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多久没吃过饭了?”我把刚才给她打的汤推向她,打趣地说,“要不是你现在坐在这儿,我还以为是拿去喂猪的呢。”
“这可是实打实的土豆炖牛腩!全靠我跟阿姨混了个脸熟。来,我分你一点。”她特地强调了“牛腩”两个字,一边用勺子往我餐盘里舀,一边补充说,“这勺子我没用过的啊。”
“够了、够了……这么珍贵的牛腩,你自己多吃一点!”我也特地强调了一下话里“牛腩”两个字。
她停下给我舀菜的动作,开始大口地往嘴里送饭。
我们安静地吃了一会,她忽然鼓着腮帮子,口齿不清地问,“最近怎么没看到你女朋友?好像你也没怎么看手机。”
我吞下一口饭,低着头静止了十秒,才抬起头说,“你能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她幸灾乐祸地笑了一下,揶揄着问我,“那你哪壶是开的?我就提那壶。”
“你要不会说话……”
“可以把嘴巴闭上!”她抢过我的话,举起两只手在嘴巴前比划了一个“闭嘴”的姿势,得意地说,“就知道你要说这个。”
我朝她轻轻翻了个白眼,提议道,“一天站着蹦蹦跳跳六小时真够累的,晚上找家店按摩去呗?”
“我都行。”她无所谓地点点头,说,“不过南楠,你这个话题转得……真的太生硬了!”
“邵嘉越!”我伸长手臂,拿起她放在一旁的筷子,警告似的敲了一下她的餐盘。
她急忙从我手里抢回筷子,左右张望了一下,神秘兮兮地凑上前说,“不可以拿筷子敲碗!你没听家里老人说过吗?会把财运敲没掉的。”
“倒是有人说过不能用筷子敲碗,”我摇摇头,“但还真没听说过会把财运敲没掉。”
“不管、不管……正好大年初一快到了,我看我们还是找个寺庙拜一拜吧,专拜财神就行。”
“你还信这个呢?”我问。
“开玩笑,我是谁?”她竖起大拇指,点了点自己的胸口,骄傲地说,“江湖人称邵半仙!”
“哇!”我十分捧场地鼓了鼓掌,随后迅速冷下脸来,跟她说,“我觉得你还缺了个墨镜,然后再拿一面白色的旗子,就可以出去招摇撞骗了。”
“你不信是不是?我现在就帮你算一卦!”邵嘉越稍稍别过头,闭上了眼睛,她举起右手,有模有样地点起了手指。
不多一会儿,她停下动作,在我眼皮子底下,睁开一只眼睛偷瞄我。她又是皱眉又是摇头,仿佛真成了一个年过半百的老神棍,掐指算出了我命中有一劫。
“算出什么了?邵半仙?”我问她。
“啧、啧……你这个恋爱运势,很微妙呐……”她停顿了一会,忽然把头歪向另一边,问我,“所以你跟你女朋友到底是吵架了,还是直接分手了?”
“怎么又绕到这个话题上了?”我撇撇嘴,说她既然是邵半仙,就自己掐指算一算好了。
“我算过了呀,很微妙来着,你现在拿出你手机看看。”
她说到这里,我稍一皱眉,竟然真的紧张了起来。我一边开玩笑地说,邵半仙的招牌可能今天就要砸在这里了,一边心跳加速地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
屏幕亮起的一瞬间,我整个人愣在了原地,仿佛置身于一个真空的容器,周遭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直到锁屏自动熄灭,我才回过神来。
裴以北给我发了好几条信息,时间竟然就在十几分钟前——
“楠楠,我爸妈一直催我回家过年,我实在糊弄不过去了,所以买了今晚回家的车票,大概要年后才回来。”
“这几天我经常去你公寓附近闲逛,不过我的运气好像用完了,一直也没碰到你。”
“你过年要回去吗?要是还没回去的话,记得每天来给东东和西西喂个饭,还有多肉和香菜。”
“家里的密码你还记得的吧?”
“你回去之前跟我说一声,我家来回很近的,抽个空来过来喂它们也行。”
最后一句是她每天都会发给我的:楠楠,今晚做个好梦。
我回了个“好的”,告诉她我记得密码,又像往常一样跟她说了一句“你也是”。敲击屏幕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的手指冰凉到近乎僵硬,我一直不知道她还去找过我。
不得不说,邵嘉越的用词堪称精准。
我和裴以北之间的关系很微妙,既不像吵架的情侣,也不像甜蜜的恋人。我们彼此相爱,却总感觉隔着什么疙瘩,只要一靠近,谁都不好受。
我们需要时间,时间会带领我们重新拥抱爱人。
我收起手机,表情凝重地重新抬起头,邵嘉越半惊恐半好奇地看向我,问我出什么事了。
“没事。”我摇摇头,朝她竖起端端正正的大拇指,说,“我承认了,你确实是邵半仙。”
“哎呀,好了好了……”她大手一挥,轻松地说,“收收神吧,我看你最近总是闷闷不乐的,我跟你说,过度焦虑可是会秃头的……”
我下意识地举起手,呆滞地摸了摸我的头发。
“别着急,你现在还没秃呢。”她越过桌子把我的手扒拉下来,坐回去继续说道,“除夕那天晚上,你有什么安排吗?”
“没有……看春晚吧。”
“春晚有什么好看的?你能不能有点年轻人的朝气?”
“怎么个朝气法?”我问。
邵嘉越朝我使了个眼色,胸有成竹地说,“反正你跟着我邵半仙就行了,绝对够朝气!”
我微微往后仰,跟邵嘉越面对面盯了好久。最终,我们缓慢地点了点头,达成了共识。
我从来没问过邵嘉越关于她的身世,每天跟她一起扮玩偶熊,似乎也没见过她跟别的朋友联系。同样的,她也没有问过我。这是我们之间无声的默契。
两个没心没肺的人聚在一起,永远是飘着的,踩不到实处,就会没有安全感。偏偏我们热爱这种虚空感,恰巧足够掩盖各自的落寞。
除夕夜,我顶着寒风到一座公园赴约。
公园很大,各种建筑设计把它分成了好几个区域,期间还有一条溪流穿行而过,两座拱桥平行着架在上面。
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响彻了公园的每个角落,各个区域都聚集了一大群跳广场舞的人,他们放着各自的音乐,跳着各自的舞。
要不是冷风在耳畔飕飕地刮着,我会有种站在夜店里的错觉。
我跟邵嘉越通着电话,艰难地从嘈杂的音乐里辨认出她的声音,总算在一个规模比较大的广场后面找到了她。
她双手抱胸,正在面带微笑地望着广场上大爷大妈们整齐的步伐。
我循着她的视线看了一会,转头问她,“你说的朝气,不会就是到这里来跳广场舞吧?”
她竟然点了点头。
我只觉得头顶有一群乌鸦正在飞过。
第34章
朝气蓬勃的广场舞还在继续,天气太冷,我不想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就斜着身体撞了撞邵嘉越的胳膊,调侃着问她怎么还不加入大爷大妈们。
“嘘——”她竖起食指放在嘴巴前,示意我保持安静。她的眼睛专注地盯着前方,没有动身的意思。
我不知道她在等什么,但今晚是阖家欢乐的日子,我反正闲着没事,就一动不动地陪她一起等着。
音乐声逐渐平缓,听起来现在放的这首歌就要到尾声了。
邵嘉越像一只伺机而动的兔子,她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拽着我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往广场上跑。我们弯弯绕绕地穿过人群,最后停在了一个黑色大音箱旁边。
歌曲到达了尾声,一个站在前排的阿姨走近音箱,应该是准备换歌。这时候,邵嘉越松开我,跑到了阿姨身边,手脚并用地跟她交谈着什么。
我两手叉腰、表情痛苦地站在一旁,大喘着气,心里想的都是这个广场比我想象得要大好多、跑得我好累,就没有去凑邵嘉越的热闹。
期间,她们俩同时朝我这边张望了一下,阿姨的脸上神情复杂,但我没在意,我依旧自顾自地大喘气。冷空气吸多了,我又觉得肚子有点疼起来,是那种大学体测时跑八百米带来的暂时性腹痛。
她们结束交谈,阿姨走到音箱的另一边,摆弄起什么来。
邵嘉越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支话筒,她拍了拍话筒,传出低低的“砰、砰”两声,接着她热情洋溢地喊道,“叔叔阿姨们晚上好!接下来的一首歌,祝大家新的一年甩掉所有烦恼!”
音箱里先是响起急促的“嘀、嘀、嘀”的声音,我往后退了两步,“动次打次”的音乐也随之放出,我才意识到放的是哪首歌。
阿姨三两步走到邵嘉越身边,凑到她脸边,用带着方言口音的普通话对话筒说,“大家一起跳起来!”
随后,她一马当先地跳了起来,边跳边融入了队伍。
在阿姨的号令下,这片广场瞬间沸腾起来,大家都换上了快节奏的舞步,就连周边广场也陆陆续续围过来一些凑热闹的人。
这个场景把我看得瞠目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阿姨要是再年轻二十岁,一定是个顶级的DJ……
“丢掉电视……丢电脑……丢掉大脑……再丢烦恼……”
邵嘉越站在队伍前方,对着话筒边跳边唱,广场上的人竟然也都跟着她一起起哄。我相当佩服她,即使五音不全到了这个地步,也能唱得仿佛自己是个世界巨星。
她停下歌声,蹦蹦跳跳地来到了我身边,我拗不过她,被她拽到了她刚才站的位置。
“一颗心扑通扑通地狂跳……一瞬间烦恼烦恼烦恼全忘掉……我再也不要……再也不要……委屈、自己、一秒!”
她越唱越澎湃,我被她架着胳膊,想走走不了,只好弓着腰用手挡住了脸。我通过手指缝去瞄广场上跳舞的队伍,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迎接新年的喜悦,他们越跳越高,像是真的要跳出地球表面。
邵嘉越把话筒举到旁边,凑过来在我耳边说,“再不蹦跶两下,这首歌可就要结束了。”
“你不嫌丢人啊!”我几乎要跳起来打她。
她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嘚瑟地说,“这月黑风高的,又没人认识我。”
“可是……”我还要跟她争辩,她举高话筒怼到了我嘴边,我急忙捂住了嘴。
但我忽然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我在这座城市没亲没故,现在连裴以北也回去了,还能有谁认识我呢?还能有谁知道我是南楠?
“一颗心扑通扑通地狂跳……一瞬间烦恼烦恼烦恼全忘掉……我甩掉地球地球甩掉……只要越跳越高……”
到下一段副歌的时候,邵嘉越又对着话筒高歌了起来。
我放下挡着脸的手,抱着她的胳膊尝试性地蹦了几下,发现也没人注意我。逐渐地,我找回了蹦迪的感觉,没过几秒,我就把她也甩开了,在她旁边无厘头地蹦蹦跳跳。
邵嘉越是个极具冒险精神的人,她总能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某些时候,她很像沉迷骑士小说的堂吉诃德。
不知道跳了多久,我觉得大脑有点缺氧,昏昏沉沉间被邵嘉越抓着逃窜出了人群。
我气愤地甩开她抓着我的手,说我跳得正高兴,质问她为什么要把我拉走。
“歌快放完了。”她说。
“那又怎么样?”
“放完了他们的注意力就放到我们身上了,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我停顿了一会,反问她,“你难道还不够丢人吗?”
“才不会呢!就是要做一些别人都想不到的事,才能逃脱命运的魔爪。”她说着对我捏了一下拳头,继续说道,“顺便呢,再在这个世界上留一点痕迹,一点就够了,朦胧又模糊,够神秘。”
“非要留痕迹吗?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不好吗?”
“不好,”她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说,“我就是要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有我热烈活过的痕迹!”
“嗯……”我煞有介事地思考了一番,说她现在就很神秘。
她朝我不屑地哼了一口气,转过身沿着公园的小道散起步来。
我无所事事地跟在她身后,刚才蹦跶了几分钟,现在倒是没那么冷了。路过一株异木棉,我在它的树枝下停了下来,二月份已经是异木棉花期的尾声了,现在树上也只有零星几朵病恹恹的花。
忽然觉得脸侧有一道目光,我一转头,才发现邵嘉越也停了下来,正盯着我看。我问她盯着我干嘛。
她摇摇头,脸上少见地掠过几许落寞,她在树旁的大理石上坐下,抬头问我,“你为什么也不回家?”
“我没有家。”我坦诚地说。
“巧了,我也没有家。”她轻轻笑了一下,脸上的落寞一扫而空,转而问我要不要去喝酒。
“不喝了,我突然觉得今天是办大事的日子。”
“什么大事?”
我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在用这种方式给自己打气,我告诉她,“我要去找我……我的、亲生父亲。”
“这算是什么大事?小蝌蚪找爸爸吗?”她双手撑在身侧,晃着腿问我。
“那是因为……”我平静地说,“我跟他已经十七年……不……十八年没见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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