有人愿意来干的。”
“那你找不到人会怎么样,扣钱吗?”
“这也没有,就是……”她停顿了一会,像是在斟酌用词,最后实在编不出来理由,坦白道,“我一个人要发的传单太多了,累。”
“……我去的话给钱吗?”
“当然给了,工作日一天一百五,周末一天两百,高薪职业呢。”
我酒饱饭足,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勉强地说,“我考虑考虑吧。”
“还有什么好考虑……”
邵嘉越激动地一抬手,话都没说完,手肘就撞翻了一罐见底的啤酒。白色的泡沫在桌面上漂流着,她伸手去扶啤酒罐,结果因为动作幅度太大撞到了路过一个女生,连带着把啤酒也溅了几滴到她的衣服上。
“抱歉、抱歉!”她急忙把啤酒罐拿到一边,抽了几张纸帮那个女生擦衣服。
女生穿的是毛呢外套,不吸水,她低头检查了一下,发现只溅到了几滴,几下就擦干净了。她又抽了几张纸擦着,客气地跟邵嘉越说没事。
我担心她们就这么吵起来,所以一直专注地看着邵嘉越给她擦衣服,以至于听到熟悉的声音喊我“楠楠”的时候,才抬头看见了裴以北。
“你们认识啊?”站在桌旁的女生问她。
“对。”裴以北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说跟我是朋友。
邵嘉越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指着裴以北对我说,“她就是你女……”
我在桌底下踹了她一脚,及时打断了她的话。既然裴以北在她的朋友面前不想承认,我也不想给她惹麻烦。大家都是成年人,这点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要有的。
“对,是我朋友,这么巧……”我笑了笑,问裴以北,“你是要回去了吗?”
“嗯,我们现在就要回去了,你呢?”裴以北问。
我低头看了眼空荡荡的烤盘,上面只剩下了光秃秃的签子,就说我也要回去了,可以顺路一起走。
“嗯,对!”邵嘉越瞪着眼睛点了点头,表情可以用“精神矍铄”四个字来形容,她站起身,说,“南楠你先走吧,我去结个账也走了。”
“我也要去结账,我跟你一起。”衣服被洒到啤酒的女生快步跟上了邵嘉越。
摊子里太挤,我们就在烧烤摊外等结账的两个人,跟裴以北同行的还有另外两个人,听她们的谈话,好像是同个宿舍的室友。
邵嘉越结账大概只花了三分钟,最多不超过五分钟。
我却觉得这段时间被无限拉长,我站在烧烤摊外一边吹着冷风,一边听着她们聊天,实在找不到由头和裴以北搭话。
或许我刚才就应该说,我还没吃完,然后再宰邵嘉越一顿。
又或者,裴以北就应该装作没看见我。
第32章
出租车在城市霓虹之间穿行而过,像是漂浮在一个又一个名利场之上,它们向我招手,却将我拒之门外。
告别邵嘉越她们之后,裴以北喊了一辆出租车,我先她一步钻进了后座,挪到了靠里的车窗边。我们一左一右地坐着,谁都没说话,座位中间像是隔了一条银河。
车里没开灯,黑漆漆的,只有暗色的车窗上不断有灯光一闪而过。
我别过头看她,刚结束和朋友们的聚会,裴以北显得有点疲惫。她把眼皮抬得低低的,卷翘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她发呆似的望向车窗外,妆面依旧精致,霓虹的光线在她的侧脸上流转。
我忽然感觉我们在冷战。
恋爱经历与生命历程,总是充斥着诸多毫无逻辑的剧情发展。
见她没有交谈的欲/望,我把目光收了回来,索性靠着椅背闭目养神起来。
我放松下来,手臂自然而然地垂到了中间空着的座椅上,不一会儿,手心传来了一阵暖意。她依旧没有开口说话,我也没有睁开眼睛,就这么任由她牵着。
我跟在裴以北身后回到家里,她换完鞋,径直走过了玄关。我以为她要去开客厅的灯,这是她的习惯,因为之前有段时间,我们总是在要睡觉的时候才发现玄关的灯一直开着。
我蹲在玄关的地毯上换鞋,这双马丁靴还是一如既往地难脱,她却一直没开灯,我纳闷地喊了她一声,问她怎么不开灯。
“今晚跟你一起吃烧烤的女生是谁?”她的声音从一片漆黑里传来。
我才脱完一只鞋子,忙转过身先把门关起来。
我其实知道,这时候如果我说一句“原来你一路上都不说话就是为了这个,吓了我一跳,我的裴裴连吃起醋来都这么有意思”,然后再跑过去耍赖皮地抱住她,不管她怎么闹脾气都不撒手,这件事轻易就能翻篇了。
但我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突然就想学学她的样子,跟她讲道理。
“你说邵嘉越吗?就是一个普通朋友而已。”我轻松地说。
这时候我终于脱完了另一只鞋子,我站起身,往前迈了几步到客厅入口,斜倚在墙边反问她,“明明今晚你还跟三个女生出去呢,竟然恶人先告状,说起我来了。”
“就是因为我是跟三个女生出去,而你只是跟一个女生出去,所以你的问题才更大。”她义正言辞地说。
“你这个逻辑……”我下意识地想反驳她,话一出口才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于是我糊弄着说,“确实是有点道理,我们先开灯、先开灯……”
我摸着黑在墙上找开关,还没摸到就先被她拦了下来。
她抓着我的手腕把我推到墙边,挡在了我身前,距离近到足以在一片漆黑里看清她的脸。
“不许开灯。”她一手抓着我的手腕,一手按在了我耳朵边的墙上,说,“今晚跟我一起的三个女生是我的大学宿舍室友,昨晚我也跟你报备过了朋友聚会的事。”
“是有这么一回事,我记得呢。”我认怂地点着头,用没被她抓住的手揽住了她的腰,讨好地说,“我就是跟你打个比方,也没说你不好,更没说你不对。”
“那你的事呢?”她收回按在墙上的手,把我放在她腰上的手也掰了下来,冷着脸说,“你刚刚说她叫……邵嘉越,就是你住院那天,给你打了十几通电话的那个吗?”
“嗯,是她,不过我也是最近才和她联系上的。”
“为什么?”她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
“什么为什么?裴以北你今晚好奇怪,你是不是喝酒了?”我两只手都被她抓着,就把脸凑了上去,在她颈侧用力嗅了好几下,也没闻到酒味。
“很痒……我没喝酒……”她扭头躲开我,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竭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她略带焦躁地说,“我就是觉得时间很宝贵,你有时间跟朋友出去吃喝玩乐,就没有时间找找工作吗?”
“我哪里吃喝玩乐了?退一万步说,吃喝玩乐怎么了?又不是吃喝嫖赌!”
“你别扯开话题,我的重点根本就不在‘吃喝玩乐’上!”
她一提高音量,我就也跟着急眼了起来,我甩开她的手,直愣愣的盯着她,说,“我总算是弄明白了,你根本就不是在吃邵嘉越的醋,你觉得我每天待在家里无所事事,非要找点架吵是吧?”
“我没想跟你吵架……”
“你现在就是在跟我吵架!”
“南楠!我只是希望你能知道时间的宝贵,你不能这样得过且过下去。平时我跟你提一嘴,你故意糊弄过去,我都不介意,但我是真的希望你能更好。”
“你也要学老一辈的口头禅吗?‘为你好’、‘为你好’……他们不明白现在的社会是什么样子,你也不明白吗!”
“我当然明白世道多艰的道理,但我始终相信,我们仍然可以通过自身微小的努力,朝着胸中的理想更近一步……”
“那如果我不想靠近呢?如果我根本没有理想呢!”
我几乎是吼着说完了最后一句话,她抬起手,想要按住我的肩,我先一步往旁边走开,“啪”的一声按下了客厅的电灯开关。
光亮瞬间充盈了这个四四方方的空间,将我们两人的狼狈照得一清二楚。
差不多同个时间,她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我们都看到了来电显示,是她妈妈的电话,但她没有去接。
“裴以北,你知道的啊……我小时候被拐卖了,去年我再次见到南亦嘉,她就躺在太平间里,苍白极了。我的亲生父亲、我的养父、我的养母……我的人生混乱一片,你却跟我谈理想,你不觉得太残忍了吗?”
我无力地垂下头,沿着墙壁往下滑,抱着膝盖蹲在了墙边。我指了指再次响起铃声的手机,说可能是什么急事,让她先接电话。
她垂下眼眸,眼尾泛着浅浅的红色。她为我哭了,我很心疼。
裴以北稍微调整了一下情绪,接起电话“嗯嗯哦哦”地说了一会。
电话那头她妈妈的嗓门很大,讲的是普通话,我多少能听到一些。拼凑起来,就是反正也快过年了,叫她不如早点回家休息一段时间。
裴以北挂了电话,失魂落魄地走到我跟前,她蹲下来,跟我在地上抱成了一团。
她捧起我的脸,在额头上落下轻盈的一吻,随后她紧紧抱着我,我闻到了她脖颈处散发的幽幽暖香。
她边摩挲着我的后颈,边说,“楠楠,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这两天出门面试,总是因为年龄被人挑刺,我一着急,才会……才会对你说刚才那些话。”
“可你不是研究生刚毕业一年吗?”我窝在她怀里闷闷地说。
“对啊,他们好像很介意二十六七岁却未婚未育的女生。”
“那是他们脑子有问题,说出这种话的公司根本配不上你。”我没有把头抬起来,却伸手搂住了她的脖子。
她抱着我的腰,慢慢跟我一起站了起来,我苦着脸跟她互相看了很久,她有着一张我怎么都看不腻的脸。我问她最近压力是不是太大了。
“可能有一点吧,不过你相信我,我很快就可以调整好的。”她发誓似的举起了三根手指。
“不需要很快,你可以慢慢来……听你妈妈的话,回家休息一阵吧。”我深吸一口气,缓缓松开搂着她的胳膊,往后退了一步,说,“我最近打算回南亦嘉的公寓住一阵。”
对我来说,做出这个决定非常艰难。
但如果我们不暂时分开,我害怕我们的关系就会像打翻了的胶水一样,黏黏腻腻却苟延残喘地纠缠一阵,最后被空气无声地风干,凝固成一块,永远停留在了某个时空。
当晚,我提着行李箱离开了这间房子。
第33章
一月十九日,我从裴以北家里搬出来的第三天。这天天气晴朗,午后飘来了几朵云,新开业的儿童乐园生意很好,门口搔首弄姿的玩偶熊从一只变成了两只。
一个系了红领巾的小男孩睁圆了眼睛指着我,抬头问他爸爸这是什么。他爸爸用哄小孩的语气告诉他,这是可爱的“小熊熊”。
我朝他们挥了挥熊掌,趁机给那个小男孩递出一张传单,他没说话,有点害怕地往后退了两步。
他爸爸笑着说他胆子小,刚要替他接过传单,邵嘉越忽然小跑过来,张开双臂截胡了我的传单,然后把她自己的传单递了出去。
我转向她,虽然这个玩偶熊头套始终是微笑的表情,但我确信她穿过两个头套,准确感受到了我怒目圆睁的表情。我抬起腿踢她,动作很笨重;她撒开腿就跑,动作同样笨重。
好戏看到这里,那个小男孩终于不再感到害怕,开心地笑了出来。
阳光温柔而慷慨地洒向人间,乐园里新涂的油漆闪闪发亮,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
我和裴以北的分开也是如此,没有争吵,更没有打架。她当然挽留了我,但在我拒绝之后,她就不再勉强了。她送我到楼下,我们拥抱了很久。
裴以北深谙这个世界的规则,礼貌、教养、尊重,她如数家珍。可比起这些,她更懂我的心。
穿上这套玩偶熊的衣服之后,我还没发几天传单,乐园的人就告诉我们以后都不需要发传单了。他们给我们加了钱,让我们负责在门口和小孩互动,发发糖和气球之类的。
我们当然乐见其成,谁都不会嫌钱多。
又过了几天,我和邵嘉越跟往常一样在乐园的员工餐厅蹭晚饭。
她端着小山一样的餐盘在我对面坐下,惊奇地“欸”了一声,然后炫耀似的叫我看她的餐盘。
19/35 首页 上一页 17 18 19 20 21 2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