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第二次哭泣。
第一次是他母亲过世那天。
从那天起,他天天守在病床边,等他清醒。
好不容易等到,范维夏却避他如蛇蝎,一看见他就哭、就躲。
为了不妨碍范维夏养伤,他只能避开。
那次绑架之后,记忆中圆胖爱笑的白馒头看见他就害怕,不愿意再接近他。他只能远远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守护这个在心里占有一席之地的人。
直到有一天,范维夏又一次挡在他面前为他仗义直言,暗地关心已经不能满足他,占有的念头与日俱增。
但梦里不同,梦里的范姜睿臣过着他想要的生活。
不管他多别扭,范维夏就是会自己跑过来分享生活琐事。
他嫉妒梦里的范姜睿臣,非常。
然后,他发现自己感受得到梦里那个范姜睿臣的喜怒哀乐,通透他所思所想,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麽。
他意识到这不是梦。
他就是范姜睿臣,范姜睿臣就是他。
******
范姜睿臣睁开眼,看见范维夏坐在床边的椅子打盹。
十五岁的范维夏……
上一世只能远远看着的人,如今近在眼前。
范姜睿臣悄悄下床,坐在床沿凝视熟睡未醒的范维夏。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重新活过来,属于他的最后记忆是他三十七岁那年,强行留下的范维夏逃离姜家大宅。
那时的他正面临公司董事会的老人们质疑那段时间的工作绩效。
一瞬间,他觉得荒谬,不明白自己在坚持什麽,被掐着脖子的一家之主……这位子有什麽好留恋?
就因为他跟范维夏的事是范家丑闻,活该他一辈子背负气死爷爷的罪,为范家做牛做马、任劳任怨当个赚钱机器?
他就算对不起,也是对不起爷爷,关他们什麽事!
眞是够了。范姜睿臣冷笑,抛下那些老人,离开会议室去追范维夏,路上遭遇车祸,最后死于射杀。
范姜睿臣心口因回忆往事泛疼,射进这里的一颗子弹夺走他的命。
想杀他的人太多,范家每个人都有嫌疑。
死前最后的光景,是天空飞过眼里的飞机。他可笑地想象范维夏就坐在上头,好让他能以这方式看他最后一眼。
他不甘心却——
不得不瞑目。
死亡降临就是降临,不会为任何人缓下脚步。
但他活过来了,回到十八岁,拥有过去十八年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原来的范姜睿臣死了?还是灵魂唤醒上一辈子的记忆?
非关重生,只是想起前世?
范姜睿臣觉得头疼,眞的头疼,剧痛让他忍不住呻吟出声。
守在床边的范维夏一直维持在浅眠状态,听见动静立刻醒来,及时扶住头痛得差点滑下床的范姜睿臣。
「阿臣,你怎麽样?」范维夏触诊,没有发烧,但他脸色很不好看。
范维夏不放心,按下呼叫铃。
「忍一忍,医生很快就来了。」
范姜睿臣看着范维夏关心的神情,接受他担心的触摸与安抚,但没有因为得到心上人的关注感动。寓湮
相反的,他心下一沉。
记忆中十五岁的范维夏还很怕他,就算为他护航,也是一时冲动使然,绝对不会像这人一样毫无顾忌地接近他、关心他,甚至碰触他。
他,不是他的范维夏。
******
范姜睿臣的过敏事件最后以厨师失误这个结论画上句点。
得知这个消息,范姜睿臣没有太大的惊讶。
家族利益永远凌驾个人之上,就算这个「个人」是他,也不例外。羽言
「你眞的相信?」佟莉亚好奇。
「我必须相信。」范姜睿臣语带玄机,不说破。
在他眞的掌握领导权之前,他只能装傻。
上一世锋芒太早外露,导致自己腹背受敌,爷爷也怕他剑走偏锋玩掉范家的一切,授权董事会成立稽核小组牵制他。
这次重来,他会拉拢爷爷,成为他最大的助力。
佟莉亚打量沉思中的范姜睿臣侧脸一会,开口:「听说有过濒死经历的人都会顿悟眞理。」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突然这麽有雅量的怪异。
女性的直觉,佟莉亚觉得出院后的范姜睿臣变得……更难以捉摸。
现在的范姜睿臣说话,会让她想起在公司进入工作模式的父亲,话中有话,看似空包的弹头里掺杂致命的火药。
这是英雄历经苦难level up的概念吧。
「也许眞的是。」
范姜睿臣继续走在校园中,快忘记的校园风景逐渐鲜活起来。
俊挺少年和娉婷少女并肩漫步,是校园中一道清纯美好的风景。
路过目击的范维夏也不能否认,再过几年,他们会是一对让人惊艳的俊男美女、金童玉女。
范维夏收回视线,搔搔后脑勺,苦笑。
「眞的搧过头了……」
但他不后悔,如果因此改变范哲睿的命运,也许他会以不同的形式跟学弟相遇、进而相恋,会有更好的结局。
至于他自己……
他不知道,他这次改变得太多,差点害死范姜睿臣,他怕了。
加上关键的生日宴没有达成上一世的结果,他所记得的未来也不能做任何参考,太依赖记忆里的未来过日子,一时间,他茫然了。
不知道什麽时候举办订婚仪式?
蓦地,他想起唯一确定的未来,关于范姜睿臣的,只是……那个未来不再有他。
希望是毕业之后,这样他就能以搬到大学宿舍为由缺席。
范维夏将手中的饮料打横贴上双眼,突袭的冰凉降温泛热的双眼。
失恋而已嘛,有什麽了不起!
他现在才十五岁,未来日子还很长,重新来过未必不是一个好选项,以后各奔前程、各自安好也不错啊,是不是!
范维夏给自己猛灌心灵鸡汤却无助于减轻心中痛楚。
不过是重新开始没什麽大不了……
只是心痛而已,慢慢会好……
范维夏捣着心口蹲在藏身的树后。
「你怎麽想?」
远眺某个方向的范姜睿臣回神,转头。
「什麽怎麽想?」
「我跟你的婚事,你爷爷怎麽说?」那天生日宴因为意外,范佟联姻的事被搁置在一边,没有下文。
「我妈很担心,怕你爷爷嫌我八字不好,害你出意外。」佟莉亚说完忍不住翻白眼。
订婚?范姜睿臣表情透露困惑。
范姜睿臣仔细回溯记忆,跟佟莉亚之间似乎有这麽一回事,但那不是爷爷的打算,而是之前的范姜睿臣一时意气用事故意丢出的假消息,想用这假消息试探……
范姜睿臣打住思绪,阻止自己再深入往下想。
「范姜。」
范姜睿臣回神,直言:「没有婚事。我爷爷并没有这个打算。」佟家,他爷爷还看不上眼。
佟莉亚错愕瞪着说出眞相的范姜睿臣,「所以那天是你胡说?」
「抱歉。」范姜睿臣做好准备,无论如何,对女方都是失礼的事。
只是佟莉亚的反应大出他意料。
「太好了!」佟莉亚松了一大口气,放心扬笑,出人意表的反应令范姜睿臣皱眉。
心智年龄已达三十七的大叔不解少女心思,困惑中。
「不是你不好,眞的不是。」
这种说法跟「你没有很糟,只是不太好」有什麽区别?
范姜睿臣挑眉,等待下文。
「眞的!」佟莉亚认眞道,「只是感情不是一个人说了算,你有你喜欢的类型,我也有我偏好的style,谁都没错。」
佟莉亚的话让范姜睿臣松了口气。
「很高兴我们达成共识。」
「我也是。」佟莉亚爽快笑应,下一秒,露出不自在的表情。
范姜睿臣发现到了,「怎麽?」
佟莉亚笑瞇双眼,直截了当开口问:
「你知道范维夏喜欢什麽类型的女孩子吗?」
范姜睿臣瞇眼,眼神闪过一丝杀气。
哈啾!
佟莉亚侧身打了个小喷嚏,双臂交叉搓搓手臂的鸡皮疙瘩。
奇怪,怎麽突然有点凉?
******
范睿中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四堂哥单独召唤进学生会长室。
还以为自己会议文书哪里出错,结果要讨论的是小七叔的贞操危机。
「你的意思是……佟莉亚想当我们小婶。」
范姜睿臣听见「小婶」二字,冷眼扫过踩雷的范睿中,叫得这麽快……「你赞成?」
「当然不!」感觉到杀气的范睿中不假思索丢出否定答案,「她怎麽配得上我们小七叔。」
四堂哥的生日宴最后以范姜睿臣陪长辈就医为由顺利结束,营造范姜睿臣有情有义的人设,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有心想知道,还是能窥探一二。
「可是如果七叔对佟莉亚也有好感……当然不会有这种情形。」
头好痛,堂哥召唤到底是为什麽。
「堂哥,这件事应该跟七叔说吧,找我谈这件事是不是有点怪……」
不是有点,是非常,但他怕死不敢讲。
「谁跟你讨论了。」范姜睿臣睨了他一眼,将文件交给他。
「看看。」
范睿中困惑地拿起,打开一看,惊愕抬头看向书桌后的范姜睿臣。
「四堂哥,我、我眞的可以吗?」
「我只给你六年的时间。」范姜睿臣看着眼前看似温和没脾气的小堂弟。
「只可以更快绝不能慢。」
上一世,范睿中因为得罪三叔的儿子被流放到东南亚一家不起眼的子公司,可惜了一个行政人才。这一世,虽然不知道为什麽他们会有交集,但人才送上门,他不会客气。
他需要培养自己的人马。
不管自己是由于什麽原因出现在这里,他都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孤立自己、树立敌人。
「前往罗马的路不只一条……」
「什麽?」
「不要让我等太久。」
「是……是,堂哥!」范睿中抓紧文件,神情激动。
他手中的不是文件,而是自己的未来。
******
范维夏看了下手机,十点二十五分。
「这不是一个高中生的正常生活。」他嘀咕。
最近范姜睿臣总是一大早出门,深夜才回家,他们只有在教室才碰得到面。
学生会那麽忙吗?他试着打探,以前还会打小报告的侄子不知怎的变成蚌壳,一问三不知。
过敏性休克让范姜睿臣的精神紧绷,虽然说是厨师的失误,但理由太苍白,连范维夏都可以发现范老太爷息事宁人的态度。
不愿意追究到底,恐怕是因为幕后黑手出自本家,不能让旁支的族人看笑话。
父亲说要让范姜睿臣提早接触家族事业,恐怕是想提早训练范姜睿臣掌家的能力、替他打好基础吧。
范维夏不平范姜睿臣的遭遇被错待,同时也心疼年迈的父亲到这岁数还要为晚辈们操劳。
这让他想起自己后来立志学医的原因——照顾父亲。
那时候的自己好单纯,因为一直不曾进入家族核心,他不知道家族光鲜亮丽表象下不堪的阴私,一直到范姜睿臣过世,他接手一切才明白范姜睿臣的不容易。
原以为能用自己知道的未来帮上忙,现在,一切都乱了套。
他擅医不擅商,工作上帮不了忙,只能努力照顾他的身体。
「也要身体的主人回家啊……」范维夏躺在沙发上滚来滚去,十分适应自己高中生的模样。
范维夏忍不住又传了简讯问他何时回来,前头已经有三则简讯,都没有回应,是今天的;在这之前同样的内容有好几则,同样没有回应。
范维夏注意到什麽,开始刷起手机荧幕,连续几天,都是自己发出的简讯,一则又一则,中间没有来自范姜睿臣的回应。
就在这时,手机简讯声响,显示一则新留言,来自范姜睿臣。
范维夏兴奋地点开阅读,瞬间象是被浇了一桶冷水。
跟莉亚吃消夜,晚回。
范维夏拍拍脸颊,笑了。
「白痴哦……怎麽忘记了……」
忘记,过去已经改变,回不去他们曾有的未来。
也忘记,范姜睿臣身边的人已经不是他。
******
范姜睿臣看着手机里一分钟前自己发出的讯息。
一分三十秒,没有回应。
这样就够了吧。
「美国股市开始了。」邹明艳提醒。
范姜睿臣收起手机,走到邹明艳身边,后者好奇地打量。
「怎麽突然对股市感兴趣了?」
「因为能赚钱。」
「每个抱着这种想法进场的菜鸟最后都哭着出来。」邹明艳不客气地说,再度追问:「钱你够多了,理由?」
「有钱才能买权。」
邹明艳惊讶地看向范姜睿臣。
本来打算二十岁再让他接触实务,没想到一场过敏性休克之后,范姜睿臣自己有了危机意识,先是问她怎麽拉拢人心,而后主动表态要学习实务,每天放学就来找她这个他最讨厌的人。
不是找范家,而是找她。
「我以为你会选择跟着范家老头学习。」
「爷爷没有妳敢冲,也没有妳狠。」
邹明艳骜讶了:「原来你对我的评价这麽高。」
「他有一大群家累,而妳没有什麽可失去。」
最重要的已经失去,还怕失去什麽。
邹明艳咬脣,范姜睿臣的直言刺痛她的心。
「你还要为文翡吃我的醋多久?」这个恋母情结的臭小鬼。
「一辈子,谁叫妳在她心中比我重要。」
她讨厌这小鬼,眞的很讨厌。
讨厌他爱记仇的臭脾性。
却没辨法讨厌他这种绕着弯的示弱讨好,也惊讶他的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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