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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提到的歌是五月天的《离开地球表面》
第35章
很久之前,大约在我们还不太熟的时候,我就跟裴以北打听过□□程的情况。她没有多心,毕竟亲生女儿索要亲生父亲的联系方式,合情合理。裴以北把他的基本资料打包发给了我,其中就包括他的住址。
我收到资料后,一直忙于这样那样的琐事,没来得及细究,再加上□□程也没来找我,我跟他之间就像不了了之了一样。
告别邵嘉越之后,我站在路边翻了好一会手机里的文件,才把这份资料重新找了出来。我拦了一辆出租车,给司机报了资料上的地址。
□□程是个软件工程师,名校毕业,比我大两轮多两岁。他能在这一行干到这个岁数,多少也应该混上管理层了。他的名字平平无奇,他住的地方倒是非比寻常。
司机师傅在一片类似于广场的空地上把我放下,在围栏前抬头望,我看到一片沿山坡而建的别墅群。山坡上灯火通明,宽阔平整的马路延伸向远方,路灯规整地屹立其上,一栋栋别墅分别建在马路两侧。
不远处有一栋外观明显不同的建筑,从那里传来了欢快的音乐声和歌声,偶尔还有响亮的掌声,或许是小区举办的跨年活动。
想要进入别墅区,必须经过一间接待大厅,大厅里面站着几个保安,另一端则设置了刷卡才能通过的闸机。
我在大厅外转悠了一会,为了尽量避开保安的视线,我没有靠得太近,多数时候只走在阴影里。
正当我思考着找个容易翻墙的地方,一家三口路过了我身旁。
男主人走在最前面,女主人比他稍慢一步,还有一个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大的男生低着头,跟在距离他们好几步远的位置。女主人时不时回一下头,满脸怒容地教训几句跟在最后的男生。
我驼着背、低着头,整个人仿佛蔫了似的走出阴影,无声无息地跟在了距离那个男生几步远的位置。
一走进大厅,刺眼的光线差点让我掉了队。我听见有个保安跟走在最前面的男主人打招呼,女主人克制着怒气,但嘴里还是不停唠叨着。
保安很有眼力见儿,没去掺和他们的家务事,简单问候了一声就走开了。
“往前走,不要回头,看不见我,一定看不见我……”我这么跟自己说着,愣是全程也没有抬一下头,视野范围里只有那个男生的脚后跟。
通过闸机就到了大厅外,光线再度暗下来,我默默离开了他们的队伍。
别墅的门牌跟普通住宅的门牌不太一样,两栋之间隔得又远,我一家家找过去,大概过了十几分钟,才找到□□程那栋。
他家有一面墙采用的是全景式落地窗,这种设计我只在网上看到过。一楼开了灯,灯光是明黄色的,亮堂又温馨,窗帘敞开着,客厅里的景致一览无余。
我站在围栏外,跟别墅还隔着一小块草坪,透过围栏的缝隙,我见到了裴以北说的“他的另外一个女儿”,初中生模样,她挽着她妈妈的手,两人一起从别墅里走了出来。
□□程走在最后面,出门前关掉了一楼的灯。
为了防止自己认错人,从而酿成某些无法挽回的尴尬。我在他们穿过草坪之前,又拿出资料里的相片对照了一下,发现往外走的确实是□□程。
“小姑娘,”她妈妈推开围栏的门发现了我,探出身来礼貌地问,“你在我们家门口干什么?你是新搬过来的邻居吗?你妈妈呢?”
“我不是新搬过来的,”我摇了一下头,视线往她身后望了一下,说,“我来找人。”
“找人?你来找谁?”她困惑地看向我。
我没说话,几秒后□□程追了上来,他的妻子向他转达了我刚才的话,他发出了同样的疑问,困惑地问我来找谁。
我抬起胳膊,对着他伸出了食指,说,“找你。”
“找我?我们认识吗?”他的表情变得更加困惑。
“南亦嘉,我是她的女儿。”我面不改色地盯着他,但实际上心脏都快跳到了嗓子眼。
于我而言,他现在完全是一个陌生人,我不可能预测出一个陌生人的言行,他可能愧疚地拥抱我,也可能愤怒地赶我走,因此等待他做出反应的每一秒都如此漫长。
他面色微冷,脸上的皮肤因为上了年纪而下垂,抬头纹和“川”字纹像刻在那里似的,如同所有中老年人一样,不做大表情的时候自有一股凝重与颓唐在。
“你们俩先回家等我,我跟她说点事。”他转头对母女俩说。
“那你快点讲哦,爸爸,久了汇演都该结束了……”女孩抓着他的手臂撒娇,被她妈妈拽着往回走。
等到别墅一楼的灯光再次亮起,□□程才转向我,严肃地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不想用面对面的方式跟他交谈,就转身倚靠在围栏上,面朝着主路。我淡淡地说,“今晚是除夕,我跟朋友在外面玩,正好想起你住的不远,就来看看你。”
“嗯……最近过得怎么样?”
“你说我还是我妈?”我转头瞥了他一眼,看到他双手插兜、站得很端正,我继续说,“我吧……就那样,不过我妈过得还不错,一天能休息二十四个小时。”
“你不用刻意这么讲。”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其实出了那件事之后,我一直想找你谈谈,不过我年底工作太忙,一直没找到机会。”
“一年十二个月,你的年底有四个月这么长呢?”我讪讪一笑,又补充道,“比一个季度都长。”
“……还是说正事吧,这么晚来找我,你有什么事?”
“我说了,只是突发奇想过来看看你而已。不过你要是非得我起个话题,就跟我讲讲你为什么和南亦嘉离婚吧。”
“我和你妈妈是协议离婚,她也同意了的。那时候你已经失踪两年了,你妈妈是个完全沉浸在过去里的人,但我得朝前看……”□□程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烟,抽出了其中一根,他找出打火机,火光都已经出现了,才问我,“介意我抽根烟吗?”
“介意。”我两步并作一步迈上前,一把抢过了他手里还未点燃的烟,随手扔到了地上。
他震惊又迷茫地看向我,我替他掰下还举在空气中的手指,说,“我养父是个酗烟的人,只要口袋里有钱,一天能抽掉两包。小学的时候,我从书里读到吸二手烟会得肺癌,自那以后,我放学了就赖在学校,放假就在街头巷尾打架……总之,我现在极其讨厌二手烟。”
□□程略带尴尬地重新把手插回兜里,说,“好吧……他们……对你好吗?”
“说好算不上,说差也不至于,反正是没住上大别墅……你呢?”我回头往别墅里望了一眼,说,“家庭和睦、事业有成,看来是过得不错了。”
一辆商务型迈巴赫从斜坡上缓缓驶过,把我们之间的沉默卷进了烟尘里。
□□程再次叹了口气,说,“算了,不讲这些了。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回去给你拿个东西。”
“外面怪冷的,不请我进去坐坐吗?”我喊住他。
他停下脚步,回头为难地说,“……你也看到了,我女儿还在里面。”
“你女儿?”我重复了一遍。
“我、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了,不用解释。”我打断他磕磕巴巴的话,朝他摆了摆手,跟他说我就站在门口等他,肯定不跑进去。
□□程快步走回别墅,没多一会儿就出来了,他递给我一张银行卡和两个暖宝宝贴。
“这张卡里有十万块钱,就当是我这么多年以来对你和你妈妈的补偿。另外这两袋暖宝宝是我女儿经常用的,你回去的时候揣在身上,也能暖和点。”
“十万,十八年……她活着的时候你怎么不给她呢?”我垂着手没去接。
“几年前,我有问过她一次,她不肯要,甚至都不愿意见我。”□□程把东西塞到我手里,说,“你就不要学你妈妈了,你大学刚毕业吧?有读研究生吗?不管怎么样,你现在肯定需要这笔钱。”
“当然,”我把卡和暖宝宝一股脑地放进了外套的大口袋里,看着他说,“白拿的钱没有不要的道理。”
“你肯收下就好……”他一直以来凝重的神色稍稍缓解下来,换上了些许“不出我所料”的轻蔑,他关切地说,“时间也不早了,你就早点回去吧,身上有打车的零钱吗?”
“李叔叔,现在我们都用手机支付了。”我摇摇头,不以为意地说。
“哦,对了……”我转过身,刚走出去没几步,他从背后喊住了我,为难地说,“你以后就不要跑到这边来了,你阿姨看到我们来往……会不高兴。”
我心想明明是他自己不愿意见我,却把责任都推卸到了妻子身上,好像“大人们”都喜欢这样,打着亲人朋友的由头,却是为了完成自己的目的。
“你的意思,就是让我以后不要再打扰你的生活了呗。”
“既然你明白的话……”
“没问题,”我再次打断他的话,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银行卡,我举起卡,笑着对他说,“卡号你记得的吧?让里面的钱翻一倍,我就从此消失得远远的。”
他垂下眼皮,把视线的焦点放在了我举起的银行卡上,我们无声地对峙了一会,他终于妥协下来,告诉我明天就会到账。
我点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把银行卡重新放回口袋之后,我刚要走,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转身问他,“这种大额财务交易是不是应该签个赠与协议之类的?”
“你放心拿着吧,我还不至于为了二十万耍心眼。”
“保险起见,还是走个流程吧。我的律师最近在休假,等复工了她会跟你联系,从办完手续的那刻起,我就会……”我朝他捏起拳头,然后利落地摊开了手心,继续说道,“在你的世界消失。”
“你的律师?”他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嗯,”我笃定地说,“我的律师。”
他愣了一会儿,点点头,默许了我的说法。
我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山坡下走去。
不论是自嘲的还是轻蔑的,刚才挂在我脸上的笑意都已经荡然无存。我只觉得无边的夜色将我完全吞没了,徒留下浓重的挥散不去的哀伤。这哀伤让月亮蒙尘,让异木棉萧索。
相隔十八年未见,我既没叫他一声“爸爸”,他也没跟我说一句“对不起”,勉强算是扯平了。
我再次经过大厅的时候没人拦我,不过在刚才下车的位置打不到车。我呵着冷气,使劲儿搓着手取暖。往外走了好长一段距离之后,我终于拦到了一辆出租车。
“去北山公墓,谢谢。”
第36章
进墓园之前,我把口袋里的两个暖宝宝贴扔到了路边的垃圾桶里。
今晚是除夕,墓园旁边一条街的店全都没开张,我只好空着手来看南亦嘉。墓园里很黑,看不太清路,幸亏我买的位置够偏僻,只要一直沿着边走就能找到了。
两块相邻的石碑中间隔了一小段,不知道是园艺师傅维持得太好,还是这个冬天实在太冷了,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丛杂草。
我俯身拍了拍南亦嘉的墓碑,长舒了一口气,轻声说,“来陪你跨个年,这可是我们团聚之后的第一次过年。”
我在石碑前的空地上蹲下来,使劲儿吹了吹地上的灰尘。想着既然黑灯瞎火的看不清,就也用不着嫌地上脏了,我盘腿坐了下来。
我在棉袄口袋里摸索了一阵,把所有东西都倒了出来。
现在摆在我面前的,有一个手机、一支润唇膏、一包用了一半的抽取式面巾纸,和一张银行卡。
我把润唇膏和银行卡收了回去,在手机上找出了一个用餐巾纸折玫瑰花的教程,慢条斯理地学了起来。前面几朵折得歪歪扭扭的,实在太丑,被我拆开用来擤鼻涕了,不过从第四朵开始,我逐渐折出了点样子。
南亦嘉一朵、南楠一朵、南亦嘉一朵、南楠一朵……
跟着教程学了十几遍,我已经完全学会了。我退出教程,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功能,继续“你一朵我一朵”地折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块石碑前的玫瑰花都堆起了小山,手电筒的光线却突然消失了。我拿起手机检查了一下,意识到是没电自动关机了。
我把手机也收进了口袋里。
呆坐着愣了一会儿,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的环境,我就又低头折了起来。直到城区方向的大厦开始跨年倒计时,紧接着零点的烟花升空绽放,我才抬起头,对南亦嘉说了一句“新年快乐”。
烟花没多久就放完了,天空再次黯淡下来,只有冷寂的烟雾还弥漫着,我似乎也能闻到远方空气里的淡淡火药味。
不知不觉间,我换了个歪头靠在石碑上的姿势,蜷缩着眯了一会。
夜一直都这样黑,墓园里的时间就像被吞进了黑洞。
再次睁眼的时候,东方已经出现了鱼肚白,空气里很潮湿,有一股雨后泥土的腥臭味。墓园的地上也是湿的,像是下过了一场小雨。
可我身上没湿,我附近一圈的地面也是干的。我转了一下头,终于注意到在我斜后方站了一个撑伞的人。就像我第一次见到她那样,我从她沾了泥土的鞋底看起,视线逐步上移,对上了裴以北的眼睛。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问。
“大概二十分钟前。”
“现在几点了?”我又问。
她绕着我走了半圈,把带来的花放在了南亦嘉的石碑前。我瞥到昨天的折的纸花,全都被她拢到了石碑下能勉强挡雨的地方。裴以北抬手看了眼手表,告诉我现在刚早晨六点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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