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谿绕过去,铺开毯子,给她盖上,动作很小心。
阿四扬了扬下巴,示意自己在楼下等她,率先离开沙发。
叶谿把电视开了静音,跟着下了楼。
“穆知白怎么看着更虚了呢?”阿四问。
叶谿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这几天都没有客人,我还以为她能恢复,结果一点儿没见好。”
阿四用鼻子哼了一声:“她肯定有事瞒着我们……不过你也是可以啊叶小谿,穆知白受那么重的伤,那么大的事,你竟然一点儿风都没透给我?”
“话可千万别这么说,现在我也一点儿风都没透给穆知白。别让我两边不是人啊。”叶谿叹了口气,问,“有苏钺的消息了吗?”
“没有,苏钺行踪隐蔽,也很熟悉我和楚朝歌的行动方式,所以我俩一时半刻找不到她。不过,我给你带来了这个!”阿四从伞筒里径直抽出了一把黑色的大伞,在叶谿面前打开,给她展示了刻在各个地方的符文,“苏钺现在未必是人类,不知道这几年又练了什么邪术。但是,只要有这把伞!你就什么都不用怕了!它——收起来可以当做冷兵器,撑开来可以当做驱魔剑!它——居家风水的守护神,对付邪祟的好帮手!”
叶谿没接:“那这个对穆知白……”
“啊对,对穆知白和楚朝歌都有不同程度的危险性,所以你把它藏起来,关键时刻再用。”阿四把伞合上,递给叶谿。
叶谿抱着伞,当场找了一根绳子,把伞捆起来,抱在手上,不太放心地叮嘱道:“你和楚朝歌在外面也千万小心,苏钺如果是为了穆知白才回来的,肯定也已经找到了对付你和楚朝歌的方法。”
阿四笑了起来:“哟,你还担心起我们来了?多想想你自己吧。万一苏钺直接找上门,你难道应付得了吗?好好活着,我可不想被人偷家。”
叶谿勉强但郑重地勾起嘴角:“嗯。”
阿四离开了当铺,叶谿锁上大门,回到房间,把伞藏进衣柜。再出去时,穆知白还是没醒,不过换了个姿势,抱着毯子,把自己裹成一只茧。叶谿关了电视,重新拿起那本《牡丹亭》,翻了翻,放回书架,耳边恍惚间又响起穆知白哼唱的声音。
随即,她心里被更沉重的事情所覆盖,那就是苏钺。
她坐在沙发上,冷不防探身捏了捏穆知白的脸。
穆知白挺喜欢捏她的脸,但是她还一次都没捏过穆知白的脸。
凉凉的,滑滑的,软软的,没什么肉,稍微用一点点力,就能让穆知白做出一个不那么标准的鬼脸。
她索性蹲在沙发边,伸出两只手,想让穆知白做出一个标准的鬼脸……
——啊,完蛋了。
叶谿和穆知白黑漆漆的眸子对视,双手来不及回收,恨不得能当场剁掉,谎称是手拥有了自由意志。
好消息:穆知白笑了一下。
坏消息:穆知白笑了一下。
*****
三楼阳台上,叶谿嘟嘟囔囔地站着,手背在身后,拿着一张纸,上面是她写的满满一页字。出于明显的心有不甘,她写的字歪七扭八,龙飞凤舞,几乎要丑到天上。穆知白则端坐在她对面,眉毛一挑:“开始吧,你的检讨。”
叶谿不情不愿地把纸举到眼前,问:“真的要念出来吗?”
“念吧。你不好意思吗?”穆知白挑衅地问。
叶谿瞥了她一眼,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笑来,抑扬顿挫地放声朗读:“我,有错。我,诚恳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我,不该趁着穆知白睡着,就妄想,用鬼脸破坏她——光辉明亮的形象……”
“咳咳咳……”穆知白被呛到了似的,咳嗽起来。她几乎是立刻站起身,去抢叶谿手里的那张纸,想让叶谿停下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检讨。
但是叶谿分外灵活,她拿着纸,边躲边继续念下去:“……对此,我,非常抱歉,辗转反侧,寤寐思服,寝食难安。穆知白——河清巷一枝花,菜市场包租婆。我,也是前几天才从卖菜老伯那里得知,一条街的店面,竟然都姓穆。穆知白以她慷慨大方的脾气,助人为乐的品格,这么多年以来,坚持不换租客不涨房租,是商界的楷模!是人间的希望!……”
“叶谿!你这是检讨吗!”穆知白总算把叶谿赌在沙发和书架之间,为自己一时兴起竟然让叶谿写检讨的举动感到深深的懊悔。
叶谿把检讨书一丢,在穆知白去抢检讨书的时候跳上了沙发。
——是张白纸。
而叶谿,她的念白竟然感情更丰富,情绪更到位了:“……我,特地去采访了,河清大学的杨玉教授。五十年的时间没有让穆知白变得衰老,而是让她愈发青春靓丽!五十年的时间没有让穆知白变得虚弱,而是让她愈发光彩照人!穆知白,就是太阳!而我!竟然想用区区鬼脸让太阳蒙上阴霾……”
“啊啊啊啊啊!”窗外有什么奇行种一样的东西跑了过去。
“你慢点!等!等等我!”窗外有一个气喘吁吁的女团成员单手叉腰慢慢地走过。
当铺里一时针落可闻。
穆知白支起身子,缓缓喘了口气,擦了擦嘴角,像个没事人一样,望向窗外。
几个参加综艺的女团成员在楼下跑来跑去。据说,是节目组跟鬼屋商量,把追逐战从室内搬到了室外。费尽心思假扮成人类模样的纸人大军和鬼魂们依然能在大白天造成不俗的恐怖效果,连一贯对摄影非常不满的李大爷都在门口看得乐不可支。
叶谿比她慢半拍,脑袋晕乎乎的。
嘴角被磕得有点痛。但是太尴尬了,比偷偷在检讨上耍小心思更尴尬,她现在还能回想起穆知白的嘴唇,软软的,凉凉的。
明明是被扑在沙发上磕到嘴角的那个,明明是受了伤的那个,她竟发现自己会为这种意外可耻地感到欲罢不能,简直像是个登徒浪子。于是她本来可以喊个冤枉喊声疼,此刻却一声也不敢吭,一句也不敢提,只是趴在沙发靠背上,探着脑袋往楼下张望,偷觑着穆知白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原……原来,那个,拍摄范围从清河巷一直到咱这儿啊?我还以为只拍清河巷呢。”
穆知白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被安排在屋檐下杵着一动不动的纸人,边看边说:“本来没那么大,应该是小姑娘吓到了,慌不择路跑到这儿来,毕竟河清巷和清河巷长得那么像……不是说解千当志愿者,你要去看看她的吗?这都快一整天了,怎么没见你有动静?”
“她没给我发消息,可能没被选上吧?我也不去问了,省得她想起来伤心。你说这立秋都立了个把月了,怎么一点儿不见凉快呢?再不凉快就要立冬了。”叶谿托着下巴,故作夸张地打了个哈欠。
“倒也未必。有的人估计挺凉快的——我是说心里。”
“啊?”
穆知白在她头发上摸了一把,走回室内:“我回去睡会儿。”
“啊……不、不接着看吗?”叶谿问——明明那么热闹,穆知白最喜欢热闹了。
“不了。我有点累。”穆知白走回房间,关上了门。
叶谿坐在沙发上,本来就对热闹不感兴趣,现在更是觉得聒噪。她轻轻地碰了碰嘴角,抿了抿嘴,颓唐地躺倒在沙发上,把脸藏起来,只悄悄露出通红的耳尖。
*****
和叶谿签订的合同,一式两份。
穆知白的那份就压在床垫底下,黑色的、仿佛被烧过的纸页,红色的、仿佛用鲜血写下的契约。
她对着契约割开手腕,鲜血滴落在纸张上,迅速被吸收,伤口也在肉眼可见地愈合。她不得不一次次划破手腕,才能流出足够多的血,激发契约的效用。即便是不死之躯,长时间的消耗也让愈合的速度逐渐放缓。
视线无法聚焦,天旋地转,契约却还没有反应。
这一次要的血似乎比之前更多……
也可能是她的血已经不再够用……
但是来不及了,苏钺很可能已经回来了。
在辛迪的妈妈提出想让她帮忙取走不好的记忆时,她就已经有所猜测。苏钺能是为了什么而来呢?无非是想把自己绑在身边,以不断汲取新的力量,为她所用罢了。穆知白不得不加快让契约生效的速度,以便她可以尽早了无挂碍地站在苏钺面前,避免阿四和楚朝歌为了她而做出什么傻事来。尽管这意味着巨大的透支,甚至很可能会导致契约出现问题,无法正常运转。
那又能怎么办呢?她别无选择。
就是很对不起叶谿。
她想到了阿四,想到了楚朝歌,唯独想不到叶谿知道真相后会是什么反应。
会责怪自己吗?无所谓了,到那时,她肯定已经离开这里了。她仍然可以发誓,这份契约不会给叶谿带来任何身体上的伤害。
会为自己难过吗?以叶谿的性格,多半会的……
契约上的红字终于亮起微光,穆知白坐在床边,趋于昏迷。
还没结束。
还差最后一次。
到那时,就能够彻底了结。
--------------------
第十七章
一个阴沉的周三,叶谿拎着两袋子菜,走在回当铺的路上。
河清巷的老式建筑之间经常会出现幽深狭窄漆黑的通道,偶尔会在顶上挂几只灯笼,来缓解恐怖的气氛,大部分时候却还是放任的,毕竟住在这里的人大都住了一辈子,并不经常觉得这些过道有多么阴森怪异。即使叶谿只在这里住了这么点时间,也已经对此非常习惯。因为这个缘故,她看见通道尽头站着一个陌生的年轻姑娘的时候,并不觉得需要一惊一乍。
27/31 首页 上一页 25 26 27 28 29 3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