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繁荣,都是他父亲坚持的结果。
“你们两个快来看!”一旁传来二楞的高呼。
沈浊从思绪中脱身,和顾清一同走了过去。
还是那个泥塑小摊。
“公子你看,好不好看?”二楞拿着个小巧的泥人给沈浊看,小人穿着闪闪发光的大红裙子,带着不知名的番帽,头发被编成两股麻花辫垂落胸前。
泥人此刻正捏着兰花指跳着舞,瞧着活灵活现的。
沈浊点点头,算是对二楞问题的回答。
摆摊的老板是个年过半百的和蔼老人,见沈浊点头就连忙热情招呼:“公子可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或者又没有想捏的,咱这可以定做。”
“定做?”二楞惊奇,“就是按我们的要求捏是吗?”
老板点头:“是的。”
听见回答,二楞兴奋起来:“那能捏一个我吗?”
得到肯定答复,二楞就兴奋地转过头,向守在一旁的两个大人道:“我想捏泥人,你们去别的地方逛吧,我不和你们一起了。”
顾清没回答,沈浊就没有先接话,过了片刻,他听见顾清靠近问他:“你想不想也捏一个?”
沈浊惊讶抬头,见顾清的神情严肃又期待,不像是在开玩笑。
沈浊合理怀疑,其实是顾清想玩。
老板见沈浊犹豫,适时出声:“客官也可以自己捏,我们提供材料。”
顾清一听,眼睛更亮了,沈浊也不打算败坏顾清的性质,点头答应。
老板拿出要用到的陶土交给沈浊和顾清两人后,就到一旁给二楞捏泥人去了。
他们两人就拿着材料互相给对方捏像。
沈浊是个细致的人,一边捏一边仔细观察顾清身上的每一处,他是从下往上捏的,捏到泥人的腰部时,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他和顾清接触的时间不短,也看惯了顾清平时的着装打扮。
但如今一捏泥人,仔细观察下,才发现顾清的腰部空荡荡的,就然连一件配饰都没有。
若是普通人家,这样的打扮或许很正常。
但顾清出生在世家贵族。
在贵族中,腰间佩戴玉器已经是默认的身份象征,顾清不会不知道。
再说了,就算是在战争之中,他父亲顾林只要换上常服就一定会带配饰。
顾清这样的,实在是不正常。
“我才发现,将军腰间竟然没有配饰。”
顾清朝自己空荡的腰间瞥了一眼,道:“以前是有个玉佩的,后来碎了,那之后就没再戴别的了。”
“碎了?”
“嗯,我娘说是替我挡灾了。”顾清说道,补了句,“要不然,我就死在我八岁那年冬天了。”
沈浊闻言动作一顿,不可思议地看向对面。
八岁那年冬天,不就是前世顾清溺亡的时间吗?
第七十二章 噩梦重演
沈浊状似好奇地问道:“将军能讲一讲是怎么回事吗?”
顾清动作不停,只是在繁忙的空隙瞟了沈浊一眼,目光在沈浊手中的泥人上停留一瞬就收回。
“其实也不是很稀奇的事儿,那年冬天挺冷的,我娘让我呆在家中读书,但你也知道,我就不是会好好读书的性子,所以一直和我娘闹着要出去玩。”
顾清说着笑了下,用一杵形木具给泥人刮出流畅的纹路,放在摊开的掌心细细瞧看。
“于是我娘就说,我什么时候能把《千字文》背下来,什么时候就让我出去玩,我那时候多不服气啊……”顾清眼中的光亮暗淡了些,变得有些晦暗不明,“于是我就和我娘赌气,那是我背书背得最快的一回,我让她履行承诺,我娘既惊讶又无奈,只好答应第二天放我出府。”
沈浊对顾清的经历好奇极了,抓心挠肝的,可偏又要装出不太在意的样子,只好一边听着顾清的话,一边摆弄手中的泥人。
很快,泥人就只是一团泥巴了。
沈浊无奈,只好重新捏,这一次,从头部开始。
于是,他光明正大地,将顾清所有的神情收入眼底。
他看见了顾清眼中暗淡的光彩,散开的视线里,更多的是悲痛。
“当时是晚上,我从书房往卧房走,我可兴奋了,蹦蹦跳跳跑得飞快,把几个照顾我的小厮甩了很远,我漫无目的地瞎闯,竟来到了我家后院。你猜,我在后院看见了什么?”
沈浊想了片刻,诚实摇头。
顾清见状,只是淡笑道:“菩萨像。”
顾清打小就是活泼好动的性子,所以他母亲礼佛时基本不会让他参与,生怕他惊扰神灵。
所以,那天夜里,是顾清第一次面对菩萨佛像。
佛堂中的蜡烛烧得很旺,跳跃的火苗回环舞动,簇起又缩小,明明暗暗,将黑夜隔绝在门槛之外。
小顾清站在门槛处,好奇地垫着脚尖向里张望。
那是他第一次正面神像,画布上的菩萨一手执着柳枝,一手端着净瓶,端坐在莲花台上,慈爱又平静地望着他。
说不上是什么心思,小顾清在与佛像对视的瞬间怔愣了下,随后就不由自主地,跨过门槛一步步向佛像靠近。
越往近处走,香火味就越发浓郁,萦绕在被冻红的鼻腔,激活沉寂的嗅觉。
佛像也随之变得越发清晰。
小顾清不懂得所谓的尊崇,他只是看中了摆在佛像前的贡品,想取一个尝尝。
可就在他的手触及糕点的瞬间,凉风穿堂而过,冻得他打了个哆嗦,也把佛像吹得晃了晃。
耳边响起突兀清脆的“咔嚓”声,小顾清被吓到,僵硬着脖子往下望,就见自己打小就带在身上的玉佩掉在地上,碎成数片。
小顾清知道玉佩的重要性,见到玉佩碎了,就害怕地站在原地,愣愣地盯着玉佩碎片。
下人和他母亲很快赶来,那时小顾清几乎失神,被抱走的当夜就发起了高烧。
汤药压不下去的反复高热,几次都将小顾清烧得昏死过去。
顾清将当年的事简单讲了讲,沈浊只是听着,就已经紧张到手心冒汗。
他本是不信这些所谓的神佛鬼魅,但自从经历了重生的事后,他即使依旧不愿意相信,但已经有了敬畏心态。
更何况,他总觉得,顾清身上发生的事,可能比自己经历的更不可言说。
“后来怎么样了?”沈浊迫切地想知道。
可惜顾清好像并没有体会到沈浊的急迫,只是简单道:“我娘觉得是我的莽撞惊扰了菩萨,所以她带着玉佩去求了寺庙里的方丈,那菩萨画像是从他那里请来的,所以想看看有没有办法。可方丈听后,只说是玉佩替我挡了场灾,我发高热也是因为这,时间一到就会好的。”
“半个月,正好半个月,高热褪去,我就好了。”顾清说,“所以我们也就相信了那玉佩是替我挡灾的。”
沈浊认真地听着,适时感慨道:“这样看,将军运气还是不错的。”
“嗯,多亏了我娘。”顾清简单道了句,没了往下说的兴致,转而把手中的泥人拿给沈浊看,“怎么样?”
沈浊飘飞的思绪被顾清一句话拉回,回神就看一个头大身子小的泥人正瞪大眼睛看着自己。
憨厚可掬的面颊,再加上矮矮胖胖的身子,要不是知道顾清是比着自己捏的,沈浊是万万不敢相信这泥人就是自己。
哪怕被幼态了的五官和自己的很像。
“我看老板摊上有这样的小娃娃,矮胖矮胖的很可爱,所以就试着给你捏了一个。”顾清解释道,“这样看来,效果似乎还不错,反正我是挺满意的。”
不得不说,顾清捏出来的小人还真有几分可爱。
沈浊赞同地点头,正准备从顾清手里接过,就被忽然凑近的声音打断动作。
“好好看,感觉这个比我那一个好玩,我也想要这样的。”
二楞凑近顾清,伸手就想碰,手还没摸到身子就已经被顾清无情地推远。
“想要就让老板再给你捏个啊,你拿我的做什么?“顾清说着手臂往后撤了撤,离开二楞能够到的范围,生怕二楞把东西抢了去。
“我只是想看一看,没想抢你的。”二愣声音里带了些委屈。
顾清只是摇摇头,认真道:“我不相信你。”
好一个直接而决绝的不相信,二楞听完小嘴一撇,去到一旁不理人了。
沈浊被两个幼稚鬼逗到发笑,但还是没说什么,毕竟顾清的反应挺合他心意的。
沈浊看向顾清,这人依旧在摆弄手中的小泥人,见没什么问题后才满意放下,招呼老板准备结账。
沈浊手中的泥人最终还是没能捏成,他也不在意,只当是体验了一把。
由于新捏好的泥人没有干,不能随意移动,三人只好先将东西放回赵府再出发。
但这一次,二楞是说什么也不愿意跟着了,想来是刚刚被顾清气着了。
沈浊劝慰无果,只好随了二楞的意思,没有强行把人拉走。
再出赵府时,时间已经到了正午,沈浊没逛多久就被顾清拉到了酒馆,在二楼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
冬日的寒气穿过窗楞钻进肺腑,赶走一路走来的劳累,等菜的间隙,两人就靠着窗户观察外面形形色色的人。
不甚繁华的街道,走满了或匆忙或悠闲的百姓。
溯城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繁华,沈浊就这样看着,心思不知不觉就飘到很远。
早上他急急打断顾清的话,不是因为没有触动,而是因为自己潜意识里抵触往这个方向探究。
顾清说得没有错,作为一个读书人,他爹最想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局面,百姓安居乐业,不必整日整夜地为温饱奔劳,即使是以他的性命作为代价。
沈浊一点都不怀疑,若是提前知道结局,他的父亲也一定会不接犹豫地再次选择这条路。
这条路,是所有读书人的宿命。
以前的他也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可是两世蹉跎之后,他已经与这条既定的道路相去甚远。
若是将两世的经历坦白在天光下,他或许会得到数不尽的同情,但一定不会得到他父亲的支持,即使这是自己活命的唯一道路。
前世他没有这方面的茫然,因为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盛景,所以理所当然地视全世界为敌。
可现在,他又不知道给怎么做了。
眼前突然有一只手在左右摇晃,吸引他的注意,沈浊回神,就见顾清正关心地注视着自己。
“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开心的吗?”顾清的声音很小,伴随着冷风,钻进沈浊的耳朵。
“没,只是突然想到一些过去的事,有些难以释怀。” 沈浊轻声道。
说着,小二将菜端了上来,全是客栈的招牌菜,色香俱全,瞧着就让人很有食欲。
“我特意打听的,都说这家的招牌菜很好吃,你快尝一尝。”
顾清给沈浊夹了块肉放在碗里。
肉块被酱料充分腌制过,表面挂着一层暗红的浓稠菜汁,放到碗里后,给一小片米饭染上令人食指大动的色泽。
逛了很长时间,沈浊也已经饿了,道了句谢就拿起筷子准备吃。
余光只是恰巧朝窗外掠了一下,就彻底僵住。
沈浊瞳孔猛地一收缩,未及放进嘴里的肉就“啪唧”砸在了桌上。
熟悉的身形在接踵的人影中格外突出,沈浊的心如灌了铅般往下坠去。
他多希望自己只是眼花了下,可现实告诉他没有。
心脏狂跳,却又在那人抬头的瞬间停住,僵在胸腔。
这一刻,噩梦重演……
第七十三章 他不会是来抓你的吧?
那是在沈浊记忆里刻下深深烙痕的恐惧与绝望。
凛冬寒夜,黑暗如同死水一般沉重,空气窒闷到让人喘不过气。
“噼啪”作响的火把把黑夜撕扯成红与黑交缠的碎片。
黑是夜。
红是血。
黏腻顺着脸淌下,沈浊被反剪双臂押着跪在地上,面前是鬓发散乱的母亲。
母亲面上是血,颈间是折射着森冷月光的剑刃。
沈浊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幕。
剑刃入肉,削断骨头,摩擦出令人胆寒的声音。
赵岸噙着恶意餍足的笑,用沾着母亲的血的剑拍他的脸,血迹滑下的时候,嘲笑他连至亲之人都护不住。
他的确无能,到最后什么都没能护住……
沈浊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气力,才勉强赶在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前一瞬躬身躲过。
狂躁的心跳像要冲破胸腔的牢笼,跳到嗓子眼。
让他恶心到干呕。
噩梦一次次重复,他对赵岸早就从恐惧转换成了十足的恨,只是看到时的第一反应,还是当初经历时的那种怕。
刻在骨子里的记忆,轻易改不了。
最初的反应过去,他才堪堪平静了一点。
顾清的声音突然响起:“怎么了,是不想吃——唔!”
顾清话还没说完,就被突然反应过来的沈浊捂着嘴,把头压低。
“哐当”一声闷响,顾清额头磕向桌面,吸引了满堂惊奇的目光。
探究好奇的目光落在身上,沈浊没有空闲心思去管,他把顾清拉离桌面一寸,对上对方埋怨不解的目光。
“将军是想用这顿饭向我赔罪吗?”沈浊直视顾清的眼睛,语气有些急。
“对,我想着我错过你请我吃的饭,所以这次主动请你吃,那——”
“好了,”沈浊突兀打断顾清,道,“将军的心意我心领了,我们回去吧。”
顾清不愿:“这家的位置很难排的,我可是等了好久,好不容易坐到这了,还一口都没吃呢。”
沈浊从不知道顾清这么执着于吃的,着急道:“那这次就当是我欠将军的,回头我再请你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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