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根注射器。
孟肴愕然地微张嘴,像突然忘了自己身处何地,又恍恍惚惚地看向沙发——那里一动不动躺着的,不就是晏斯茶吗?
“斯茶......斯茶?”
他喊了两声,晏斯茶毫无动静。孟肴的血连着心,突然全凉透了。
他跌跌撞撞地扑上去,眼泪瞬间掉了下来。晏斯茶比先前更瘦了,锁骨到肩头都清晰地凸展开,棱棱角角,冷肃嶙峋,没有一点人气。
“他怎么了,怎么成这样……”孟肴声音都在抖,“斯茶,斯茶……”
Greydove见瞒不住了,只好实话实话,“先说清楚,跟我没关系啊,他自己把海洛因扎动脉里了,”他走到孟肴身后,还想气焰嚣张地威胁,“你要是敢报警......”
他话还没说完,孟肴突地从地上弹起来,一回身,竟握着一把砍骨刀。
“我杀了你!”
他眼圈猩红,脸上的泪和血混在一起,竟像得了失心疯。
Greydove吓了一大跳,对着孟肴胸口一推,转头就往门外跑,孟肴晃了晃,紧追上去,整个人扑向Greydove,重重撞上铁门,“我杀了你!!”
Greydove只觉眼前银光一挥,“当”得一身巨响,砍刀就落在他耳侧,震得耳里嗡嗡作响。Greydove吓得腿一软,直接滑坐在地。
孟肴疯狂地大口喘气,握住刀的手筋骨暴突,不住发抖,像在竭力克制情绪。他的鼻子流血,嘴唇也干裂溢血,下半张脸染得通红,形如恶煞。
“......我告诉你,”孟肴胸膛激烈起伏,“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偿命——”他俯视Greydove,举刀对准,手仍在打颤,“我说到做到,我不怕死也不怕坐牢!我就一条贱命,换你这畜生一条命,不亏。”
砍刀就在眼前,透着铁的寒气。Greydove不敢出声更激怒孟肴,像个壁虎似得往身后贴,恨不得融进墙里。
“滚!”孟肴又挥起了手中的刀,话里带着血腥气,“马上滚!”
Greydove如获大赦,扑爬滚打地向外跑,孟肴故意举刀追在身后,吓得他直接撑住栏杆从楼梯上一跃而下。孟肴一直追到楼底,看他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一下脱力般坐到地上。怒火激昂不过瞬息,他其实也很害怕,出了一身大汗,如同褪了一层皮。
地上积着干净的白雪,孟肴捧起胡乱洗了把脸,在地上缓了好一阵,直到身体发凉,发软的腿上才找回一点劲,赶紧跌跌撞撞地向楼上跑去。
第95章
孟肴赶回去的时候,门仍大敞开着,沙发上的晏斯茶却不见了。
他心里一惊,疾闯进屋里,听见卫生间传来隐隐水声。
“斯茶?”
孟肴上前敲了敲门,那水声便停了。静默了半晌,门里才传来一声低低的嗯。孟肴长舒出一口气,身子瘫到门上,贴紧耳朵,听那再次响起的水声。
“你什么时候醒的?现在感觉怎么样?”
他说着把手放到了握把上,试探着向下压——门竟锁着了。孟肴缓缓松开手,心头莫名的失落,“等你出来,我们就去医院。”
晏斯茶没有说话。
孟肴怕他没听见,把脸凑到门缝边,扬高音量:“斯茶,要不要我进来帮你?”
“不用。”
单听声音就知道他还很虚弱,孟肴便坚持道:“听说你打进动脉了,我先进来帮你看看伤......”
“不用。”晏斯茶再次拒绝了他。似觉得不妥,又补充了一句,“我没事。”
“哦。”
再没有多的话了。外面大抵又开始下雪,覆着报纸的玻璃窗噼噼啪啪地响起来,大门仍敞着,寒风进出无阻,老空调徒劳地呜呜突突着。孟肴知道该上前关门,可他没劲了,连走一步路的意志都没有。他真想坐到地上,躺到地上,求晏斯茶开门,求他不要这么冷淡。今晚太累太累,他要撑不住了。
可是他做不到,他不可能连那点尊严也丢掉。
水声忽然停了。孟肴以为晏斯茶要出来,屋里又响起漱口声。一遍又一遍,重复又机械的刷牙近乎病态,仿佛没有尽头。孟肴心头猛地涌起一种苦闷,简直让人难以承受,脱口道:“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我?”
门里突然安静了。
孟肴像得了默认,他仰起头,钨丝灯的光在眼里晕成了一个浑浊的月亮。
“你没必要一直在这儿拖时间。你不想看见我,直说就好,我马上走。”他刚背过身,身后的门却轰然开了。
晏斯茶穿着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头发梢仍往下滴着水。面色青白,骨瘦形销,脸上的表情让人很心碎。
“是谁让你来的?”他问。
孟肴被这句话重重刺伤了,“没有谁,”他强忍着情绪,声音打颤,“我自己找来的,逃了课坐车来的。”
晏斯茶愣了一下,眼里划过一丝动摇的脆弱,又转瞬掩去,“那我送你去车站。”他低下头,要与孟肴擦肩而过。
“你让我一个人回去?”孟肴反身抓住他的手,气得哽咽,“你还留在这儿做什么?”
晏斯茶沉默地挣了挣手腕,孟肴更加用力地抓住他,“你说话。”他把晏斯茶直推到墙上,“你还想吸?是不是?”晏斯茶撇开头,躲避孟肴的目光。孟肴捧起他的脸,强迫他与自己对视,“你看着我,你说话!”
“不是。”晏斯茶垂下眼,快要哭了般。
“那为什么?因为这个?”孟肴猛地拉下晏斯茶的衣领。那一刹,晏斯茶很愕然,随即立刻扯回衣领,用力推开了孟肴。孟肴看着他走开,他们的距离一下子变得很远很远。他一定恨孟肴拆穿了他的狼狈。
“你和他做了,是吗?”
衣领下是吻痕。他太白,痕迹清晰得刺眼。
“没有,”晏斯茶取下衣架上的外套,“走吧,我送你。”
孟肴突然冲向晏斯茶,掰住他肩膀要吻上去。晏斯茶侧身躲开,二人推搡了几下,晏斯茶体力尚弱,踉跄着摔坐到地上。孟肴便跨到他腿上,抱紧他的头,疯狂地压住他的唇。晏斯茶很抗拒,他们的吻带着混乱的血味。
“斯茶,你不喜欢我了么?”孟肴近乎哀求地问他,“你真不要我了?”
晏斯茶张了张嘴,却半天没能发出声音。他看见孟肴眼里已包不泪了,他从来都受不了孟肴哭。
他将孟肴摁进怀里,忽而笑了,像是自嘲,笑自己的心软和投降,“我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孟肴心中大恸,紧抱住晏斯茶,放声嚎哭起来。晏斯茶喉咙上下缩动着,好一会儿,才哑着声音说:“对不起。”
这一声对不起狠狠戳中了孟肴的软肋,“我一直在等你,我找不到你,我怕我再也找不到你了......”他说起这么多天的不安,又如何找寻与等待,愈说愈急,语无伦次,哭得脸上的淤伤同五官扭曲在一起,“你当初怎么答应我的?你说你没碰这些,要我信你,我就信你...我信你......”
晏斯茶收紧臂膀,像要把孟肴嵌进骨头里。
“我一进来就看见你在沙发上,我真的......”孟肴接不上气了,嘴巴张张合合,却迸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真的......”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晏斯茶深深地埋下头,肩膀抽搐着,泪淌进孟肴背上。孟肴又不忍心说下去了,他抚摸晏斯茶的背脊,头抵在一块儿,用体温温暖他,“是我、我没能照顾好你......”
他翻起晏斯茶的袖子,露出肘窝,那里只剩下一个肿淤的针眼。他用指腹轻轻地蹭过,“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第一次,”晏斯茶好像怕孟肴不相信,抬眼同他对视,眼眶通红,“不过,我应该没打进动脉,”他覆上孟肴的手,贴紧自己的皮肤,“动脉在深层,没那么容易打到。”
孟肴有些错愕,“Greydove不是说......”
晏斯茶摇了摇头,“我打针前就开始头晕了,打了之后虽然昏过去,但还留有意识。真打进动脉了,不该这么快能恢复行动。”打进动脉是Greydove的臆测,当时他晕乎乎的,也误以为真。
“那现在感觉怎么样?”孟肴仍不放心。
“还好,只是有点疲惫,”晏斯茶似乎不愿在这上面多谈,“我们先离开这儿。”孟肴应了好,他也怕Gerydove找到帮手去而复返。
最终晏斯茶没有去医院。医生也许会报警,出于私心,孟肴不愿他被拘留。
他们出门的时候,将近午夜。雪仍在下着,不大,濛濛地来。孟肴和晏斯茶牵着手,穿越黑黢黢的楼区,走到寂寥的街道上。道路覆了一层细沙般的白雪,在灯下浮出冷冷清清的光。孟肴侧头看晏斯茶,他瘦嶙嶙的面庞也在雪光里朦胧了,从额稍到下颌都镀了一层光,像雪做的人。孟肴眯起眼睛,于是那轮廓又清晰了,分明得让人心疼。
晏斯茶似有所感,低头对上他的目光,“冷么?”他把孟肴的手揣进衣兜里,另一只手摸出手机,“打车去车站吧。住一晚,明天一早出发。”
“好。”
晏斯茶开机的瞬间,弹出了无数条短信。孟肴瞥了一眼,忍不住问:“谁发的?”
“电话营业厅,”晏斯茶顿了顿,又轻声说,“提醒未接来电。”
“哦......”孟肴不敢继续追问是谁打的。他怕说出口,仿佛是不信任晏斯茶。他们之间隔了一点东西,那是晏斯茶藏起来的。这一路他总是魂不舍守,话比以前更少。
被撞见如今这幅模样,他心里一定不好受。
孟肴突然俯身抓起一团雪,猛地塞进晏斯茶的后颈。晏斯茶被冻得缩起脖子,反手掏出雪,孟肴卖力地笑起来,一边跑一边往后看,晏斯茶丢来的雪球在空中飞散,像炸开的一团灰雾。
“太远了,要像这样!”孟肴一弯腰,抓起雪冲向晏斯茶,待两人距离足够近后,刻意夸张地挥出手——
咚一声,雪团重重打在晏斯茶胸口上,这声响在寂静的雪夜里未免有些凄清。孟肴的笑僵在脸上,手足无措地立着,“斯茶,”他没想到他没能躲开,“对不起,我......”
“为什么道歉?”晏斯茶呵出的白气一瞬间模糊了他的面容,下一秒,孟肴看见了他的笑容,“刚才那个不算数。”
孟肴尚未反应过来,脑袋就挨了一击,“开始了?”他一面嘶嘶吸凉气,一面转身往前跑,准备再进攻时,忽然被人从身后抱住。
“一换一,抵消了。”晏斯茶捧起他通红的手,搓了搓,“别玩了,天太冷,手会冻僵。”
孟肴听出他兴致不高,便抓着他的手放到嘴边,用力哈出几口热气,开起玩笑:“那就塞进我嘴里,暖和暖和。”
“好啊。”
他真要塞,孟肴又怕了。最后晏斯茶把手埋进了孟肴后颈,说要惩罚他。孟肴挣了几次没挣脱,由着他去了。他看见晏斯茶久违的笑脸,心上的忧愁也消融了一些。哪怕是虚幻的笑容,也给了他一点微薄的安慰。
他们在车站边找了一家招待所,房间阴潮狭小,没有窗户,被褥一股厚厚的霉味。孟肴以为晏斯茶会嫌弃,却见他神色如常,一头倒进了床里。他似乎困极了,连连打呵欠,揉眼睛,眼圈通红。
“斯茶,你先睡吧。”孟肴给他盖上被子,又打开空调。晏斯茶拉着他的手,摇摇头,“我不困,只是有点头晕,”他又想打呵欠,偏偏强忍着,把脸颊绷得变形。过了几秒,他才说:“我还有话想对你说,我等你。”
“那你现在说吧。”孟肴蹲到他枕边,安静地注视着他。
晏斯茶犹豫了一下,轻声说:“肴肴,如果你想回H班,我可以托人帮你……”他的目光带着小心翼翼的打量,很温柔,又让人莫名难过。
“你现在说这些,”孟肴喉头一哽,“不觉得晚了吗?”
晏斯茶一滞,神色便恍惚了,不知所措地坐起来。孟肴叹了口气,不忍再吓他,“你知道吗?我二诊考了年级第98名。”他笑起来,眼里有光,“我从来没考过这么好,连佘老师都夸了我。”
晏斯茶愣了愣,面上的表情渐渐放松了,“好、那很好,”他端详着孟肴,一瞬不瞬,“我就知道,你可以的。”
孟肴挠挠头,“和你比还是差远了。”
晏斯茶移开眼,落寞地笑了笑,没有回应。
孟肴心中一沉,隐约意识到说了不合时宜的话,只好局促地站起来,“那我关灯了,好好休息吧。”
“其实,以前我很讨厌你这种坚强。”
孟肴诧异地回过头,黑暗中,他看不见晏斯茶的表情。
“现在倒有点羡慕了。”
那声音很轻,似是自语,似是喟叹。
孟肴大步回到他身边,摸索着抚上他的额头,“斯茶,别多想了,先好好睡一觉,”他俯下身,在晏斯茶额上印下轻吻,“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扛。”
这一夜,孟肴本该睡得很踏实。晏斯茶找到了,脱离危险,精神状态还不错,这是最令人安心的结果。可是夜深的时候,他忽然醒了。他醒来的时候很清醒,有种从未睡着的错觉。
他看了眼时间,凌晨四点半。屋里温度太高了,他感到有些胸闷,起身准备喝口水,一晃眼,却看见晏斯茶的床空了。
“斯茶,你在里面吗?”孟肴打开浴室门走进去,里面很黑,他摸索着要开灯,忽而传来了喑哑的声音:
“别...开灯......”
“怎么了?”孟肴吓了一大跳,寻着声音找到晏斯茶,他竟缩在冰冷的墙角里,身上湿透了,不住打冷颤,嘴里却还嘟囔着热。
孟肴摸摸他的脸,他的手,体温低得吓人,“你身上好冰,怎么会热?”他手忙脚乱地用浴巾包住晏斯茶,急得舌头都捋不直了,“先、先先到床上躺着,我去关空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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