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止手执长剑,在静峙里沉下目光。
众人同时噤声,眨眼一瞬,佛珠与剑锋碰击的声音遽然撞响。
长剑迎头劈下,虚灯臂缠佛珠,运气相抵,他额间青筋一根接一根地暴起。
内劲相撞,虚灯闷哼一声,他愕然看向脚下,台面轰然下陷。
寒止握剑的手猛然一压,逼得虚灯祭出杀招。
佛珠一颗接一颗地出现细碎裂纹,虚灯恍然嗅到了血腥气。
再比下去,他深知自己一定会被寒止的气劲生生碾死。
千钧一发间,寒止却收了内劲。
虚灯霍然后撤,他摸遍周身,也未曾寻到创口。
寒止凝视着他,眸底有一抹浅淡的、不易察觉的红。
虚灯不再同她较量内力,而是甩起了佛珠,寒止跟着使出了坤乾十三招。
台下惊声四起。
五年前,时璎一剑出鞘,坤乾十三招,江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亲眼目睹过的,如今回味起来,仍然觉得惊艳难忘。
而时璎却不安地掐紧了自己的指腹。
寒止使的不仅仅只有坤乾十三招,还有许多她不曾见过的招式。
仅学了两遍,就能同其他剑招融合,贯通活用,这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至少她做不到。
时璎在一刻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自己不过是内劲侥幸与寒止不相上下罢了,可天资悟性却万般难及。
“愚笨!朽木!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弱者!”
时璎刹那间白了脸,她看着寒止的身形招式,不安迅速漫上心口,阴暗的揣度也顺势探出了头。
她这般天资聪颖,会不会有朝一日也嫌弃自己愚笨不堪呢……
她学会了坤乾十三招,内劲又与自己不相上下,加之又是名义上的掌门首徒,若她想要掌门之位,杀了自己,便是名正言顺……
时璎有片刻恍惚。
擂台之上,两道虚影纠缠不休,忽然一道剑气冲天而上,清鸣炸响,惊鸟飞窜。
时璎也一瞬找回了理智。
许是誓言在警醒她,又或许是她对心爱彻底放下了戒备。
素来夸她是美玉的人,又怎会嫌弃她?
寒止不会觊觎掌门之位,更不会杀她。
时璎不动声色地顺了口气。
佛珠被悉数震碎,擂台之上,遍地狼藉,虚灯僵在原地,破烂的百衲衣遮不住他油腻的肚腩,剑锋架在他的脖颈上,只毫厘就能取他性命。
几滴艳红的血溅脏了荼白衣袂,寒止扫了眼他淌着血的手臂,伤口也在臂弯,同时璎那处几乎一模一样。
“小辈学艺不精,下手没有分寸,前辈不会计较吧。”
她的谦逊都在嘴里,手中的剑还抵着虚灯的脖颈。
“自然。”虚灯咬牙说,藏在袖中的暗器已然滑到了掌心。
寒止早有预料,她将左手背在身后,宝光殿上方,有一道鬼影闪过,下一刻,虚灯就觉手腕刺痛,瞬间失力,掌中的薄刃也砸落在地。
“快看啊!那是什么!”
人群刹那间沸腾起来,时璎也站起了身。
虚灯想捡,寒止径直踩住了他的手背。
恼羞成怒的人抬眸睨着寒止。
“你算计我!”
“是你自己的手不干净。”寒止淡淡开口,足下死死碾着他的手背,“五年前玩过一次的把戏,怎么还拿出来丢人啊?”
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薄刃嵌入掌心,虚灯疼得满头虚汗,他看着自己的手腕,痛却没有伤口。
“冰针,遇热即毁,摸不到痕迹的。”寒止蹲下身,“你做事不干净,不入流啊。”
虚灯想骂,寒止一脚将他踹下擂台。
她竖起长指,点住自己的唇,“你好吵啊。”
冷淡的视线扫过台下众人,寒止一字一句地说:“难上台面。”
这话没指名道姓,却有不少人白了脸。
拍掉衣裳上的灰,寒止走下擂台,金炉中的长香恰好燃尽。
数道目光投落在身上,或惊愕猜疑,或嫉妒愤怒,更有欣赏窃喜。
寒止没有兴趣去探究他们的想法,她只想快点走到时璎身边。
暖阳高悬,金光晃眼,时璎短暂地看不清寒止的容貌,却能感受到她在靠近。
心跳骤急,时璎忍住了展开双臂拥抱她的冲动。
她总说自己要保护寒止,但其实这人强大到压根不需要她的庇护。
这样强的人,居然是她的爱人。
时璎蓦然觉得眼前种种宛如幻境。
直到寒止靠近,冷香如常。
她将沾了血的手摊开,递到时璎脸前,轻软的嗓音怎么听怎么像撒娇。
“手弄脏了。”
时璎牵过她的手,“我帮你擦。”
将熟悉的凉意握在掌中,时璎这才稍稍定心。
寒止是她的。
“好呀。”
擦净手,寒止在那滚烫的掌心落了几个字。
我又想亲你了。
时璎将手背在身后,藏住了隐秘躁动的心思,她起身径直离席,不给众人半分情面,寒止紧随其后。
“没意思。”叶棠依旧像个二世祖般,谁也不放在眼里,“还得练啊。”
她一边走一边吃金桔,“难上台面哦。”
好几个掌门人彻底黑了脸,莲瓷忍住笑,跟着叶棠一并离席。
见身后有人跟来,寒止抓过时璎的手,拉着她就跑。
金寺青山从身边闪过,两人漫无目的地迎着山风乱跑,密林的尽头是断崖,阳光穿过枝杈的剪影落到时璎肩上,寒止轻喘不定,“我说到做到,我要亲你。”
时璎的气息也有些凌乱,“来啊。”
当双手被擒住时,寒止才发觉自己被“骗”了。
“还是我亲你吧。”
唔!
作者有话说:
莲瓷:八月二日,少主做攻未半,而中道变受。
叶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时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寒止:马上掐掉这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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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观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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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分别
“今日当真是解气,我素日里最瞧不上那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叶棠烤着火,“只可惜,这治疗寒症的药,怕是拿不到了。”
“就算他们不闹这一出,药也拿不到的,虚门早就被虚灯杀了,虚灯就算愿意给药,我还不敢让少主吃呢。”
叶棠用手肘顶了顶她,“厉害啊,这也能探到?”
莲瓷得意昂头,“那是。”
寒止瞧着她们打闹,面上笑意清浅,她往火堆里扔了几根干柴,“拿不到药便算了,折松派有药泉,我日日泡着,无非是好得慢些。”
“我回家后,问问各个分局,若有好用的方子,定给你送来。”叶棠顿了顿,“我明日走,你们也是明日启程吗?”
莲瓷没说话。
“是。”
分别之期来得太快,气氛猝然沉寂。
“没事,来日再会。”
叶棠故作轻松,寒止与时璎附和了她的话,莲瓷依旧没开口。
后半夜。
柴堆安静地燃烧,暖意催得人困倦。
莲瓷靠在叶棠怀里,竟毫无防备地睡死了。
叶棠久久凝视着她,天上星月换了一轮,她才阖上眼。
本该靠在一处的寒止和时璎却没了踪影。
夜色浓郁,时璎出现在华延寺的镇山雕塑旁,她警惕地左右环顾一圈,才将手探入底座的空隙中。
很快,她就掏出了一方木盒。
缓缓抽开盖子,巴掌大的小箜篌映入眼帘,时璎细细看了几眼,就合上盖子,将木盒收了起来。
寒止隐在夜色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
翌日。
江岸边停靠着十余艘商船,一眼望不到尽头。
红旗迎风高展,“珑炀”二字绣以金线,在日照下熠熠生辉,领头的船高五丈,甲板上横列着一排身着劲装的私卫。
叶棠曲起食指凑到唇边,吹了一声亮哨,只见一群私卫齐齐扶刀垂首。
“就送到这里吧。”
叶棠转过头,“时掌门,寒小姐,多保重。”
她看着并肩站在一处的两人,“来日喜宴,可别忘了我。”
“那是自然,此去你也多保重。”寒止说罢,时璎也客气了两句。
三人皆是微微含笑,气氛融洽,唯独莲瓷一言不发,她只是静静打量那些商船,瞧不出心绪。
“我还有些话要同莲瓷讲。”
时璎和寒止心中了然,一并背身退到了树荫下。
“小瓷。”
叶棠素日里使坏时,总爱这般叫,可现下听起来,莲瓷心里才真是堵得要命。
“嗯。”她闷闷应了,耷拉着脑袋,明显很低落。
叶棠忙握住她的双手,拇指蹭了蹭她的手背,似是宽慰,“家中事杂,我此去少则七八月,多则两三年,你若是遇到……”更好的人。
她顿了顿,终是说不出口,只道:“不必等我。”
莲瓷闻言,眉心微蹙,“不是人人都能入我的眼。”
“我当你在夸我。”叶棠短暂地笑了两声,复又变得正经,甚至还有几分严肃。
“帝都不太平,只怕是要变天,从今往后,任何人再向你打听起我,你都要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无论他日珑炀镖局如何,你都不要靠近帝都,更不要来找我。”
她希望莲瓷能平安喜乐,而不是在权争里浮浮沉沉,这份心意胜过了她想占有莲瓷的冲动。
“我知晓自己的心意,也能感受到你的心意。”
叶棠话锋一转,莲瓷也跟着双眼微亮。
“所以我实在不愿你为了我而身陷囹圄,或是蹉跎光阴,但我也不想轻易失去你,我有些话要向你交代清楚,至于你听后如何选择,都是你的自由。”
莲瓷知她是在处处替自己考量,也敬重她的坦荡,“你说吧。”
“家父家母这一脉,独我一人,二老从未逼迫过我,接管家业从始至终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自□□到家父这一代,珑炀镖局已历三世,可却久久不见新的起色。”
“如今储君未定,朝局瞬息万变,但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要让珑炀镖局迈过这道坎,自我幼年知悉自己的身份起,我就有了这样的心愿,这是我的抱负,是我自己想要,不为任何人。”
正如叶棠自己所说的,她是叶棠,更是珑炀镖局未来的当家人,她的底色里永远有“野心”这两个字,她在追逐,也乐于追逐。
“我现下无法舍弃家业,放弃自己的抱负,将来也不会。”
叶棠说完这话,抿了抿唇。
言外之意很残忍。
她不会为了情爱而舍弃祖宗家业,真到了二选一的境地,她会抛弃情爱。
但再残酷,叶棠也要说。
莲瓷面不改色,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她丝毫不难过,“我明白。”
叶棠试探着问:“你难受了?”
“这有什么可难受的?难道你我在一起,你要抛家弃业才是爱我吗?我要的是你爱我,不是要你只爱我,你还可以爱金钱,爱权力,爱一切你喜欢的东西,我也不必是你命里最重要的。”
叶棠一怔,莲瓷的回答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你珍重我,这就足够了。”
叶棠半晌才接着说:“我知道你不害怕,但争权夺利实在太肮脏了,我不愿将你也拽进来,我尚且无法确定前路如何,故而不能妄下承诺,所以从前没有底气向你袒露心意。”
莲瓷眉眼间笑意更浓了,她明知故问:“为何临走了,又要坦白了?”
“我比自己预想的,更喜欢你一些。”
叶棠心如擂鼓。
她说罢,一双耳朵罕见地烧红了。
莲瓷颊上缀着两个小梨涡,她哈哈一笑,用叶棠方才说的话去揶揄她,“不是刚还让我别等你吗?突然就舍不得了?”
叶棠的脸也有了热意,她忙岔开莲瓷的话。
“若我真出了什么意外,你马上就会得到消息的,我没有要你等我的意思,我只是单纯向你表达自己的心意,至于你我到底有没有缘分,就是天意了。”
“这就是我想说的全部,请你仔细考量。”
叶棠朝她深深鞠了一躬,莲瓷忙抬住她的肩膀。
“我会的,下次见面,我再给你答复。”
我一定会来找你的。
叶棠没说出口,暗下决心。
暖阳斜照,叶棠是时候要启程了。
莲瓷故作轻松道:“我赌输的玉玦呢?”
叶棠当即从胸兜里掏出来,她小心翼翼地递到莲瓷摊开的掌心里。
玉玦带着叶棠的体温,热意钻进掌心,烫得莲瓷红了眼。
她理了理玉玦下的流苏,抖着手将它系在了叶棠的腰带上,“多保重。”
叶棠解下系在腕上的串珠,将它塞给了莲瓷,“你拿着这个。”
珑炀镖局的每一代当家人,都有一串珠子,这珠子,一般都是自家爱人收着。
莲瓷抓过串珠,又再一次抓紧了叶棠的手。
“让我留着这个,不是留了个天大的念想,我还怎么找别人?”
莲瓷眸中有水光,叶棠憋住了眼泪。
“它能保佑你。”
即使他日,你同旁人在一处,它也能保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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