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涯慢慢道:“至少现在,我不会害你。”
秦沧审视了他一会儿,才笑起来:“我这个人对朋友很好,只要你不骗我,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白涯嗯了一声。
秦说完这句话,人又恢复了一贯的懒散劲儿,挪了挪身体,感觉窝了半天浑身都不得劲,后背尤甚。
他还以为是伤势发作从随身包裹里翻出药膏。
严公公给他带的药膏也是国师的手笔,对伤口愈合极有效,也是专门给秦沧准备的。
秦沧用膝盖碰了碰白涯:“哎,帮个忙。。”
白涯收回目光看他:“上次不是说自己能行吗?”
秦沧想了半天,才想起大约是回清水河镇路上那一次,他别扭的慌,把白涯赶出去了。
这都过了大半月了,怎么如此记仇!
秦沧死皮赖脸道:“这不是,一回生,二回熟嘛。你再发发善心,嗯?”
白涯算是发现,秦沧是越熟越没脸没皮,看人已经摆出一个病患的模样躺好,他只得接过药膏。
腹部的上的伤口弄完,他把秦沧脖子上的绷带一圈圈拆下来。
看见那一道伤口时,他呼吸顿了一下。
那一道半闭合的伤口像一棵树的的根系,一道道细小的红痕顺着那根脊骨向下蔓延。
白涯轻声道:“这是什么?”
秦沧随口胡扯:“是天下第一大魔头的封印。”
那些红痕下皮肤还有细微的突起,白涯的手指顺着脖子往下,到了后背的地方被衣服挡住。
秦沧没注意到他的目光,他半伏在软垫上,有些不爽地啧了一声:“帮我看看我后背上有没有什么东西,除了那些红线。”
“哪儿?”
“往下。”
白涯的手指滑到下方,按着脊背上的一块骨头,揉了揉:“这里?疼吗?”
“没什么怪东西吧?”
“没有。”
“哦,估计是潮气太重了吧。”
白涯想了想,拿过手边的药膏,对着手呵了一口热气,把手掌覆盖在秦沧的后背上,缓慢地按揉起来。
秦沧嘀嘀咕咕,说你还会这个,却也没反对。
衣服挡着不大方便,白涯索性把他的衣服往后扯了扯,大半个后背便全都暴露在空气中。
他的手悬停在半空。
在他蝴蝶骨之下,用朱砂刺着一副图案。
山峦似的线条精妙排布,又被连起,就好似......一幅地图。
白涯问道:“这又是什么?”
秦沧闭着眼睛没说话,过了一会儿,白涯都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秦沧才用极轻的声音开口道:“这就是中洲的四境灵气图。”
他在军营的时候,老将军带他去找民间大师学怎么聚拢灵气,大师也是给了他一张地图。
那时秦沧看了一眼,就知道大师并非江湖骗子。
因为那张图与刺在他背上的,八九分相似。
白涯手指顺着那些纹路慢慢走过,问道:“那这幅图,为何要刺在你背上?”
秦沧半睁开眼扫了他一眼,又闭上:“四境灵气运转的核心在京城,而京城的风眼,就在我身上。”
这是京城最重要的秘密之一。
秦沧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扫了一眼船帘外的严公公,抬手勾了勾:“你附耳过来。”
白涯靠过去,两人靠的极近,秦沧轻声道:“我此次回京城要做的,是逆天犯上之事,你若是跟在我身边,要自己万事小心。”
那之后他们便再也没多讨论秦沧到底要做什么,乌篷船行了两天,最后到了京郊,换了马车。
京城事中洲极盛之城,无数商贾与世家自四境挤来,堆叠起数不清的繁华富贵。
与城墙还隔着几里,驿道两旁便已经雕梁画栋,各个世家的家徽高高挂在客栈上,甚至连空气中,都漂浮着隐隐的香气。
自这股暗香飘进马车,秦沧就皱起了眉头,闭口不言。
随着这香气越来越浓,秦沧眉头越皱越紧,脸上掩不住的烦躁。
秦沧坐在马车上,伸手去翻随身的包裹。
他找了一阵,没找见,掀开帘帐问严公公:“严公公,你带来的清心丹放在何处?”
严公公哟了一声:“小侯爷,我这次来并未带清心丹。”
秦沧的脸色瞬间沉下来:“没带?”
“这您不能怪我,国师给我药膏和锁灵藤的时候,并未给我清心丹。”
秦沧暗骂了一句,缩回马车里,对着面上露出疑惑的白涯嘱咐道:“一会儿我若变成另一幅模样,不必大惊小怪,没事也不用同我搭话。”
没等白涯开口,他便双手一抱,闭着眼睛靠在马车上,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
城门出,刚出示了文书,便有人来迎接。严公公在前头和迎接的人寒暄,那人回头想与秦沧打个招呼,秦沧理都没理。
那人尴尬地笑笑又回去,不止自己哪里得罪了秦沧,严公公笑道:“大人不必忧心,小侯爷只是精神不大好。”
很快,白涯就知道了所谓“另一幅模样”时什么了。
行至城中时,秦沧睁开眼,对严公公道:“我,去见国师。”
“侯爷,这都快到侯府了,您舟车劳顿,先歇息吧。”
秦沧强硬道:“进宫,找。”
白涯皱着眉头。他发现秦沧的动作十分僵硬,嘴皮子不仅不如往日利索,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靠一些简单的词句来表达自己的意思。
严公公也看出来了,因此更加不怕:“您想也没用,国师说您回京之后不必找他,只在侯府静待祈福大典即可。”
秦沧的手紧握在马车门框上,严公公肆无忌惮地捉住他的手腕,把他塞回马车,指挥着前面的车夫往侯府去。
白涯试探性地喊了一句秦沧的名字,秦沧的眼珠子转动过来,移动不动地看着白涯,带着几分疑惑。
白涯叹了口气,没再喊他。
到了侯府,出来迎接的是个清瘦年迈的老管家。
他叫随行的人把一路上的行李都搬进去,对着白涯道:“您与侯爷同乘一车,想必是侯爷的朋友吧?”
白涯点头,老管家躬身道:“侯爷此刻恐怕无法招待,您有什么需要的,找我便是。”
他说完,去拉站在一旁发呆的秦沧:“秦小子,走,到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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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暗香
老管家拉着秦沧,一边走一边絮叨:“听说您今日回来,饭菜早就备好了,您最爱吃的红烧肘子,还有豆腐鱼头汤,都是小火慢慢熬的嘞。”
白涯跟在后面,插不上嘴,走着走着,突然看见秦沧停住脚步。
老管家耐心道:“怎么了?”
“火。”
“是是,先吃饭吧,吃完饭咱们就烧火。”
秦沧站在原地,老管家温声细语地劝了半天,终于把秦沧带到内厅中。
他弯腰朝白涯道:“公子,随行而来的白姑娘说想要休息,我安排人另做一份,把饭菜送到房里,您看您......”
他大概是想让白涯也自个儿回房去,白涯却道:“不必麻烦了,我一起吧。”
老管家犹豫了一下,又想到这是秦沧能带回府上的朋友,也拿不准秦沧的态度,只好躬身道:“若是招待不周之处,请公子海涵。”
他这侯府外面高门大院,连门柱子也精心雕刻瑞兽,进来之后才发现院子里连棵像样的树也没有,只有四五个高大的铜鼎。
家中只有两三侍从,除却老管家,似乎都身有残疾,拿着扫帚在石板上,连片落叶都没得扫。
老管家去了厨房,把菜一道道端上来,碗筷摆好后,跪坐在一旁。
秦沧碗里被添了饭,夹了些菜。他端起自己面前的碗自顾自的吃着,过了一会儿,老管家轻扯他的衣袖:“小侯爷,给您添菜。”
白涯瞥了一眼秦沧的碗,发现里面菜被吃的干净,桌上鲜美的菜肴摆了一排,他却无知无觉似的,机械地吃着碗里地白米饭。
白涯心里一惊,什么也没说,三人沉默地吃完,老管家对秦沧道他去烧火,退到外头。
白涯侧头看着秦沧,他僵硬而端正地坐在桌前,往常总是狡黠灵动得眼瞳空荡荡地,映照着外面白茫茫的天光。
不多会儿,他感觉一股热意从庭院里传过来。
他跟着两人出去,看见那些铜鼎火炉已经填满了柴火,燃烧起来。
火苗炙烤着柴火,传来呛鼻的气味,老管家带着秦沧走到那几个铜鼎中间,然后自己退了出来。
白涯皱眉:“这是在做什么?”
他说着就要走过去,被老管家拦住:“这是小侯爷自己的吩咐,公子若是想知道,可以亲自去问小侯爷。”
白涯停在原地,只是看着铜鼎中间的秦沧。
他面颊因为热度的烘烤泛出一些红,约莫过了约半炷香的时间,一直站着的秦沧突然挣动了一下,紧接着咳呛起来。
他空茫的眼神似乎突然付出水面似的,重新聚焦起来打量周围。
白涯突然明白这些铜鼎的用途。
整个京城都浮动的暗香,似乎蕴含了某种影响秦沧精神的能力。
暗香充斥在所有角落,没有所谓的“清心丹”,他便陷入这种状态中。
而大火围烤之下,那些香气能够短暂的被热气驱散,他便可清醒过来。
在隐隐扭曲的空气中,秦沧似乎转过头来远远的看了他一眼,只是隔着浓烟,看不真切。
只见他蹲下来,从怀里拿出纸和笔,快而潦草地写了什么,又把纸塞进怀里。
火已经烧了好一会儿,已经到了不能容忍的地步,秦沧自己走了出来,老管家捂着口鼻,端着一盆沙土进去把火扑灭。
白涯看他实在咳得厉害,伸手在他背上顺了顺。
秦沧直起身来,勉强扯了一下嘴角:“你想问什么?”
白涯摇摇头道:“没关系,之后再说吧。”
这样的清醒只维持了一会儿,再到晚间,秦沧已经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老管家给白涯安排了一处僻静的院子。
入了夜的侯府寂静无声,白涯坐在床边,乌云遮过月亮的时候,白涯的屋内溜进了一抹青烟。
青烟一阵聚散,变成一只青色狐狸的模样,朝白涯跪服在地:“族长。”
“何事?”
“长老托我问您,近来可还顺利?可探到龙骨的痕迹?”
白涯点点头,青狐道:“那族长打算何时动手?”
“还没到合适的时机。”
“长老让我转告族长,别忘了狐族雪山遍地的鲜血。”
白涯眼中多了几分冷意:“用不着你来提醒我。”
青狐狸震慑于他的压迫感,答了声是,化作一缕青烟走了。
乌云已经从月亮处游开,白涯躺在复归平静的房间里,目光望着秦沧所在地方向,出神地想着什么。
第二天一早,天色还未亮,侯府的门就被敲响了。
来人又是严公公,身后还跟着一众侍女,开门门,便笑道:“洒家来接小侯爷。”
他带着浩浩荡荡穿过侯府,看见院子里还未挪回墙脚下的铜鼎,笑了笑,来到秦沧房门前。
秦沧早已被老管家叫起来,安静地坐在镜前。
严公公看见房间里还站着别人,一愣,随即摆手:“小侯爷要准备祈福大典,没别的事便出去吧。”
白涯站在那一动不动,严公公正挥手就要赶人,老管家连忙上前:“不碍事,不碍事,白公子是小侯爷的朋友,他在此处也影响不了什么。”
老管家算是从小看着秦沧长大的,他开了口,严公公也不想同他争执,便没再管白涯。
侍女们车轻路数地从带着的大箱子中取出祈福大典的巫服。
那套衣服极其繁复,绫罗锦缎上用金线绣着山河日月鸟兽,腰带上镶嵌着水一般润泽的青玉,宽大的袖口坠着流苏。
她们把衣服一件一件妥帖穿在秦沧身上,替他戴好额间的图腾坠,最后拿出一个极其精巧的金铃耳坠,小心翼翼地插入耳骨的孔洞中。
白涯站得远,一直凝神看着,此刻突然觉得这金铃有些熟悉,他略一施法,看清了上面雕刻的图案。
缠绕的水草和似龙似蛇的动物,竟然与之前绑在渔船上的铃铛图案一模一样。
他心中隐隐猜到了秦沧去清水河镇的目的。
就在这一会儿,秦沧已经穿戴完毕,被侍女们领着走出了房间。
恭候在门外的马车悠悠离去,白涯想了想,化作一缕白烟,跟在了马车身后。
秦沧恢复自如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国师的脸。
一别半年,国师仍旧是仍旧是慈眉善目假惺惺的模样,秦沧嫌恶地往后退了退,差点被自己身上过于繁重地长袍绊倒。
国师笑眯眯道:“醒了?”
秦沧一看到他,顿时拉下脸:“你故意不给我清心丹?”
国师面色不变:“稳重些,祈福大典马上开始了。”
他们面前是一条汉白玉长阶,中间飞龙祥云的路石栩栩如生,九百级台阶直直连通远处庄严华美的万神殿。
旁边的文武百官大气不敢出地站着,空旷开阔地场地上,静的只剩下空中白鸟掠过的鸣叫。
一阵沉沉的钟声后,皇帝的御辇从后方来,分海一般在文武百官中间分出一条道。
抬轿人走在两侧,御辇架在飞龙祥云上空缓缓顺阶而上,走到中间时,一个小些的轿辇停在秦沧面前。
跟在天子后敬神,只有独一无二的天音请神命有这个资格。
国师见秦沧站在原地不动,暗中推了他一把,秦沧不爽地瞥了他一眼,坐上轿辇。
无论来多少次,他还是很讨厌万神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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