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思考。”亓弋下意识地否认。
“你是不是也延迟叛逆啊?”海同深道,“我又不瞎,你要没思考能开错路?明显脑子里想事走神了。”
亓弋默默喝了口水,说:“我现在脑子里一团乱,等我想清楚了再跟你说。”
“来,分享一下。”海同深把之前亓弋随手写过的那张纸又翻了出来,在背面写了张聪和李汌的名字,而后推到亓弋面前,“总之,事情都是围绕着这两个人展开的,无论是今天我们问到的,还是之前你查到的,也别管是遥城还是咱们市,只要是有关系的人或事就都写上面。”
亓弋扒拉了一口饭,放下筷子拿起笔,先在张聪和李汌这两个名字之间画了两条线,之后由张聪的名字分别引出杜妙和坤木,再由杜妙引出DK,由坤木引出努珀,最后在DK和努珀之间画了虚线。
“还有钟艾然。”海同深提醒道。
亓弋点头,又在张聪的名字旁边加了钟艾然的名字,同时由钟艾然引出阿岗和梭盛。
“这张聪还真是个人物。”海同深将筷子翻转过来,用尾端描了一下三条线,说道,“DK,努珀,梭盛,这三股势力都齐了。”
“可是李汌仿佛游离在这个关系网之外。”亓弋放下了笔,又夹了一口青菜来吃。
“你吃点儿肉啊,老吃菜叶子怎么行。”海同深不自主地关心起亓弋来。
亓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饭盒,说:“那个……我不吃内脏。”
“咝……你早说啊!”海同深从亓弋手中拿过他的筷子,把自己饭盒里还没动过的红烧肉全都夹到他的饭盒里。
“我吃不了这么多。”
“吃不了剩着。”海同深把筷子放回亓弋手中,问道,“什么内脏都不吃?”
“嗯,不吃。”
“那你错过了好多美味。欸你知道吗?美食街有一家烧烤店,那家的羊腰子是一绝。”海同深看亓弋面露难色,连忙停住了话,试探着问道,“听都不能听?”
“你还是说案子吧。”亓弋又喝了口水。
“对不起,下次注意。”海同深把亓弋饭盒里所有的爆炒鸡胗都扒到了自己饭盒里,把话题转回了案子上,“刚才路上濛姐给我发消息,那个跟张聪关系很好的狱友王根在出狱之后不久就因车祸意外去世了。”
“这么巧吗?”亓弋喃喃道,旋即就给出了否定答案,“不,不是巧合。”
海同深:“我也觉得不是巧合。所以我让宗哥去调了这位王根的资料,等拿到他车祸的详情我们就能知道了。而且,李汌也并没有游离在这条线外。”
亓弋立刻接话:“绿水鬼!”
“对。”海同深点头。
亓弋拿笔在李汌和阿岗、梭盛之间连了条线。
“但是……”亓弋似有不解,盯着纸上的几个名字发起了呆。
“但是什么?”海同深追问。
亓弋沉默片刻,道:“没什么,一会儿我去打个电话。”
海同深知道又是那些“不能回答”的内容,于是说道:“你也歇歇吧,不急在这一会儿了。”
“这话应该跟你说吧,你多久没睡觉了?”
“亓支,我可以理解为……”海同深稍稍靠近亓弋,低声道,“你是在关心我吗?”
亓弋面不改色,淡然说道:“我暂时把你这种行为理解为缺觉导致的行为混乱。否则,在你靠近的那一刻我就出拳了。”
海同深笑笑,靠回到椅背上:“不闹你了,好好吃饭。吃完饭你去打电话,我去等消息。今晚不审讯,明天养好精神再说。”
第十八章
再次进入审讯室的时候,双方的心态都有了变化。这一次面对亓弋,张聪已经完全不再恐惧,他看向亓弋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甚至挑衅般率先开了口:“警官好啊,又打算等我毒瘾发作的时候再逼问我吗?”
亓弋并未被激怒,反而游刃有余地回答起来:“放心,今天不逼问你。”
“你再厉害,不过就是个警察,你没办法随心所欲,更不能让我死在这里。”张聪猖狂地说道。
亓弋挑了下眉,说:“你说得没错。但是,你现在坐在约束椅上,而我,在审讯你。张聪,不要自作聪明,现在才第一步而已。”
张聪仍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亓弋也不打算跟他多费口舌,直接说道:“王根死了,你知道吗?”
一瞬间,张聪的表情凝滞了。
“那你一定也不知道王根的背景了。”亓弋用一根手指挑开桌上的文件夹,从里面捏出一份档案,缓缓说道,“王根,男,霁州省俞江市人,祖籍云曲省。先后因容留他人吸毒入狱一年,因携带毒品入狱十年,出狱后不久又因为过失致人死亡入狱六年。他不到四十年的人生里,有十七年是在监狱里度过的,这样的人,在号里是老油条了。你觉得一个吸毒杀人的人,凭什么会在一众坐牢的生瓜蛋子中看中了你,并且跟你掏心掏肺地成为好朋友?仅仅因为你们都是云曲人吗?他祖籍是云曲不假,可他从没去过云曲,他那一口半像不像的云曲普通话,不过是之前跟云曲人学的而已。你在俞江最辉煌的十年,他是在牢里度过的,他说他久闻你的大名,你还就真的信了?”
张聪愣愣地看向亓弋,没有出声。
“知道王根怎么死的吗?”亓弋接着说道,“一场莫名其妙的车祸,走在路上好好的就被车撞了,还被反复碾压。凶手在确认他死透了之后驾车逃离现场,至今尚未归案。你猜猜,这司机逃到哪里去了?是遥城,还是直接到了克钦邦?你说,如果我们真的没有办法给你定罪,你离开警局之后会不会跟王根有同样的结局?”
“你骗人!”张聪叫喊着,旋即扭过头看向海同深,“警官!我要听你说!”
海同深冷笑一声,道:“行,那就我来说。在王根服刑期间有一个自称是他表妹的人,每周都会去看他,会跟他说最近在看什么书,有遇到什么新鲜事。可是这位女士,在王根出狱之后不久也消失不见了,经过查证,王根确实有一位表妹,但这人在十五年前就已经出国定居,多年未曾回过国。很明显,那个每周去看王根的人并不是他的表妹,只是顶了他表妹的名字身份而已。你觉得会有谁这么关心王根,又害怕被人发现身份?”
张聪冷汗涔涔,既惊恐又难以置信,他强压着心中的情绪说道:“那你们查啊!问我做什么?”
“嗐,不过是闲聊而已。”海同深故作随意地往后靠了靠,“反正你也不打算交代,我们也拿不到实质性证据,但是程序还是要走的,所以就聊一聊呗。”
“你诓我!你们合起伙来诓我!”张聪喊道。
“那天给你讲了个多年前的故事,今天再给你讲个最近的故事。”亓弋把桌上的文件夹合上,“坤木是努珀的手下你应该清楚,但六年前努珀已经从DK手下自立门户,你以为你还挂在DK门下,可实际上你已经自动归属为努珀阵营,所以,当年李汌举报你根本就不只是他一人的一时兴起,而是由克钦邦局势动荡所引起的连锁反应。李汌一手握着你这条线的大资源,同时又搭上了温东线上的人,为什么非要断了自己的一半货源来举报你?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种傻缺才干的事,李汌会干吗?”
“你……你怎么知道他搭上了温东?!”
亓弋:“我是警察,你觉得有什么是警察查不到的事情?”
“不、不可能!”
“我不仅知道李汌搭上了温东那条线,我还知道钟艾然实际上是阿岗的人,也就是温东线上的人。所以——”亓弋故意停顿了一会儿才说道,“所以这次是谁要害你,你心里有数了吗?”
“不是的!没有人要害我!”张聪仍然处在巨大的震惊之中。
亓弋没有打算给张聪缓和情绪和整理思绪的机会,直接说道:“来吧,我帮你梳理一下。六年前努珀带着坤木等一众得力手下自立门户,将原本无法撼动的DK集团拉下神坛,克钦邦从原本的两家对垒变成了三足鼎立。国内禁毒形势越发严峻,他们铺货也越来越艰难,因为地处南北交界,霁州省是绝对的咽喉要道,谁也不肯放弃这块肥肉,尤其是准备趁着DK集团内讧而上位的温东。温东把开拓内地市场的任务交给了他最信任的手下梭盛,而梭盛则把这个任务交给了阿岗,恰好那个时候李汌在你手下日渐得势,阿岗便找机会勾住了李汌,李汌就此搭上了阿岗这条线。你当时大概不知道克钦邦发生了什么,但你作为一直在为DK做事的人,又在克钦邦待了那么多年,你一定知道,DK跟温东一向不对付。李汌作为你的手下,私自搭上了温东,这件事早晚会被DK知道,到时候你将面对的会是你承受不起的狂风暴雨,所以你找上李汌,让他立刻切断和阿岗的联络。可是那时被眼前利益冲昏头脑的李汌是绝对不会听你的话的,所以你们俩爆发了非常剧烈的争吵,不欢而散。而在那之后,你处处想办法折腾李汌,李汌几乎走投无路,主动联系了阿岗,让阿岗救他。于是,阿岗就给他支了一招,让他举报你入狱。李汌以为阿岗是真心为他,对阿岗更加信任,但说到底,李汌不过也是枚棋子而已。阿岗这样挑唆,为的就是趁着克钦邦混乱之时抢占本市地盘,你进去了,无论是DK还是努珀,都会暂时与你切断联系,同时想办法从别的通路供货,而这个时间差,就为阿岗提供了绝佳的机会。事实证明,他们也确实是这么做的。这种事情在别的地方发生过许多次了,所以你心里很清楚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亓弋拿起纸杯喝了口水,又等了大约五分钟,见张聪仍是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便轻轻碰了下海同深,海同深会意,说道:“当年你进局子的事说完了,那我就再说说你在里面这些年的事吧。刚才我说过了,王根那位假冒表妹每周都会去看他,跟他聊各种事情,虽然所有对话都在狱警的监督下进行,但如果有人提前与王根对过暗号呢?如果他们能把各种生活中的事情转化为只有他们能理解的黑话,那么王根就不是无法跟外界联系,而是每周都在跟外界更新他在里面的状态,又或者,是在向外面更新你的状态,同时接收外面的指令。你以为的王根对你的掏心掏肺,其实是故意为之。包括他在狱中曾经读过的生物学的书籍,就包括了同卵双胞胎DNA序列相同,只有指纹有区别这一点。你以为你是凑巧看见的,实际上,这是他让你看见的。他杜撰了一个从小处处被偏爱的兄长,他告诉你,他数次入狱不赖别人,就是他哥造成的。在听到他哥抢走了他的人生这句话时,你心里是不是也同样涌起了一个想法,是张明抢走了你的人生?最后是什么推动你下了决心要杀李汌的?是不是因为你意外得知了王根并非‘过失致人死亡’,而是有目的地想杀人,最后因为证据不足和律师的帮忙,故意杀人变成了过失致人死亡,原本的死刑变成了短短六年的有期徒刑?用六年的有期徒刑换来自己解气痛快的后半生,你心动了。但是他没告诉你的是,他的所谓‘过失致人死亡’是真的,是有人帮他完成的。而帮他的目的,就是把他送进监狱,让他成为你的狱友,教唆你在出狱之后杀人。”
“不可能!”张聪浑身发抖,激动地说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其实最开始,我也觉得这事不可能。”海同深说道,“绕这么一大圈,就为了让你杀个人,而且如果你不受诱惑,岂不是白费了王根和他背后人的心血了吗?但后来仔细想想,这确实是个多赢的局面。只要送一个人进监狱,就可以同时除掉你、李汌和钟艾然,而且完全不会被怀疑。”
话到此处,张聪即使再傻也能明白,自己早就是弃子了。
亓弋看张聪情绪起伏明显,也不着急,缓缓站起身说道:“故事讲得差不多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走出审讯室,亓弋长出了一口气,跟着出来的海同深见状问道:“你觉得他信了多少?”
亓弋回答:“信了多少都无所谓,只要让他心里有疑惑就够了。”
“怎么说?”
“DK是什么样的人,旁人或许不知道,但张聪一定知道。DK手下从来没有弃子,因为被放弃的都死了。”亓弋的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说“天气凉了该添衣了”,海同深不由得抬起眼看向亓弋,可亓弋依旧面色平静。常锋和宋宇涛这时从观察室中出来迎接,他们之前从来没有认真看过亓弋审讯,或者说,他们从来没有让亓弋审讯过。不过这一次,在旁观了亓弋的审讯之后,他们也不得不承认,亓弋不是草包,而自己在某些方面确实还不如亓弋。
就连一直耿耿于怀的宋宇涛在见到亓弋之后,也终于别扭地叫了他一声“亓支”。
亓弋仍是那副并不在意的模样,向宋宇涛轻轻点头示意,常锋连忙打圆场道:“审讯辛苦了,你们有什么打算?”
亓弋摇头:“张聪心理防线基本已经崩溃了,先晾他一会儿,我跟海支再去审……审他……”
常锋眼疾手快扶了一把亓弋:“哟,你怎么了?”
海同深一直站在亓弋身后,见他身形微晃,也连忙托住他。
亓弋轻巧地躲开了常锋的手,而后摇摇头:“没事,话说多了。”
“话说多了至于晕成这样吗?”海同深连忙扶着亓弋进了观察室,让他坐到椅子上,“瞧你这脸白的,什么情况啊?”
亓弋缓了缓,终于挨过了那一阵眩晕,才低声说道:“没事,好多了。”
常锋端了水给亓弋,道:“钟艾然这边我和宋宇涛审就行,有什么问题我会随时跟你说的,你别熬了。”
“我歇会儿就好,你们先出去吧。”亓弋接过水杯,却并没有喝,只轻轻握在手里。
常锋和宋宇涛也知道这关系并不是一时就能缓和的,便也没太坚持,只是临出门时又多叮嘱了几句。海同深等他们二人出去之后把门关好,转身回来。
“你怎么不出去?”亓弋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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