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弋强迫自己把思路拽回来,说道:“我只有一点不明白,王根到底是怎么安插进去的。”
“属地原则。”海同深简单解释道,“本市的看守所一般都有对接的监狱,没有特殊情况大部分都是直接对接,所以只要在张聪确认收监之后把王根送到对应看守所去,就有极大的概率让他和张聪在同一个监狱服刑。至于监区分配……平潞大案顺着余森和金志浩拉下了一串人,公检法集体震荡,咱们市也没能幸免,换了一批人,又进去了一拨人。放一个犯人进入某一个监区这种看似随机的事情,可操作空间也并不是没有。五年前正是金志浩大展拳脚的时候,这事他能做到。而且说不定根本不止一个王根,或许还有刘根赵根之类的,只是没有派上用场罢了。”
“竟然是从那时候起就计划好了。”亓弋自言自语道。
“好了,别想了。”海同深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糖递给亓弋,“不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策划的,也不管你是因为了解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总之这次识破了那边设下的局,你就是很厉害的。虽然现在大家都在讲究程序正确,但我认为在查案这件事上,结局才是更重要的。俗话说,不管黑猫白猫,能逮住耗子的就是好猫。老祖宗留下的话肯定是有道理的。”
亓弋接过海同深递来的糖,心中不由得一凛,这个人太聪明了,自己一点点语气上的变化,案件中一丝微小的错位都能让他寻到踪迹,从而做出完整又符合逻辑的推理。哪怕之前那些年见过那么多人,亓弋也没遇到过像他这样真正配得上“见微知著”四个字的人。聪明但从不给人压迫感,也没有聪明人的傲气,这种气质太难得,这样的人也太难得。
“发什么呆呢?”海同深抬手在亓弋眼前晃了晃,“你不会连糖也不吃吧?”
“没有。”亓弋剥开包装纸,把糖放进了口中。
电话响起,海同深按下免提,彭渤在电话那头说道:“爸爸!你跟亓支在一起吗?”
“怎么了?”
“张聪又有点儿上劲了,他嚷着要见亓支,濛姐说他估计是要交代了。”
海同深以眼神询问亓弋,亓弋思考片刻,说道:“知道了,这就回去。”
回到市局之后,亓弋只进入审讯室和张聪进行了短短五分钟的对话,之后便没再打扰审讯,而是趁无人时单独提审了钟艾然。
被关押了几天,钟艾然已经一脸颓废,几乎抬不起头来看人。
“问你点儿事。”亓弋开门见山,“你有多久没见到梭盛或者阿岗了?”
钟艾然用手抓了抓头发,似乎是在思考,没过多久,他清了下喉咙,说:“多半年了。这段时间老板身体不好,外面的事情都是阿岗哥在安排。其实我以前也不常见老板,有事情都是阿岗哥联系我。”
“这次阿岗是怎么让你送货的?”
“他按照之前我们约定好的暗号给我发了消息。”
亓弋翻看了一下之前的审讯记录,读道:“听说你二月要去俞江?正好我有个老朋友在俞江,替我去看看,该买的礼物都买好了,不用你破费。”
“是。”钟艾然回答。
“谁给你的货?”亓弋问。
钟艾然:“我到了这边之后接到了消息,是个地址,就是你们抓到我的那里。货就放在屋里,还有跟我拿货那人的联系方式,是打印的字条,我把号码存下来之后就把字条烧了。”
“五百克冰,你也真够敢的。”亓弋冷冷说道。
“不!不是!不是纯的!实际五十都不到!”钟艾然凄然道。
“不是纯的?”亓弋挑眉看向钟艾然,“不是纯的阿岗会让你跑这一趟?”
“真不是纯的!真的!不信你们可以去化验啊!”钟艾然拼命解释,“那纯货我怎么可能拿到?!就连阿岗哥手里都不可能有这么多啊!”
“什么纯货?”
“就……就是……”钟艾然咬了咬牙,“我要是说了,能不能算立功?”
“那得看你交代的东西值不值了。”
“值!肯定值!”钟艾然连忙说道,“我知道他们手中有高纯度的冰,叫绿水鬼,但我们私底下都用绿茶代称。”
“知道是谁弄出来的吗?”亓弋追问。
“那我不知道,但应该不是老板,如果是老板自己弄出来的,不会把绿茶藏得这么严实。我都还没资格碰绿茶。”
亓弋立刻意识到这话背后的意思,问道:“所以你才接了这单亲自送货的生意?”
钟艾然点头:“是,我以为阿岗哥是在考验我。没想到这么倒霉让你们抓了。”
“呵。”亓弋冷笑一声,心想:你可不是因为倒霉才被抓的,你就是个弃子而已。
停顿片刻,亓弋突然问起了另一个问题:“梭盛和玛优争出个结果了吗?”
钟艾然明显是没料到这个提问,他怔了怔,才如醍醐灌顶,激动地说道:“是她做的手脚是不是?!”
“不知道。”亓弋轻轻摇头,“我就随便问问。”
“是她!一定是她!她和老板一直在斗,为了那绿茶更是斗得你死我活!”钟艾然几乎要挣脱约束椅,“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是优姐做的!我这一趟根本不是阿岗哥让我来的!是优姐!她就是想让我被抓!是不是?!”
亓弋轻轻耸肩,道:“我不知道,这都是你的推测,我的问题问完了,你慢慢想吧。”
“是玛优!一定是她!我懂了!我都懂了!警官你听我说!”钟艾然激动地说道,“我把我知道的告诉你!”
“你?你能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特别多!”钟艾然似乎是怕眼前的警察不信,几乎是毫无停顿地快速讲述起来,“我老板梭盛上面是温东。温东还有一个手下叫玛优,玛优和DK集团的L有一腿——”
亓弋不耐烦地打断道:“L跟玛优没什么关系,真正跟玛优不清不楚的是O。钟艾然,你以为我们警方的‘戴罪立功’是你胡乱说些什么就可以的吗?还是说你以为内地的缉毒警不了解情况你就可以随意糊弄?你刚才说的这些,除了梭盛、玛优和温东这三个人名以外没有一个是真的。提供虚假信息算妨碍办案,你要不想罪加一等就闭嘴。”
钟艾然张着嘴,喃喃道:“O不是不喜欢女人吗?他还因为L和玛优吵过架啊……”
亓弋抬起手按了按狂跳的眼皮,问道:“你怎么会见过L?”
“我去医院拿药,远远地看见他和手下上车。”
亓弋抓住钟艾然话里的漏洞,逼问道:“你跑去DK地盘的医院?钟艾然,你还是不老实啊。”
“我!我……”钟艾然垂着头,内心挣扎片刻,终于坦白道,“是阿岗哥让我去跟着T,他好像觉得T和L有什么问题。”
“然后呢?你发现问题了吗?”亓弋问。
钟艾然摇头:“没有。我跟了T快三年,什么都没发现。”
“要是能让你发现问题,他也离死不远了。”亓弋低声咕哝了一句,旋即站起身来,“今天就到这儿吧,你再好好想想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有些话等你进去之后可就不好再说了。”
第二十章
最开始张聪还有所迟疑和保留,但当古濛将最新侦查结果逐项给张聪解释清楚之后,他就再无抵抗之力。谢潇苒已经将死亡时间精确到了误差不超过两个小时,结合电信部门提供的信息,已经可以确认,在李汌一家惨遭灭门时,张明在家润小区自己的出租屋内并未离开,而蔡招娣死在张明之后,死者不可能自己分尸自己,所以从现有证据已经能够确定张聪就是实际作案人。
终于,张聪完整地交代了他的作案经过。
最开始他确实是因为狱友王根的挑唆而动了杀人的念头。王根是“过失致人死亡”,张聪根本就没有打算走这条路,因为他有一个绝佳的替身——那个一直顶着他名字生活的弟弟张明。就像之前推测的那样,他在李汌家附近踩点了多次,在2月21日凌晨一点用自己偷配的钥匙开门进入了李汌家,先用随身携带的佤刀了结了在次卧休息的李汌父母,之后遇到了起床找母亲的李汌的儿子。李汌一刀捅进孩子的腹部,孩子的哭声惊动了在主卧的李汌夫妇,李汌见是张聪,立刻往卫生间跑去,而李汌的妻子在慌乱之中选择跟随丈夫,结果在卫生间门口被杀害,张聪追进了卫生间,以泄愤为目的将李汌捅死。就在他准备离开时,李汌的儿子从昏迷中苏醒,忍着剧痛爬到张聪脚边,拽住了张聪的裤脚,张聪急于逃离,用刀数次砍向孩子的手臂,最后又在他背后补了一刀,才终于让那孩子松了手。
杀了人之后,张聪连夜返回家润小区,把行凶时所用的佤刀扔到了小区的一处废弃污水井中。他出狱之后一直寄住在这里,和张明共用着“张聪”这个身份。或许是觉得亏欠自己的兄长,张明一直容忍着张聪的胡作非为,甚至会替他打掩护,在张聪入狱的那五年里,张明只找那些不严格检查身份证的地方做工,而在张聪出狱之后,张明则以张聪的身份外出务工,做出一副“服刑人员积极改造争取再就业”的面貌,同时放任张聪在家无所事事。只是即便如此,张明还是没有办法疏解张聪心中的怒与怨。在发现家中的佤刀失踪,而张聪的裤脚被扯破沾血之后,张明就质问张聪是不是杀了人。兄弟二人发生了争吵,张聪愤而离家,去了原本属于自己的拆迁楼的房子里,也就是后来发现尸块的地方。
张明是知道这个地方的,他亲自上门劝张聪自首,劝说他要改邪归正,但张聪已经踏上了不归路,就在两人再次发生争吵时,张聪的毒瘾上来了,按照他的描述,他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杀掉张明的,只是在他散完冰清醒过来之后,张明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冷静下来的张聪知道一切都已经难以挽回,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对着张明的尸体发泄着自己的怒气。无论是把他作为人牲砍头取脑,还是将他身上的肉一片片旋下来,这都是张聪的报复——报复张明抢走了自己的生活,抢占了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一切。
处理完张明的尸体之后,张聪看到了蔡招娣发给张明的信息。他原本想代替张明继续跟蔡招娣周旋一阵,但没想到不过一顿饭的工夫,蔡招娣就发现了他并不是张明。当蔡招娣哭喊着“你不是张聪”的时候,张聪彻底失去了理智。自己明明就是张聪,可到最后,一切的一切,就连名字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女人的哭喊尖锐刺耳,让张聪无法找回理智,死命地捂住她的口鼻……
推测是一回事,听凶手自己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同样的基因,不同的命运,一把刀割开了生死,也切断了相连的血脉,在观察室旁观的众人心中都唏嘘不已。
有了口供,后面就只剩下整理材料准备移交检察院,海同深把其他人都打发走,自己留下整理材料,同时梳理思路。张聪交代了所有事情,却唯独否认了在李汌口中放入梅花,同时,他也并不知道李汌家中藏着的货。而另一方面,钟艾然给张聪带来的也并不是绿水鬼,李汌家中的绿水鬼究竟是何来源到现在仍未可知,这些都是让海同深不能完全放下心来的疑点。
次日清晨,健身房内,海同深并未见到亓弋,他原本打算给亓弋发个消息,佟晓童却先凑了上来:“海哥忙完了?”
“嗯。”海同深收了手机,连同那还未发出的消息一起。
佟晓童八卦地问道:“你跟你同事吵架了?”
“没有,怎么了?”
“那可就奇怪了。”佟晓童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小帅哥今天没来啊,前几天你们那么忙的时候他都天天来,今天你忙完了他却不来了……”
“他天天来?”
“对啊!除了有一天是下午来的以外,其他时候都是一早就过来。你们俩不是一个部门的吧?不然怎么你忙得都不见人影,他却那么清闲?”
“不该你打听的别瞎打听。”海同深敲了一下佟晓童的肩膀,“还有啊,看好你手底下的人,别偷拍他。”
佟晓童连忙道:“哎哟海哥,这事我能不懂吗?你也太小瞧我了。”
其实亓弋原本是要去健身房的,但早上他收到了一条消息,此刻已经到达了消息上指定的地点。这是一处偏僻低矮的平房,四周没有别的建筑,也完全看不见人。房门没有锁,亓弋推门走了进去,屋内只有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桌子上放着一台电脑。
“难为你了,找了个这么偏僻的地方。”亓弋一边说一边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你瘦了。”一个合成的声音从电脑喇叭中传出来。
亓弋冷笑一声,道:“你以为用了变声器我就不知道你是谁了?别故弄玄虚,我需要你给我一个解释。”
“什么解释?”那人问。
亓弋质问道:“为什么要引我去案发现场?”
“那不是案发现场,只是抛尸现场而已。”那人语气轻松,“别紧张,只是跟你打个招呼而已。”
“我说过,不要干涉我的工作。”亓弋话中带了怒意。
电脑另一侧安静了一会儿,再开口时,那人放软了语气:“只是想告诉你,时间差不多了。”
“呵。”亓弋不屑地说道,“记住,你没有资格指挥我的行动。”
那人又突兀地说起另一个话题:“收到我送你的礼物了吗?”
“如果你说绿水鬼的话,是的,我收到了。”亓弋未曾停顿,紧接着又说,“不过现在还不到时候。”
“你决定就好。”那人又道。
“以后没有紧急事情不要联系我,这样很危险。”
“知道了。”
亓弋又说:“还有,我没工夫陪你们俩玩这种‘猜猜我是谁’的游戏,我之前就说过,联系我之前先确定好谁来跟我对话。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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