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心翼翼地回抱住她,正努力思考着她那句离别赠语其中的深刻涵义,林有时已经分外洒脱地跳下床了。
留给我的最后一面是她的背影。背光的侧脸,光粒状的尘埃,阳光跳跃在她的肩上晕开了光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好像朝我笑了一下。
“分手快乐,渣男。”
第二十一章
夏天快接近尾声的时候,我回了趟Z市,我像所有以前的日子那般给自己充着电,给傅暄妈妈种的菜地松松土浇浇水,看着新冒出来的绿芽感觉像是从自己心头长出来似的。
挺平静的,感觉要焕发生命第二春了。
于是我就这样待了大半年,到了年末。
慈祥温柔的长辈无条件包容了我的待业啃老状态,没有疑问,没有过度的关心,每天睁眼起床闭眼睡觉,流水账的日子过得轻松而平凡,好像与世隔绝了一样。
过去种种好似淋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急雨,而在我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这场季节性的感冒好像已然自己自愈了。
和林有时的聊天记录依旧停留在那一张捐款证书上——她把我原封不动还给她的“包养费”全捐了。有点好笑,但也像是她的作风,干净利落。
其实有点好奇她最近怎么样,但是无数次点开无数次编辑,还是没敢问出口。
至于关懋筠……好吧我没敢想过他。
他收到视频后好像给我打了电话——后来翻通话记录发现的,我重获自由后也没敢回过去,就这么得过且过地摆烂了。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喜欢也不一定要在一起嘛,天边一个白月光,心上一粒朱砂痣,红白玫瑰都有了,就是孤独终老也没遗憾了。
坦白从宽就是——我至今也没想好该怎么面对他。
从他真情告白开始。
巨大的人生危机摆在我面前,跳或不跳,这都是个坑。但是如果你悄不起眼地摸到坑边朝坑底张望着,既有了方向又有了退路,事情就会好办很多。
就像我现在这样。
念着就好,真摘玫瑰……我这坨牛粪既忘不了白月光,更是压根配不上。
但是怎么说呢,人生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生活就是这么喜欢天降惊喜,没等我吭吭哧哧把他藏干净,关懋筠自己跑来招惹我了。
我垂死病中惊坐起,盯着手机屏幕眼睛瞪得像铜铃,脑子好像要宕机。
沉寂已久的聊天记录突然出现了一个新红点:[你在哪?]
诸君,我有点激动。
那种感觉就像你累死累活刚走完八万里长征已经对前路感到迷茫绝望想要放弃的时候,终点那个人朝你跑来了。
说不心动肯定是假的。
我矜持半天磨磨蹭蹭扭扭捏捏地发了个定位,半捂着眼睛无声咆哮,心想完了。
我不会真要从良了吧?!
*
或许是因为心里有预期了,所以再一次眼前出现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时,好像只是心跳很平淡地跳了下。平缓的,悠长的,但是却持久的。
关懋筠好像瘦了,也高了,但变化最大的大概是神色中那股复杂又矛盾的对抗感被磨平了。变得自洽了,成熟了,也从容了。
好像一瞬间长大了许多,我不由分神地想。
他朝我走来,一步一步,不急也不缓,姿态熟稔得好似许久未见的老友,等站停在我面前,才不紧不慢道:“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关懋筠那双猫似的眼睛静静盯着我,在愈发清冷的十二月里,冒着的寒气也要被他融化了。
我就这样呆呆盯了他一会儿,等反应过来已经被自己蠢透了。耳朵有点烧,但还是秉承着东道主热情好客的精神把人领进了屋。
傅母正出门和小姐妹聚会,不大的空间里一时间只剩下了我们俩,我一会摸摸鼻子一会又搓搓衣角,简直要把无所适从这四个字写在脑门上了。
关懋筠似笑非笑:“你紧张什么?”
“嗯……这是我前男友妈妈家。”我脑子一懵脱口而出,关懋筠好像也傻了。
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我:……
解释也好像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我干脆当起了缩头乌龟,低着头瞄也不敢往关懋筠那瞄一眼,只希望他没听见似的。
这当然不可能。
所以我要说些什么呢?遇到关懋筠就存量告急的脑容量急速搜刮着仅剩的词汇量,然后听见关懋筠问我道:“所以你们再续前缘了?”
我当然义正言辞地辩解了:“怎么可能……”下意识朝他张望去,却发现那人不知何时也垂下颗脑袋,声音跟着肩膀在轻微地抖。
“他已经不在了……”我干巴巴地说,“我和你说过的,傅暄……他早就不在了……”
关懋筠闷声“哦”了下,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好烦,装哑巴装了这么久这回变真哑巴了。
他默默往沙发那坐了过去,我慢吞吞跟着坐在了他的身旁,半个人的间隔,关懋筠抱着靠枕,下巴静静搁在上面,黑墨似的头发乖乖贴着他脸庞,顺着倾斜的趋势有几根掉出来挡住了眼睛。这使他显得异常乖巧,很乖,恍视一切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原点——关懋筠还是那个缺爱又缺钙的幼齿小孩,连发旋都乖乖地立着根微翘的呆毛。
我不自禁地对此感到心神荡漾,像回到当初在游戏厅里投钱才给吐币的娃娃机原理一样,我好像又重新找回了逗弄小孩的乐趣。
或许是想让他露出更多敛于深层的不为人知的颜色,于是我试着勾搭关懋筠:“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是试探,更是递话,我递出了一个轻松又不失讨好的线索,可是关懋筠好像已经没有兴趣和我绕圈圈了。他不想再听我胡搅蛮缠的闪烁其辞了,也不想再领悟我巧舌如簧的甜言蜜语了,那些无用的推拉暧昧他可能已经受够了,所以他很冷静地直接打断我道:“林有时都和我说了。”
我很迷茫地轻“啊”了声。
不是,这这信息量有点大啊。
我与世隔绝的这半年外面已经发展成这样了?
可是关懋筠这小屁孩一点缓冲的机会也不给我,接着一顿机关输出道:“视频的事,你们分手的事,你喜欢我的事,”说到这他停顿了下,接着转头朝向我道,“我全都知道了。”
关懋筠那双黑曜石般的大眼睛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映着我十分诚恳的怔愣,他饶有耐心地默默注视着,直到我突然捂着脸躺到在一旁开始挺尸。
如果心跳可以测速的话,我这起码得180往上飙了。
可是关懋筠仍旧不愿意放过我,他静静等了会儿,见我还是一点反应也不给,于是大大方方地坦白了:“所以我们要不要在一起。”
我:选择继续装死。
完全错乱的信息处理系统像是突遭黑客袭击般警报乱响,被植入的名为“关懋筠”的点状病毒在顷刻间便铺满了整个庞大的显示系统,全然教人没有任何办法思考。
杂乱的,焦虑的,无序的,无可奈何的……混作一团的各种线条全部被暴力剪断了,可就像是刑场上那把悬于头顶的铡刀终于还是砍了下来,在临终前的那一秒里反而没那么多嘈杂的声音了。
世界一瞬间奇迹般的安静了。
它为了让我听见内心最真实的那份渴望简直是煞费苦心,于是我也只好决定举白旗投降了。
我遮着眼睛叹了好长好长的一口气,可谓是苦口婆心:“我不是什么好人。”
可关懋筠这死傲娇油盐不进:“我不是第一天认识你。”
“你得做好准备……”我直起身来静静直视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也同样认真地注视向我,直线与直线交汇间,很多东西在我眼前幻视闪过,最后只定格成眼前这张逐渐塑形的脸。
依旧年轻漂亮的,生机勃勃的,鲜妍而饱满,内敛而多情。
微陷的抱枕藏住了尖尖的下巴,显得他眼睛更大了,半张脸的留白全被眼睛占去了聚焦,我情不自禁地靠近,直至呼吸交缠,我停在与关懋筠鼻尖碰鼻尖的距离。
他可以拥有很多选择的。
可即使这样,我想,我还是会自私地想他留下。
所以我把选择权拱手奉上。
“我可能会喜欢你很久,但相应的,我也可能会永远忘不了傅暄。”
“如果你接受不了的话,”我蹭了蹭他鼻尖,试探性地把嘴唇贴在了关懋筠脸上,“可以随时喊停。”
第二十二章
虽然不知道关懋筠到底怎么想的,总之他没拒绝我。
所以我们……应该算是在一起了。
他陪我在这待了几天,傅暄妈妈应该看出来了些什么,但是对关懋筠的态度始终很友善,我们要回去的时候还颇为依依不舍道:“至少过完年再走嘛。”
关懋筠下意识朝我看了眼,我盯着他直接问道:“要留下来吗?”
这下两双眼睛全落在了他身上。
或许这如芒在背的目光实在太具备压迫性了,关懋筠僵硬地点了点头,耳朵还很可疑地红了。等傅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他才低着头小声抱怨道:“你也真是心大……”
“怕什么,”我抬起他的脸伸手捏了几把,等人恼了要抬爪挠人了才慢悠悠地给他整理下头发,漫不经心道:“或许早就看出来了呢。”
关懋筠红着张脸,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眼睛却挺专注地盯着我。我大概读懂了他的意思,于是也笑了:“不是在交往吗?”
我继续抬手给他整理衣服帽檐,这卫衣的出生年代挺古早了,关懋筠穿着也算合适,但莫名给他增加了点小男友的暧昧气息——仿佛被我包裹住了。我很满意这样的穿戴效果,最后扯了扯帽子两边的抽绳,在达到完美平衡后慢慢敛住了笑,一字一句道:“我可是很认真的。”
*
作为突然多出来的编外人员,我和关懋筠很光荣地被指派了一向特殊任务——挑年货。
关懋筠显然不可能干过,但是我这常年外派选手自然也不熟练,于是半斤八两的我们在傅母推荐的集市入口开始大眼瞪小眼。
那就先逛逛吧,我看着关懋筠完全指望不上的眼神,拉过他的手开始往里走。关懋筠刚开始还挣扎了会儿,见我没有丝毫想放开的意思,他也反握住了我。
集市里人不少,红灯笼到处挂着,喜气洋洋的笑脸感染着每个摩肩擦踵的人们。摊位上不止的吆喝声、人声嘈杂的交流声、机器运作的嗡嗡声……从听觉开始,一点一点丰富了当前的画面色彩,属于关懋筠的黑白两色跳跃在其中,也被当前主调的红映得温暖了不少。
我问他要不要吃糖葫芦,关懋筠先是挺矜持地停顿了会儿,然后默不作声地挠了下我的手心。
问他要不要试下现做的爆米花,他又挠了下。
我颇为好笑:“就不能说话吗?”
彼时的关懋筠正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拿着冰淇淋,舔一口冰淇淋又舔了口糖葫芦,才抬起头看向我,慢悠悠地、掷地有声地说:“我乐意!”
好吧,他赢了,奖励是我帮他捧着爆米花,又蹭了几口他的糖葫芦和冰淇淋。
一嘴的甜,跟谈恋爱似的。
年前几天傅珺也休假回来了,在见到关懋筠时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很快又落落大方地伸出手来:“你好,我是傅珺。”
关懋筠尴尬回握,有些不自在地避了避眼神:“关懋筠。”
或许傅珺注视的目光实在太显眼了,关懋筠很快找了个借口逃离了客厅,傅珺看着他背影笑了下,然后毫不客气地评价道:“眼光比之前好了不少。”
这句话里面其实是有段故事渊源的。
大概就是我被傅暄分手那段时间闯的祸,我伤心欲绝来者不拒,恰巧有次被傅珺碰上了,从此她便对我的渣男人设有了清晰且刻板的认知印象。就是后面误会解除了她也不太想搭理我,直到我们上次在酒吧历史性的会晤。
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又挺认真地朝她解释道:“这次是认真的。”
她也目光坦荡地笑道:“知道,你这不人都带回来了。”
“总要往前走的,只要心里知道就行。”她说。
我低着头轻声应和:“嗯……”
*
年夜饭难得聚齐了四个人,傅暄妈妈显得很开心。往年我和傅珺不着家的时候她大多是去小姐妹那蹭饭的,今年难得给了她大展厨艺的机会,满汉全席做了一整桌。
“来干个杯,新的一年大家都要顺顺利利!”她举着果汁饮料红光满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果汁饮料里加酒精了。
我们很捧场地举杯相碰,当中就属我嚎得最大声了:“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随着春晚节目的准时开场,门外的鞭炮声也愈发热闹了。傅暄妈妈给我们每个人都包了红包,关懋筠受宠若惊,被傅珺推搡着伸手去接:“客气什么,小朋友过年都有红包拿。”
我在一旁笑得乐不可支,紧接着看见傅珺也从口袋里翻出了个红包,上面画着一个奔月的兔子。她把红包递给关懋筠,从她的笑中我居然看出了点慈祥:“这个也收着吧,新年快乐。”
关懋筠脸更红了,可能眼睛也有点红了,为了防止他很丢脸地哭出来,我在一旁帮他吸引火力:“怎么我没有?傅珺你这种行为一点也不道德你知道吧……”
话还没说完便被傅珺她打断了,她挺不优雅地白了我一眼,嫌不来劲一样还给我踢了一脚,言简意赅地只回了我一个字:“滚。”
关懋筠被逗笑了。很真心实意很开朗很可爱地笑了,我美美隐身,看着他也突然乐了。
真好啊,新的一年,新年,快乐。
看春晚闹了半晚,我们仨又决定出门放鞭炮。傅珺大手一挥包了几乎大半个小卖部的各种鞭炮,跟散财童子似的,边走边给街上乱晃的小孩发物资,听着那一声声甜甜的“谢谢姐姐”笑得花枝乱颤,疯得我都快不认识她了——谁能想到这女人已经快三十五了,恐怖如斯。
13/16 首页 上一页 11 12 13 14 15 1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