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们都不应该这样仓惶逃走。
这明明不是我们的错。
是他们有所隐瞒,该承受痛苦的不应是你我。
巨量的过载信息使我头疼欲裂,我不堪其扰般遵着意识旨意跌跌撞撞朝门口追去,林有时或许在叫我,她的声音尖锐而急促,使我的耳鸣又加重了几分。
可是我没办法回应她。
我的大脑,我的嵴椎,我的身体的所有器官,它们都在对我说——勇敢点,再勇敢点。
去抱抱他吧,也抱抱我。
*
在我如愿以偿把关懋筠捞进怀里时,我甚至不清楚他是不是真实存在的。他太脆弱了,也太安静了,只怔怔看着我流泪,流不完一样。
好像要把所有的痛苦、悔恨、仇怨全部透过眼泪偿还给我,好像我也成为了他眼泪的来源。
没有对质,没有怨怼,没有嘶吼与情绪崩溃的大喊大叫,关懋筠只是安静地被我抱在怀里默默流泪,我的温度慢慢沾染上了他的温度,半蹲着的膝盖开始变得麻痹,直到——他突然抱住了我。
声音一点点地被泄了出来,先是哽咽,而后是抽泣,最后变成控制不住的痛哭。他太伤心了,伤心到好像只有眼泪能缓解这种痛楚,然后变成暴雨冲刷掉所有痕迹。
关懋筠现在真的很可怜。
可是我从来没有在可怜他,我始终可以确定,我一直在被他所吸引。
是喜欢。
又或许是爱。
所以感同身受着他的痛苦。
我缓缓收紧了怀抱,像是要把我的痛苦也传达给他一样,我单膝跪在他腿间,在密不可分的怀抱中,我们好像相互舔伤的小狗。
“这不是你的错……”我反反复复地轻声重复着,“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你没有因为母亲的离世一蹶不振,你没有因为父爱的缺失郁郁寡欢,你一直都很自信,自爱,你长成了一个合格的乖孩子,优秀的继承人;甚至连恨,都是小心翼翼的。
可被蒙在鼓里的一直是你,被丢在原地的也一直是你,你没有错,也不该感到内疚。
开心点关懋筠,你真的很值得被爱。
至少,我在为你所牵动着。
*
关懋筠真的哭了很久很久。哭到我的膝盖都跪麻了,哭到我腰也开始隐隐作痛,可我却一直没有松手。
可能是真的哭累了,关懋筠慢慢把头靠在我肩窝里,他好像很依恋般蹭了蹭,然后埋在里面没了动静。
像是进入了短暂的休眠期,关懋筠把所有重量都压在了我身上,一时间只剩下我俩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然后在一片寂静中他问我:“为什么要追上来?”
我沉默了片刻回他我不知道。
没有过多的思考与考量,这只是一个顺应内心的选择。至于为什么这么选,我不想要去思考它。
关懋筠轻笑了声,他或许读懂了我的“不知道”,笑完过后又慢慢恢复了原有的沉默。
我和关懋筠之间常有的状态。
不点明,不说破,都装不懂,都清醒着。
清醒地纠缠着。
可我却对此感到很安心,或许关懋筠也是,所以他只是沉默着用指尖在我后颈上摩挲着,显出亲昵的样子,又顺着椎骨往下,最后搂在我腰上安静抱着。
很安心的沉默。
温热的鼻息紧贴着我,嘴唇也是,他嘴唇微启喃喃了些什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而后突然轻声道:“许虞,谢谢你。”
他说:“其实我知道林有时是在激我,她说的有些是真的,有些或许是假的,毕竟都已经死无对证了……”说到这他顿了顿,“可是那时候我真的很难受……”
“我对他感情很复杂,在我记事起,我对他的印象一直是一个不顾家的男人。他很忙,忙到周末也没有时间陪我和妈妈,以至于我模糊印象中我妈的脸好像总是忧愁而落寞的。”
“所以我一直很讨厌他。”
“后来我妈死了,他娶了林有时,我更恨他了。因为他开始会按时回家,甚至会陪林有时一起逛街、看电视,他所做的一切都在提醒我这是一个多么冷血的笑话,好像我妈的存在只是为了衬托他的真爱有多特殊一样。”
“但他又或许真的在补偿我吧,总之对我比以前关心了不少,我一边厌恶着他的惺惺作态,一边又矛盾地接受着他迟来的父爱,我唾弃着他也自我唾弃,然后他也死了。”
“你知道吗许虞,”关懋筠说到这声音都抖了下,“我感觉自己演了一个好大的笑话。”
“演到最后所有人都离场了,我还呆呆站在原地,只有我被剩下了,只有我……”
关懋筠声色哽咽,我抱紧了他。
像抱紧台上那个仅剩下来的演员,我想告诉他,会有人安安静静陪你散场。
所以不用难过,也不必害怕。
像是接收到了我的讯号,他慢慢平复下了呼吸,然后抓着我衣摆接着说:“所以我只能继续恨他。”
“我把我所有的复杂感情全归在恨里,他成了仇恨的具象符号,我也很少想要去触碰它。其实这样一直相安无事或许有天我真的能放下,结果林有时又突然把一切都捅破了。”
“妈的,原来我又演了场笑话。”
关懋筠爆了脏话。
有点奇妙,微妙的反差感令我不合时宜地想要发笑,结果反倒是关懋筠自己先笑了出来。
“我那时候甚至还在想,你是不是真像林有时说的那样在笑话我在可怜我,我想我憋到死也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瓜葛了,然后你来找我了。”
“真好,你来找我了。”他抱紧了我。
可能是想要汲取我身上的热量,可能只是单纯地想要更靠近点,距离的突破好像让心脏也更贴近了点,在它们的指引下,身体好像在不受控制的发烫。
“好像这一切也没那么糟糕了,又或许还是很糟糕,可是我好像并不恐惧于去面对它们了。”
“虽然你总把自己演成反派的样子,可是许虞,”他喃喃道,“好像没有人会像你一样包容我,也没有人会像你这样抱住我……”
“你很温柔。”他直起身来看我,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却是由衷露出了个天使般的笑脸。
羞涩的,情窦初开的,开心的,孩子气的……温柔的。
再没有人会比关懋筠更懂得拿捏我了。
我头晕目眩,头昏脑花,好像连五十年后我俩该埋哪里都想好了。我呆呆看着他,或许这形象在他眼里会显得很傻,可关懋筠没有嘲笑我,他只是静静地用一种温和而眷恋的眼神看着我,然后凑过来,很纯情地往我嘴上亲了口。
太纯爱了。
纯爱到我开始脸红。
我不知所措,关懋筠静静贴了会儿,然后他贴着我嘴唇轻轻说:“我们都应该好好跟过去道个别,不是吗?”
像是在喃喃自语,又仿佛承载了某种寄托,犹如祷告般的祈愿宛若施加了魔力的马良画笔一般,它把一切游离的斑驳的沉闷情绪都变得明亮了起来,在经过暴雨洗礼的阴沉天光里,突然出现了数道五彩斑斓的彩虹。
关懋筠被彩虹包围着,然后毫不吝啬地把最灿烂、最珍贵的那抹捧给了我。
“我会勇敢的,希望你也是。”
“如果可以,我想成为也可以让你依靠的那个大人。”
“真的。”
第二十章
或许是真的,可关懋筠还是离开了。
离开时可能是失望的,因为我没能给他任何回应。
连拥抱也是静止的。
可他的表情是淡然的,甚至带着微笑对我说“会再见面的”。
希望吧,会吧,我盯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怀抱,默默抱了会儿空气。
为什么不回应呢?我也不清楚,可能脑子还没转过来,可现在转过来了,好像还是不清楚。
太复杂了,我决定不想了,或许我们现在还不适合在一起吧,毕竟我还有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
我回去找林有时了,在路上幻想了一百种她谋杀我的方式,最后决定摆烂了——只要能让她消气就好。
毕竟我是个很有经验的渣男。
可林有时既没要我钱也没要我命,她让我去洗澡。甚至语气还很平静,尽管她眼里血丝还没消。
我一知半解受宠若惊,老老实实把自己冲了个干净。可能林有时觉得我太脏了不配和她谈判吧,我只能这么想。
然后我出来的时候,林有时给我递了杯水。
“喝了。”她说,有种我不喝她立马刀了我的错觉。
“下毒了?”我接得有些心虚,坏了,原来在这等我呢。
“你说呢?”林有时似笑非笑,她手搭上我拿着杯身的手,令我不自觉抖了抖,她暧昧地在上面画着圈,而后抛来一个颇具威胁的眼风,“喝不喝?”
这架势,是毒药也没得我选择了。
我颇有点壮士断腕的悲壮,一仰头全倒进了胃里。林有时很满意地朝我妖娆一笑,微眯着的狐狸眼里全是风情,却莫名教我下身一寒:“真乖,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感觉,”我老实回她,又问,“你到底……有没有放东西?”
“那自然是有的咯,”林有时纤白柔软的手指沿着我略微敞开的浴袍,从胸口开始往上爬格子,在我的身体愈发僵硬不自然的时候,她的指腹停在了我喉结处,往下一按,“大概是春药加迷药的效果吧,我也不是很清楚,人送过来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我感觉世界迷幻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药开始起作用了,我本不清醒的脑子好像又开始犯晕了。
“毕竟你给我送了份这么大的礼,我也该还你份不是,”林有时推着我往床上倒,她跨坐到我胸上,掐着我下巴不轻不重地往我脸上甩了一巴掌,眼神居高临下,“GV拍得这么养眼,为了不比下去,我只能送份AV给你的小情人了呗。”
猛然的失重令我有些呼吸不畅,在听到林有时的疯狂发言后更加急促了几分,稀薄的空气本能令我去推拒身上压着的重量,却发现好像真浑身脱力了起来。
卧槽,林有时不会玩真的吧,我这样想着,比恐惧更先到来的却是浓浓不可置信的荒谬。林有时似乎知道我怎么想的,像是无意提起,又像是预谋已深,她静静趴到我胸口,下巴抵在上面显得柔弱可欺,在我看来却像是魔女张开了淋淋血嘴,她朝我笑得血气森森:“我是不是说过,别搞关懋筠。”
“你有胆子搞他,”林有时的眼睛里没有一点笑意,嘴角的弧度却越拉越大,“我要不做点什么岂不是很打脸?”
*
很混乱的状态。
我甚至不清楚林有时把摄像头放在了哪里,只能盯着天花板不断感受着身下传来的热浪,好像不会停息一样。
林有时甚至不知道从哪搞出来了副手铐把我的手锁在床头,磨出来的痛感让我不得不承认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着的。
太荒诞了。
有些不解,或者说还有些隐藏起来的怒火,我努力让自己忽视这一切,却没想到林有时居然还转移阵地又接着关了我好几天。
三天,四天,还是五天?我分不清了。日复一日毫无快感的性交模糊了时间,也逐渐模糊了林有时的脸,变得可憎,可恶,最后却是一片模糊的空洞。
我累了,或者说不想去计较追究这些了,我像具无比配合的尸体躺在那,林有时好像也慢慢垮了。
没有了借我手机把视频传给关懋筠后的报复快意,没有了看我粗气红脸却无法解开束缚的淡定矜持,她好像也累了。
于是我自由了。
她帮我松了手铐和脚镣,然后问了我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你是不是真喜欢他啊?”很平静的语调,好像真的只是想知道问题的答案而已。
一个很和平的坦白局讯号。
我其实有点不太想搭理她,又隐约觉得自己还欠她点解释,于是沉默了会儿还是回答道:“应该吧,挺意外的,我也没想到会持续这么久。”
“我哪点比不上他吗?”林有时侧了侧身,布料轻微的摩擦声令我忍不住也回头看她,她很认真地盯着我,甚至显现出些固执的纯粹。
有些困难地扯了扯嘴角,我苦笑道:“你想让我怎么答,你不会这么认为,我更不会。”
“也是,”她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去继续平躺着,“看不上我是你没品。”
又很快接着问道:“所以你们什么时候背着我搞一起的?”
“两三个月前吧。”我老实交代,思绪不自主地跟着飘了过去——虽然提起来令人不耻,但那确实是段很快乐的时光。
久违的,失控的多巴胺值。
“哇哦,”林有时很配合地毫无感情地鼓了鼓掌,在我感到不适之前接着补刀道,“女人的第六感果然很准。”
我说不出任何话来。
可她并没有理会我尴尬的沉默,自顾自地又接着说:“其实我刚开始也没想这么干的,但是你一点面子也不给我,就跟着关懋筠跑了。”
“本来也没想关你这么久的,但是你好烦啊,这么不情愿只好给你多关几天了。”
“也没想拍视频的,但是你骂我,我一气之下就把视频发他了。”
“也没想要撞见你俩上床的,谁叫你给了我钥匙还忘记关门了。”
“也想过其实也可以原谅你这次的,可是你好像真喜欢上别人了。”
……
林有时说了好多好多。
最后她翻过身来朝我道:“挺没劲的,许虞。我这样挺没劲的,我们这样也挺没劲的。”
她哭得默不作声,却真心实意地朝我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然后拥抱住我说:“谢谢你,然后以后的每一天会更加讨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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