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国师那老头却是一定要保秦沧的。
他明着不敢和三皇子抢人,好在还会一些占卜之术。秦沧没从港口进京城回来,直接到了侯府,国师算出他的位置,一定是第一时间把他带走的。
果不其然,钦天监的人把他往马车里一塞,直接快马加鞭带到了祭坛里。
他跟着陈老将军一走大半年,这祭坛仿佛也没什么改变的。
墙上雕刻的符咒,角落里他堆着乱七八糟话本,全都在原来的位置。
他对这祭坛比对侯府还熟悉,倒是莫名有了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他想到这儿不禁乐了一下。
国师不在,只有他手下的两个徒弟在那儿守着。
厚重的大门落了锁。两个个徒弟毕恭毕敬地朝他端来一碗药,双手举着托盘:“侯爷,请。”
这药喝了可以让人短暂的失去触觉,为的是方便俩人接下来在他皮肤上刻下符咒。
往日他是挺乐意喝的,喝完一觉睡到出狱,免得与这个阴森森的祭坛大眼瞪小眼。这回他还有要做的事,必须保证头脑清醒。
秦沧道:“今天不想喝这玩意儿,直接来吧。”
两个徒弟对视一眼,捏紧袖中的符咒,警惕地着看着他。
他们手上的符咒可以直接连通秦沧身上的锁灵藤,是国师对付他的一大利器。
秦沧一脸无所谓,他现在没了退路和牵挂,简直光脚不怕穿鞋的,浑身轻松,更不介意找找茬发发疯。
两位弟子语气谨慎中带着威胁:“侯爷,您还是喝了吧。往日怎么做,咱们今天还怎么做。我们也不想为难侯爷,您一觉睡过去。醒来就什么都结束了,岂不是比平白受了许多痛苦好得多?”
秦沧点头:“那你把药给我。”
两人把那个精致的骨瓷碗交到他手中,秦沧手腕一翻,哗啦啦把药往地上一倒,稳稳当当又放回托盘里。
看着两个弟子恼怒又窝火的神色,秦沧咧开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他心想,生活不如意嘛,像个市井流氓也是正常的,你们得理解。
按理说两位弟子要真想把他制服,大可以用符咒,但国师那老头总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想当个君子。
秦沧之前偶然听到他千叮咛万嘱咐两个徒弟,如果不是影响祭祀,就千万不能对他动手。
因此秦沧才能肆无忌惮地找抽。
他没去管那两个徒弟姹紫嫣红的脸色,走上祭坛的中心,盘腿一坐,外袍利落地拉下来,露出瓷白的后背。
他坐着的地方是一块巨大的黑镜石,上面有细细的纹路。
要是往里面倒上墨水,便能看出雕刻着山川日月,花草河流,还有一座接连一座的城池被细线串连着,与他背上的四境灵脉图一一对应。
两个徒弟没动静,秦沧把头发拨到一边,不耐烦地转头的过来,露出小半个苍白的侧脸,语气很是嚣张跋扈:“快点,愣着干什么?”
两个弟子深呼吸几口,拿出小刀,屈膝跪在他身后,一笔一划的开始刻画符咒。
说不疼是假的。
不仅是疼,那符咒在他身上刻下过许多次,每次下笔都落在相同的地方。
冰冷的刀锋划过皮肤的时候,牵扯的神经都会从记忆深处翻出一种隐痛。
他额头上冒了点冷汗,想要转移注意力,放空了一会儿思绪,不知怎么的,突然想到之前去京城著名的好食楼吃的那个雕花白萝卜。
想到眼下自己跟那萝卜处境有几分相似,秦沧不禁笑了一声。
那两个弟子手一抖,声音紧绷的提醒道:“侯爷,切勿乱动。”
秦沧没搭理,脑袋里继续想那萝卜,又想到去好食楼还是他跟白涯一块儿去的,好不容易攒出的乐子消散了几分。
一个弟子还在后面喋喋不休,让他把呼吸放浅一些。
合着呼吸也是错呗?
秦沧于是更加不爽:“废话怎么这么多,老头一个月给你多少月例?手艺不行别干了,回家雕萝卜去吧!”
后面两个弟子忍着没说话。
秦沧垂着头,后背上的伤口开始往外渗血,冰凉潮湿,他身上有点发冷,皮肤起了一层战栗。
渐渐的,他感受不到痛了,意识也有点模糊。
后来似乎是弄完了,那个徒弟把他摆平放在黑镜石上,手指一按石头上的机关,四个铐子弹出来,扣住他的手腕和脚腕。
他们做完这一切,悄无声息地离开。
秦沧朦朦胧胧听了个声响,但是失温让他听的不大真切。
漆黑一片里,只要四面墙上供奉的神像下,有点起的微弱烛火在黑暗中莹莹跳动,犹如鬼眼。
鲜血从他背后流出,淌过那些精妙细微的纹路,血墨一样在黑镜石上勾勒出一副壮阔秀美的江山图。
神像前的火烛烧的更旺了,底座上隐隐约约有盈润的亮光发出来。
秦沧知道不是错觉,他向天献祭要来的灵气,又多了几分去往中洲大地。
感官变得很模糊,只有龙骨那一处灼热的感觉异常鲜明。
他想稍微换个姿势,四肢却被固定的死死的。
秦沧手指突然摸到什么,费力地偏过头往下看。
在他手腕被扣住的地方旁边,有到了几道钉子钉过的痕迹。
那痕迹从下到上,越来越粗糙,也越来越新,是因为他这几年抽条长高得快,手铐脚铐的位置不得不变动。
之前南下,他看到寻常百姓家的小孩每长一岁,便在门框上刻下一个刻度,记着长高了多少。
而他年岁的刻度刻在这个沾满血的黑镜石上,倒也不失为一种别出新意。
秦沧指尖摩挲着这些痕迹,怒气冲冲地笑起来。
明早祭祀完,那两个弟子来放人的时候,按照惯例一定会来验他的龙骨长出来了没有。
这在往日并不重要,但如今他的骨头长出来了,就千万不能让国师知道,不然他可能第二天就要抽骨献天,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那天在海岛,白柳给他留了一味蛊,他唯一的机会就是快速解决这两个弟子,再想办法逃出皇宫,在这极短的时间内,国师不知道他跑了,三皇子以为他被国师带走,也会放弃搜查。
他要用这个时间,去想办法把太子手上那一个灵脉中枢毁了。
半夜的时候,他昏睡过去了一会儿,好像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他跟国师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那时候他第一次显现出请神命的力量,皇帝像是突然想起来宫里还有这么个人似的,赐了府邸,送来吃穿用度金银珍宝,还头一回叫他去了宫宴。
秦沧第一次去,连宫宴那个繁复的衣服怎么穿都不明白。但他也没心思想这些,任由宫女嬷嬷给他打扮了一番,便去赴宴了。
他一整场宴会上没想别的,只是目光阴沉地盯着对面桌上与世家子弟相谈甚欢的三皇子。
旁人偶尔试探性的同他问好,他也未曾搭理。
有人悄悄议论说,这十年都没见过的小侯爷看着身份尊贵,却似乎没人教没人养,实际上是个......
具体是个什么词儿,现在已经忘记了,大概是跟野种没差。
但他也不在意,同意自己当时就是一条野狗,混进群猴的宴会中,不为找口吃的,只想找个机会狠狠咬一口其中最令他厌烦的一只。
宴会到后半场,酒过三巡,众人看着胡姬的歌舞,也没人再关注他。
秦沧悄悄溜出门,叫了一个小宫女,偷偷给三皇子传了话让他出来,说自己在荷花池旁等他,有话要说。
他笃定三皇子不会放过又一次捉弄他的机会。还没等三皇子带着不屑的神情开口,秦沧便突然扑向三皇子,把人直接扑进了荷花池里。
三皇子呛了几口水,拼命挣扎,秦沧双手双脚并用,整个人死死缠在他身上,铁了心要跟三皇子在荷花池同归于尽。
三皇子为了自己欺负人方便,也没叫宫女跟着出来,竟然一时没人发现。
两人在搅弄起淤泥的浑浊池水里缠斗着下沉,就在秦沧以为自己大仇得报死而无憾的时候,一双手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衣领,整个把他和三皇子从水下提了上来。
三皇子早就昏了过去,秦沧趴在地面上,被人在胸口点了几下穴位,不断呕出呛进去的水。
皇后也匆匆赶来,当场大怒,立刻要以刺杀皇子的罪名把秦沧抓起来。
秦沧在旁边吐得耳鸣不止,那个救他上来的人在一旁伸手给他顺气,手掌一下一下安抚在他的后背上。
他当时抬起头只看到一个浑身湿透的老人,挡在他身前,不急不徐地对皇后道:“臣听闻小侯爷常年不见人,性子安静,身体也弱,恐怕不会无缘无故作出这种事来,不如三皇子醒了问清楚,再作处置。”
那时国师听闻请神命出,匆匆从西北赶回来。
他一回京就来赴宴,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只穿着一件不大庄重的长袍,秦沧从后面迷迷糊糊地仰头望着,只记得那肩膀很是宽厚。
这个梦做到这儿,便结束了。
已经到了日出时分,祭坛大殿顶山上开出的一个天窗,让阳光恰巧斜斜的刺进来,在昏暗的殿中不偏不倚地打亮了一块,刺在他的眼皮上。
吱呀一声,大门打开,两个弟子如同之前一样,手上拿着验龙骨的银针走进来。
只是他们后面还跟进来一个人,秦沧瞳孔一缩——国师竟然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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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关心
他眯着眼睛看着进来的三个人,决定先按兵不动。
两位弟子走过来,把他手腕脚踝上的锁解开,弯腰在旁边喊了他两声。
秦沧没动弹,躺在地上装死。
他倒也不算装,在这个地方被晾了一整晚,身上实在没有半点力气。
让他拼死一搏把那两名弟子放倒还可以,若还要他和这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唠家常,那属实有些强求了。
国师关了门,才看了一眼,见秦沧嘴唇发白地躺在黑镜石上,立刻快步走过来。
他把手中提着汤药盒子放在地上,蹲下来伸手一摸,入手浑身冰凉得令人心惊。
国师眉头拧在一起,扭头斥责道:“这么冷的天,你们就不知道生个火!”
两个弟子心想十分委屈,心道,上一次生火差点没被秦沧把这祭坛给烧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两个弟子也就在心里这么想想,没敢说出口,赶紧把秦沧丢在一旁的披风给他披上。
国师蹲在地上,把秦沧扶起来,有些紧张都喊道:“侯爷,秦沧?”
秦沧没出声,看起来意识涣散。
他暗暗在心里掂量着自己怀里那蛊虫能不能放倒国师。
在这几秒的犹豫之间,国师从旁边的盒子中端起热汤药,小心翼翼地递到他嘴边:“先暖暖身子。”
见秦沧没动静,还以为他已经做不出反应,面上露出心疼和愧色,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吹了吹,把温补的汤药送进他口中。
这一口汤药带着一股暖流,顺着食道落进他的胃里。
秦沧深呼吸了几口,撇眼看见弟子放在一旁验查龙骨的银针,大脑飞速的思考着。
国师转头吩咐弟子道:“快把药膏给侯爷抹上,伺候把衣服穿好。”
那两个弟子提醒道:“国师大人,还未查验龙骨。”
秦沧一只手摸着缝在衣服夹层里的蛊虫小木盒,等着两个弟子接下来的动作,心跳开始加速。
只要他们一把银针插进去,自己行动必会受限,最后的时机就在此刻。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却突然听见国师道:“今天不验了,年三十的,你俩也早回家去吧。”
不验了?秦沧一愣。
没想到竟然这么轻易的就过了这一关。
他还能闻见国师身上从外头一路走来,带着些火药鞭炮的味道。看着国师关切的眼神,他又有些想笑。
献祭放血种事儿都做了好几年,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就因为年三十,让他逃走了。
他有时候实在难以理解国师到底是怎么想的,早就选了心狠手辣,又总有些不合时宜的心慈手软。
秦沧缓了一会儿,才慢悠悠的从地上爬起来,扶着墙向祭坛外面走。
国师跟在他身后,犹豫了片刻,伸手拉住他:“小侯爷,一个人回去也清清冷冷的,若是不嫌弃,不如随我回寒舍,内人做菜的手艺还可以,不会亏待了侯爷。”
秦沧想也没想便拒绝:“不用。”
国师也没再多说什么,将他送上马车。
秦沧沉沉思索着接下来的行动。
他去过海岛之后,验证了心中的想法。四境灵脉的运转中枢在京城范围内,以祭坛为中心,应该是与他背上的中洲灵脉位置一一对应缩放的。
若按照这个距离推算,太子手中那一只西线灵脉,便在京城西郊,那正是皇陵的范围。
秦沧笑起来。
有意思。
灵气代表新生,把灵气中枢设的这么靠近皇陵,竟然还经过了国师和皇帝的同意。
不知皇帝是同意,还是不得不同意。
他想起来之前听到过的一些传闻。
当年三皇子的母亲也就是现在的当朝皇后,只不过是个贵妃。
而太子的母亲陈氏才是那时名正言顺的皇后。
虽然母家手握四境军权。陈后却并不得宠。自太子出生没几年,就郁结病逝了。
四境灵脉的运转中枢差不多是同一时间开始建造的。
他摸了摸下巴,心中想,太子十分看不爽他皇帝老子,说不定就与当年陈后的病逝有关。
皇后的病逝,指不定是皇上推波助澜,故意为之。陈后安葬在皇陵之中,因此太子手中的灵脉选址可能也是皇帝为了安抚皇后母家,不得不答应的。
至于灵气对死去的陈后究竟有什么作用,得他进了皇陵才知道。
想完了这些,他又盘算着自己还剩多少底牌可以用。
他南下的时候,便在渔船上烧了一次命灯。
在海岛上,为了请白涯,又烧了一次。
他盯着自己识海里飘飘摇摇的命灯,心里有点犯愁,照请白涯的那个烧法,最多只能再用两次,但他还有国师皇帝三皇子要对付。
这真是命到用时方恨少!
别还没把仇人扳倒,先把自己烧的油尽灯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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