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陪你去。”
时璎心里压着事,委实没有胃口,还剩半碗米饭时,她就停了筷子。
“她让我一个人去。”寒止用丝绢掩住了口,“你午后不是要去孤鸾殿吗?去迟了晚些再耽搁了休息。”
都是关切的话,时璎听着感受到了一丝冷淡和不满。
莲瓷嚼饭的动作一顿,隐隐觉得气氛不对。
两人之间像是高竖着一堵墙。
这样的感觉,时璎昨夜也体会到了。
***
“我洗——”
时璎擦过头发才从浴房出来,她本想跟寒止说说话,可这人却不在屋里。
窗棂半开,雨水浇湿了框子,时璎将窗关上,点了一只蜡烛,坐在榻上等人。
等到几乎快撑不住时,寒止才推门回来。
“你去哪儿了?”
时璎伸手,想去拉她,寒止却躲开了。
“做了个不好的梦,醒来觉得身上湿腻腻的,方才去东厢泡了个澡,刚从外面回来,手凉得紧。”
悬着的手什么都没抓住,时璎本没将寒止的闪躲放在心上。
“那早些睡吧。”她掀开被子,寒止还是乖乖钻了进去。
时璎吹灭蜡烛,刚想要抱寒止,可枕在臂弯上的人忽然就背过身去了。
“寒止,你……”
被绷起来的被子裂开一条缝。
不知怎的,时璎只觉早春的风比寒冬还要刺骨。
“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时璎小心翼翼地补上了裂缝,手就以一种极其不舒适的方式蜷在胸前。
寒止没有冷声,一如既往地对她温柔,“别多想,我就是右侧手臂旧伤疼得厉害,再压着,许就动不了了。”
“擦药了吗?”时璎还是能觉察到寒止的情绪不对。
“擦过了,我没事的。”
时璎好一会儿也没接上话,最后只道了一句苍白的晚安。
寒止淡淡“嗯”了一声。
到了后半夜,寒止也没睡着,时璎也没睡着,两人就这样互相耗着,直到天微微亮,才先后浅眠了半个时辰。
***
时璎进门时,本是忐忑的,见寒止有心调侃她,这才稍稍宽心,可寒止方才的一言一语,分明还是有不满啊。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你觉得我冷落你了?”
时璎放下茶盏,寒止也只是浅淡一笑。
“没有。”
莲瓷早早出了门,如今贴在墙边偷听,也只听得两人温言细语地说,不像是吵架。
更像是寒止疲于争吵,时璎不敢争吵。
她了解自家少主。
寒止不是无理取闹的人,也不好纠缠,虽不是爱逃避的人,但直面情感,她本就没有太多勇气。
“那我先去药阁了,晚些早点回来。”
“好。”
寒止反手闭上门,直到走远了,也不曾回头看一眼。
时璎独自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
“没看清脸,十多个人人,像是魔教装束,领头的那个,穿白衣裳……”
“……”
碗盏被碰翻在地,时璎烦躁地站起身。
与其胡思乱想,猜忌寒止,不如待她回来,一问究竟。
她现下这样想。
岂料中午一别,就再也没有坦诚相待的机会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观阅~
——
第78章真相
药阁里一片死寂。
寒止越是朝里走,越是觉得凉意砭骨。
她一点儿活人的气息都没察觉到。
踩上三阶石梯,寒止站在挑廊下,房门大敞,前厅桌案上搁着一方丝绢。
她唤了女人一声,没有人应。
忽然一阵风起,药草的气味让寒止莫名觉得烦躁。
丝绢飘落在地,寒止稍提起衣裙,迈过门槛,踏进了前厅。
她蹲下身想要将丝绢捡起来,可绢布上的画像却让她霍然一僵。
寒止抖着手将丝绢展平,她自己的侧脸也随之展露。
这画仿佛出自寒无恤的手。
寒止从小到大,没少见他画娘亲,寒无恤的手腕年轻时受过重伤,提笔作画,收墨时总免不了轻抖。
她死死看着丝绢,似要将绢布盯穿,可翻来覆去地瞧了好几遍,她还是没法哄骗自己。
这就是寒无恤画的!
为什么寒无恤的画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画上的人是自己?时璎的师娘已经知晓自己的身份了?她会不会责怪时璎?
时璎……时璎……
寒止想到此处,猝然慌了神,她攥紧绢布就要走。
要告诉时璎早做准备!
“自乱阵脚,可不是赤阴宗少主该有的模样。”
女人负手从屏风后走出来,四目相交,寒止眉间冷淡。
“说来也是缘分,倘若你父亲当年没被逐出师门,你和时璎该是师姐妹,只是造化弄人,到底是一家人,分不开的,你们如今这关系……”
女人说到此处,意味深长地干笑了两声,“倒是比师姐妹更亲密些。”
四目相交,寒止眸光不动,面上也瞧不出喜怒。
“您方才有一句话说得不对。”
女人笑了笑,“什么?”
“自乱阵脚谈不上,只是时璎前些日子才请了各位长老前辈回阁中颐养天年,我一时还不习惯。”
你知道了又如何?今日这些事情,你若是能传出去,也算你有本事。
寒止从起先的慌张中抽离出来。
女人忍住不变脸。
“是啊,但是时璎自幼无父无母,婚姻大事,我这个做师娘的又岂能袖手旁观?这孩子着实没什么长处,疑心又重,这疑心重的人,往往就爱试探,爱撒谎。”
寒止轻轻皱眉。
“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时璎的师娘,可你就这般贬低她?这就是你所谓的关切?”
“这般维护她,是还被蒙在鼓里吧。”
女人也不再兜圈子了,她扫了眼寒止攥在手里的丝绢,“知道这丝绢是哪儿来的吗?”
寒止不接话。
“寒少主,太谨慎了。”女人踱到门边,“这阁中现下就你我两个人,你有什么猜想,大可以畅所欲言。”
“我凭什么信你?”
女人语气平淡。
“你是聪明人,我的话是真是假,你自有决断,你需要的不过是一些能解开你疑惑的答案,譬如,和你在浮生观交手的人究竟是谁?”
寒止听到此,无数次浮上心头的猜想再一次涌现。
女人瞥了她一眼,讽笑道:“时璎早就见过你的模样了,只不过浮生观外一交手,让她基本笃定了你的身份,寒止,她从始至终,都知道你是谁。”
抓在手中的丝绢仿佛变成了一根根尖刺,寒止垂眸,再一次看向绢布上的画像。
“你胡说八道,寒无恤怎么可能和时璎有来往。”
“对,你不提,我倒还忘了。”
女人回眸。
“时璎一直无法突破内力大关,她这些年没少抓魔教中人,借力破境,不需要我多解释了吧,她后来又抓了个人,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寒无恤早早就把你的画像交给他了,目的就是要时璎先看你一眼,只是没想到,她竟然如今还留着这画像。”
寒止缓缓转动着眼睛,欲言又止,思绪绞缠成了血淋淋的死结,她先前的怀疑,又被证实了。
“七堂主挑战,也并非是他自己不自量力,是寒无恤拿他儿子作要挟,逼他挑战你,为的就是在血潭试炼时给你下毒,我听说血潭试炼之前,你挨了寒无恤一顿鞭子,你真当他是喜怒无常,拿你撒气?”
寒止脸色发白,断线的记忆盖头砸下,她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
恶心!
“还不是为了让七堂主更好下手,你到了浮生观,那些挑事的人,也是寒无恤安排的,他本想让你在树林里就暴露身份,岂料你身手实在太好了,所以后来,我们的人打晕了莲瓷,又将你和时璎引到了树林里。”
女人说到这里,猝然笑起来,“那个叫空承的也是个蠢货,他一心觉得是时璎杀了她的师兄师姐,想报仇得紧,也不惜跟魔教合作,倒头来啊,整个浮生观都消失了。”
寒止如鲠在喉,出声沉冷。
“所以我在摘月峰藏书阁里看见的治手秘籍,也是假的!”
“是啊,都是假的,你这手,永远都治不好了。”
寒止手中的丝绢落在地上,她向后退了半步,撑着桌案的手止不住地轻颤。
原来……原来自己竟然被算计了这么久。
“这本不是个多周全的局,奈何你执于手疾,时璎执于破境,才让一切都显得这般容易。”
女人见寒止的脸色,心中的成算更足。
“南都好啊,遍地都是宝贝,你猜时璎知晓你的身份以后,为什么要去南都啊?”
寒止不蠢,单是这一句话,她就明白了。
“不可能,你少挑拨我们。”
“你这话说得可比不上方才那般笃定了。”
女人朝她走近,寒止喉间发紧,本能地想要逃避,她往后退,直到足跟抵住了木架。
闷响吓得她浑身一颤,女人不会放过她,就是要将真相狠狠地撕开,让她看清楚,时璎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南都蛊门有个宝贝,叫小箜篌,可以操控人心,你应该不陌生,时璎有了它,你的气劲不也就是她的了吗?寒止,你以为她留着你,是为了什么?当真是因为爱吗?”
女人的眼神逐渐癫狂,“小箜篌不在南都,所以时璎才一路北上,她去华延寺,就是去取小箜篌的!我听说你还替她出头了,哈哈哈——”
“真可笑!”
寒止双唇动了动,她似乎想说什么,可齿间一张,就尝到了血气,她怔怔地抬手去揩,只抹了一脸白霜。
真气在体内横冲直撞,寒止像是狠狠挨了几个耳光,她呼吸愈发急促。
“不对。”
寒止毫不掩饰眼神中的杀意,“你狼子野心,觊觎掌门之位!”
“好敏锐啊。”女人挑眉,“我以为你还要再反应一会儿呢。”
她曲起食指放在唇边,吹出了一声亮哨,门外顿时响起了密密匝匝的脚步声。
“你别多心,我不杀你,我只是怕你杀我。”
女人说得轻飘飘的,丝毫不见惧意,她盘弄着在掌中流转的气劲,暗自打算。
“你将一切都告诉我,不怕我告密,想必对掌门之位,是势在必得了。”
寒止轻轻一笑,眸中再不见丝毫悲伤,“可你又怎知我所求的,就是时璎的真心呢?”
女人猝然怔住。
“你什么意思?”
“改日赤阴宗易主,我等你来吃酒。”
寒止给她留下了一句浮想联翩的话,旋即踏出门去。
***
“少主?”
寒止失魂落魄地回了掌门院,跨坐在屋瓦上的莲瓷当即跃身而下。
她见寒止双脚虚浮,欲要抬手搀扶,只听寒止哑声说:“不必,时璎呢?在屋里吗?”
莲瓷摇摇头,“时掌门午间就走了,听说附近又有弃徒闹事,她应该已经下山了。”
寒止轻轻叹了口气,她只觉得双耳嗡鸣,快站不住了。
“你去给我准备一身干净的衣裳吧。”
莲瓷自是听话的,她见寒止进了屋,三步一回头地走去了后院的浣水房。
刚闭上房门,寒止就靠着门板滑坐到地上。
她静静地蜷缩在门口,女人的话就在她耳边回荡,适才强撑着的精神和理智都渐次飘远了。
寒止呆坐了半晌,又猛然撑起身子,她两眼一黑,踉跄几步险些栽倒,她顾不得什么礼节,也顾不得举止,几乎是冲到了时璎的妆台前。
取出木盒,寒止捏着盒盖一抽,映入眼帘的正是小箜篌。
“呵……”
她惨白的薄唇微张,喉间发出了一道虚音,但更先涌出口的是一大股鲜血。
寒止捂着嘴,可血止不住,又从指缝间溢出来,滴砸在地上。
逸散的真气从指尖冲出来,震碎了搁在一旁的瓷瓶。
寒止向后退了半步,可脚下无力,她趔趄了好几下,本以为稳住的身子毫无征兆地仰摔在地。
削薄的脊背磕在石板上,寒止半身微震,血倒流进气管,呛得她咳出了眼泪。
“呃……”
寒止蜷缩在地上,一身雪白的衣料沾满了血污和尘灰。
气劲在四肢百骸间乱窜,寒止如坠冰窟,唯一健全的右手从腰腹摸到心口,她没摸到伤口,还是不停地呢喃:“好冷啊……时璎……我好疼啊……”
她抵着唇齿间的血味,哭声压抑,划过面颊的眼泪越来越多,和着脏血敷在她毫无生气的脸颊上。
太狼狈了。
寒止尝到了涩口的眼泪。
太苦了。
她又想吃糖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观阅~
——
第79章交代
寒止背身站在竹林里,等了片刻,便听身后传来了马蹄声。
“寒小姐,久等。”
花茗勒住缰绳,扭过高扬的马蹄,翻身下马时抓住了别在鞍侧的长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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