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我并不在你刚才说的‘你们’之列。”海同深脱了外套放到亓弋身上,说,“盖上,睡一会儿。”
“我不困。”
海同深无视了亓弋的嘴硬,把椅子挪成一排,按着他躺了下来:“昨晚上没睡吧?这会儿熬鹰已经没意义了,知道你着急,但也别折磨自己。你先睡一会儿,我也整理整理思路。”
海同深知道亓弋从来不去队里的休息室,所以才让他在观察室的椅子上凑合歇歇。虽然不舒服,但总归是能躺着的。
亓弋最终还是听话地闭上眼,很快坠入了黑暗的梦境。然而这一次,他被一股难以描述的温柔包裹住,耳畔身边那些曾经困扰他的幻象呓语都变得模糊不清,不再扰人。他循着那温柔的气息,想要抓住这对抗噩梦的“宝物”,却总也找不到源头,那温柔似乎无处不在。
亓弋是被海同深叫醒的。
“缓一会儿再起。”海同深的声音轻柔得仿佛在呢喃,“你又做噩梦了吧?慢慢来,等心率降下来再动。”
亓弋本能地想否认,但手表自带的心率监测已经闪了红灯,自己能看到,海同深自然也能看到。他按掉手表上的提醒,缓缓坐起身来。“我睡了多久?”亓弋问。
“一个多小时。”海同深轻笑一声,“刚开始还好好的,我就出去接个电话的工夫,再回来你就又跟那天似的,眉头皱得能拧出水来。我怕再不把你叫醒,你就真的心动过速厥过去了,我可不会急救。”
亓弋弓着身,把手肘撑在膝盖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别跟别人说。尤其是廖厅。”
“说什么?说你睡觉做噩梦?还是说你昨天一宿没睡险些把自己熬晕了?”
“我昨晚睡了。”亓弋反驳。
“行,不承认就不承认呗,反正难受的是你自己。”海同深指了指亓弋身上,“这么喜欢我的衣服?”
亓弋这才意识到,自己正把海同深的外套卷在怀里。有那么一瞬,亓弋恍惚觉得这件外套就是在梦中把自己包裹起来的那“温柔”。当这个想法冒出来时,亓弋开始恐慌,他手忙脚乱地把衣服塞回给海同深,甩下一句“我去洗脸”,就踉跄着夺门而出。
海同深把外套放在手里掂了掂,最终还是没有跟上去。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亓弋才从外面回来,他并没有解释自己去做了什么,只是抱着手臂站在单面镜前,死死盯着张聪。
“你看出什么来了?”海同深问。
亓弋:“一会儿我自己去审他。”
“为什么?”海同深问。
亓弋并没有回答海同深的问题,而是直接说:“我打了报告,上面也批了。还有,钟艾然很快就会被归还属地羁押,常锋他们也不用再审讯,在这之前如果你有什么关于命案的事情想要向他确认,得尽快去问,之后就不方便了。我估计走完手续大概两三天吧,到时候云曲警方直接来接人。”
“好吧。”海同深起身准备往外走,“我去交代一下,不打扰你了。”
“等等。”亓弋拦住马上走到门口的海同深,转过身来低声说道,“谢谢你。”
“谢什么?谢我没有逼问你那些你没办法回答的事情?还是谢我让你踏实睡了一个小时?如果是前者,那是我之前答应过你的,你不必道谢。如果是后者……”海同深向前迈了一步,靠近亓弋,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亓弋,我不想听你说谢谢,案子结束之后我想要个方向。”
“什么方向?”
“你是打算让我止步于此,还是允许我再向前迈一步。这个决定权在你,所以我需要你给我指明方向。”海同深说完之后没做停留,直接走出了观察室。
亓弋木然地站在观察室内,过了许久才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拉开门走了出去。
第十九章
审讯室内。
张聪见亓弋一个人进来,明显有些意外。与正规审讯不同,亓弋拉了把椅子坐到张聪身边,他并没有说话,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翘起二郎腿,手中把玩着之前海同深送给他的指尖陀螺。两个人安静地对坐了十多分钟,直到手中的指尖陀螺缓缓停下,亓弋才掀起眼皮看向张聪,用并不大的声音问道:“想清楚了吗?”
只这几个字,就又把张聪拉到了无尽的恐惧之中。理智上,他知道亓弋不会把他怎么样,但从亓弋身上传出来的压迫感却强大到无法忽视,让张聪没有办法用理智压制住心里的恐惧。
“我……我想什么?”张聪的声带都发紧了。
“你不知道该想什么吗?”亓弋轻飘飘地说道,“既然都知道自己是被丢弃的棋子,为什么还死咬着不说?告诉我你做了什么,这是你现在唯一的出路。”
张聪那些戾气和桀骜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恐惧和迟疑:“不……你不知道,你不明白……我、我不能说。”
“是不能说,还是不敢说?”亓弋逼问道,“明明知道自己的处境,却仍然咬着牙不说,是为什么呢?因为担心杜妙?”
张聪已经开始冒汗了。
亓弋趁势加压:“你很清楚DK的手下都是什么样的人,你其实心里也明白,从当年你被抓的那一刻起,DK那边就已经放弃了你。但是——”话到此处,亓弋却收住了声。
张聪身子微微前倾,急迫地想知道亓弋接下来要说的话,亓弋却不紧不慢的,又拨动了一下手中的指尖陀螺。
“你……你说啊!但是什么?!”
亓弋认真地打量着手中的指尖陀螺,半晌才说道:“张聪,听我说话是有代价的。”
“你想要什么?我能做到的都可以!”张聪迫不及待起来。亓弋却没有回答,片刻之后,张聪终于找回理智,他怔怔道:“不,你这是在诱供。”
“是吗?”亓弋依旧淡然,“可我觉得这是一种交换,我们彼此交换对方最想知道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我想知道什么?”张聪问。
“克钦邦,DK,杜妙。”亓弋拉长了间隔,留下一个明显的停顿之后,才缓缓吐出了两个名字,“敏格和密昂。”
张聪的瞳孔骤缩,警惕地看向亓弋:“你到底还知道什么?!”
亓弋问:“所以,这个交换公平吗?”
张聪已经彻底被眼前的这个警察吓傻了。他隐藏了十多年的,就连在克钦邦都无人知晓的秘密,就这样被猛然掀开,并作为筹码放在了赌桌上。从亓弋说出这两个名字起,张聪就已经输掉了这场赌局,接下来的一切,无论愿与不愿,最终都会按照亓弋的意愿进行下去。在极度的惊慌和恐惧之中,张聪心底却倏然冒出一丝庆幸——庆幸此刻跟他说这件事的人是个警察,而不是那些刀尖舔血的毒枭,否则他不会只听到一个名字,而是见到被捆绑虐待的真人,甚至是,肢体的一部分。
“我好像没的选了。”张聪颓然道。
“你当然可以再挣扎一下,我给你时间思考。”亓弋说道,“在你思考期间,我可以把刚才没说完的话先告诉你,这是我的诚意。不过你该明白这诚意的代价是什么,所以你想听吗?”
张聪垂下头,低声说:“你说吧。”
“这就对了。”亓弋再次靠回到椅背上,开始说道,“我跟你说过,六年前努珀带着坤木自立门户,你入狱之后他们一定会切断跟你的联系,你入狱是李汌举报不假,但跟克钦邦的局势动荡脱不了干系,当时努珀带走了很多人,DK手下得力的人走了大半,但DK也绝对没有到慌不择路的境地,或者可以说,努珀的出走早在他的意料之内,而DK也早有打算。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跟你有一样出身的人,大部分都投在努珀手下,你们觉得大家是同病相怜,在国内互通有无,甚至还有些抱团取暖的意味。但实际上,这才是DK的手段。杜妙现在仍然在DK势力范围内的疗养院,和她一样的许多‘孵化者’也仍然被DK集团实际控制着,所以即便你们暂时听从努珀的指挥也并无大碍,最终你们还是会回到DK手下。现在你明白坤木为什么用DK的方式联系你了吗?”
张聪听得一头雾水,半晌才将其中的关系梳理清楚:“坤木……并不是真的和努珀一心?”
“一心?谁给的钱多谁就能得人心,忠心这东西是最没用的。”亓弋不屑地说,“这是一盘非常大的棋局,棋盘上有太多的人命,而你,只是其中一枚无足轻重的棋子而已。你所谓的功劳,在他们面前根本算不得什么,因为他们最不缺的就是人。在你入狱服刑的那五年,俞江仍然有层出不穷的毒贩,从缅北来的毒品也仍然在黑市流通,你进去了,后面自然会有人接手。更何况,现在DK昏迷,曾经杜妙留下的功劳在后来人眼中也根本就是无用的。这种情况下,你应该知道,自己在出狱之后会面临什么。”
“横竖都是一死,你又凭什么觉得我会选择交代?”张聪还在垂死挣扎,“我不交代,你们就没有实证定我罪。”
亓弋道:“我们不是没有实证定你罪,而是不想到最后无口供定罪,因为那样你将会面临最严厉的惩罚,而我也不再有权限与你谈判,那么你最挂念的两个人后续会有什么遭遇,都不是我能控制的。是老实交代问题,保下你想保的人,还是死扛到底,全家赴死,你想想清楚。”这话说完,亓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调出一张照片举到张聪面前。
张聪蓦地攥紧了拳,激动得双眼通红。
“你慢慢想吧,我们有的是耐心。不过既然我现在可以单独进来跟你谈条件,那么有一件事你该有所准备,这一次,如果你再犯毒瘾,可真的没有人救你了。”亓弋收好手机,不待张聪做出反应,径直离开了审讯室。
海同深并没有在观察室中,这让亓弋有些意外,就在他有些不知所措时,身后却传来海同深带着笑意的声音:“亓支找我啊?”
“没有。”亓弋转过身来回答。
“亓支可以解答我的疑惑吗?我现在就跟二傻子似的,什么都不知道。”
被海同深这样的自我嘲讽逗笑了,亓弋轻轻扬了下嘴角,说:“找个地方说话吧。”
“那……亓支愿不愿意忙里偷闲跟我轧马路?”海同深说着问话,却已经迈开脚向外走去。亓弋自然地跟上,二人前后走出市局,拐到了旁边的小路上,海同深安静地等着,直到已经远离了市局的监控范围,亓弋才说:“敏格和密昂是张聪的孩子。”
“这俩孩子现在在哪?”海同深问。
“还在克钦邦,但很安全。”
“你不是说毒贩都是亡命徒,没什么祸不及妻儿父母的概念吗?为什么你笃定张聪会因为这俩孩子而向我们坦白?”
“因为他没的选了。”亓弋说,“他早就走上了这条路,却还是选择跟人生下这俩孩子,并将他们藏起来,这就证明张聪并不是疯癫到泯灭人性,所以孩子一定是他的软肋。事情发展到现在,在俞江的我都已经拿到了敏格和密昂的照片,那么在克钦邦的DK团伙,想要找这样一对龙凤胎也肯定不是难事。我们会尽全力保证这俩孩子的安全,但毒贩却不会,斩草除根才是他们的习惯。”
“可这还是太危险,我们不一定真的保护得了这俩孩子,毕竟那地方不在我国境内。”海同深说。
“张聪已经意识到自己在这盘棋上根本就无足轻重,没有人会在意他的死活,反而留在国内跟我们配合,他还能活得有希望一点。”
“这盘棋到底有多大?”
“非常大。”亓弋语气中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怅然,“DK是克钦邦最大的毒枭,他手下有许多人,也有培养起来的可以独当一面的接班人,在他昏迷之后自然有人会接手。我之前一直想不通,这盘棋为什么要把钟艾然拉进来,他和王根不一样,他不太是那种炮灰类型的人物,毕竟他能直接和阿岗对话,在温东那边已经算是地位不低的了。但是刚才审讯之后我才终于把这盘棋算清楚。按照DK集团的规矩,张聪这样的人出狱之后是要被清理掉的,但是因为之前他们损失了太多人员,包括扎在咱们内部的钉子也都被拔了出去,他们不敢再像以前那样明目张胆,所以他们用了这样的方式,让张聪自己犯在我们手里。”
“张聪犯在我们手里对他们难道就有好处?他们就不怕张聪把他们都供出来?”
亓弋轻轻摇头:“张聪知道的事情五年前就已经交代干净了,五年前没有受牵连的人现在也不会再因为张聪而落到我们手中,但如果张聪出来,他一定会再找回原来的路。”
海同深想了想,接话道:“除非张聪有能耐直接逃回克钦邦并且再也不回国,否则他要么是死于意外,要么是犯在我们手里。而且其实他逃回克钦邦也并不安全,毕竟坐了五年牢,他很容易就被怀疑是我们的暗线然后被秘密处理掉。”
“没错。张聪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出狱之后并没有着急往南边跑。”亓弋继续分析,“所以现在很明确,是DK那边要处理掉张聪,同时,他们的另一个目标是李汌。李汌是个唯利是图的人,他当初的举报其实扰乱了一种微妙的平衡。把警方拖入毒贩的斗争之中并不是明智之举,努珀当年兵行险着走了这么一条路,确实是成功了,但也留下了隐患。无论是现在已经站稳脚跟的努珀还是因此不得已断尾的DK,都不会留李汌太久。张聪出狱,他跟李汌原本就有旧仇,稍微挑唆一番,张聪果然上钩了。”
“这我都能明白,那钟艾然呢?他真的不是炮灰?”海同深又抛出一个问题。
“不是。我自然有我判断的理由,只是目前不能跟你说。”亓弋轻轻摇了摇头。
海同深似乎没有感受到亓弋细微的情绪变化,自顾自地说道:“让王根教唆张聪在出狱之后杀了李汌,同时借用梭盛的名义让钟艾然去给张聪送货,所以那个在我们抓捕钟艾然和张聪时在对面楼观察的人,应该是DK的手下;那个一直以王根表妹身份探监的,应该也是DK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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