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们都坐在这了……”顾清话没说完,终于发现沈浊面色不正常,担心道,“你怎么了?”
事情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沈浊手上使劲,准备先把顾清拽走再说。
顾清也不反抗,只顺着他的手动作,可半路,却拗着他的劲转了方向。
顾清朝窗外看去。
只一眼。
顾清像是活见了鬼,脑袋嗖地收回,下颌紧绷,瞳孔紧缩。
顾清一双黑眸瞪得老大,里面盛满了震惊,还有下意识的恐惧。
“靠!赵岸!”顾清声音很大,说到一半时猛地反应过来,连忙猫着身子往沈浊面前凑,声音也小了很多,几乎变成气音,“他不呆在牢房里看犯人,怎么突然来这了?”
连顾清这个将军都没收到消息,沈浊更不可能知道了。
他摇头。
顾清见状眼中的惊恐不减反增:“他不会是来抓你的吧?”
沈浊摇摇头,表示不像,毕竟抓他根本不需要偷偷摸摸,大张旗鼓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顾清根本就没注意他的反应,只顺着自己的思路信马由缰:“那我应该怎么做,直接带着你跑?不行不行,现在情势不明,带你跑只怕更糟;等你被抓了再去救你?这个或许还可以,我到时候蒙上脸,那样就认不出来我了,只是你可能得多受一点苦……”
顾清自言自语,勉强想明白之后就和沈浊打商量:“怎么样,你放心,我一定会去救你的。”
眼神坚毅,表情真挚,不得不说,沈浊是真的很感动。
但现在时机尤其不对。
沈浊颇有些嫌弃地看着顾清,这人上半身越过大半张方形木桌,将脑袋送到他面前。
离开座位的屁股半翘着,怎么看怎么不正经。
沈浊忍无可忍,嘴角噙着挤出的笑容,伸出食指抵上顾清光滑的额头,把人推了回去。
直到顾清重新坐正身子,投射到两人身上的视线才逐渐收回。
沈浊侧目看向窗外,依旧是拥挤的人群,摩肩接踵地来回涌动,赵岸的身影已经去到几丈之外,快要融进人群。
看来是自己躲得及时,赵岸暂时还没有察觉到不对。
沈浊长舒一口气,看向顾清。
这人也终于反应过来,刚刚的假设在目前的情况下是多么的愚蠢。
顾清垂着头不说话了。
“赵岸是大理寺卿,不是能随便指使的官职,将军又没有收到相关消息,想来应该是有皇帝的密诏。”
沈浊说着,声音染上阴沉:“只是不知道,皇帝为什么会派赵岸来这。”
以那老皇帝的脾性,肯定不会是好事就是了。
沈浊正想着,突然感觉到背后被附上一只手掌,回神,就见顾清不知何时已经挪到他身旁,一只手在他背后有一搭没一搭地帮他顺气。
“别害,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顾清的声音很温柔,连同宽厚掌心传来的温热一起,熨烫着沈浊躁动的心脏,使之慢慢平静下来。
只是……
桌上的饭菜由热转凉,色泽也黯淡了许多,像是放置了很久的陈年旧物。
顾清是真的心疼这一桌子的菜,确定沈浊情绪稳定后,就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饭菜虽然已经凉了,但味道还算不错。
顾清吃得正香。
沈浊一点胃口都没有,但他不想扫顾清的兴,所以只好端起米饭,动了筷子。
他夹了块青菜放进嘴里,机械性地咀嚼,味道堪称糟糕,直到青菜碎成食糜,他还是没有成功咽进肚里。
不是菜难吃,而是他心中有事。
这件事,位列赵岸出现的原因之上。
赵岸算是个朝廷新贵,几年前科举失利,落魄之时被二皇子拉了一把,自此就成了二皇子手中的刀。
当然,这件事并不在明面上,是他前世快要死的时候知道的。
现在世人眼中的他,还只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一个为了向上爬连命都愿意舍弃的怪物。
这样的人,心中只有杀戮和权势,人在他眼里,只分为死人和活人。
他将自己的定位划得极为清楚,不越界,也不会主动与旁人交集。
除去那次杀戮之时,沈浊也只是在朝堂之上偶尔见到过他。
赵岸于他而言,更像是一个陌生人。
更何况是顾清呢?
“将军怎么认识赵岸?”沈浊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他问得突兀,顾清夹菜的动作随之猛然僵住。
刚夹到的菜差点掉到桌上,顾清脸上的不自然也只是一瞬间。
“都是朝廷的官员,认识不应该很正常吗?”
顾清如此说道,声音却是又些颤。
他垂着头,不敢看人。
他在撒谎,沈浊一眼就看出来了。
赵岸是朝中新贵,他没有机会接触到顾家这种名门望族。
并且,顾清从十几岁的时候就被送到山上学武,根本就没有机会与之接触。
再说了,他也是在去年秋才入军。
顾清不可能认识赵岸。
但现在看来,顾清不仅认识赵岸,似乎还很熟悉。
这样的熟悉里面,夹杂着与自己相似的恐惧。
可无论是看身份还是看经历,顾清都没有理由害怕。
顾清的异常不止这一次了。
沈浊看向顾清,这人在埋头扒饭,为了不和他对视,连菜都不吃了。
就好像,生怕他从他的眼睛中发现什么。
层层疑问叠加,拼凑出问题的全貌。
无数念头在脑海中碰撞汇聚,试图找出一个能够解释所有异常的答案。
但无疑,每个答案都带着离奇的色彩。
不过似乎也不错。
沈浊的目光骤然变得晦暗难明,双手紧握,指甲陷进肉里带出刺痛。
他忽然想明白一点。
自己既然能重生,那么,顾清为什么不能有类似的经历呢?
只不过顾清所经历的,可能比他的更复杂罢了。
沈浊微哂,他似乎……找到了真相的苗头。
第七十四章 你真的不嫌弃?
短短几息的时间,沈浊就已经好几次萌生出直接拽着顾清问清楚的念头,最后又硬生生止住。
无论真相如何,都太惊世骇俗。
这样的答案,不是逼一逼就能问出来的。
更何况,自己不是也在这件事上瞒着顾清吗?
换位思考一下,这件事根本就不能强来。
没什么好办法,沈浊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打破弥漫的尴尬:“瞧我这记性,和将军没大没小在一起久了,竟然忘了将军也是个朝廷命官,都怪将军太平易近人了。”
沈浊主动递出台阶,顾清连忙踩上去:“嗨,这样也挺好的。”
尬笑两声,顾清就又埋头扒饭了。
沈浊只好继续找话:“将军吃的哪个菜,看着很好吃的样子。”
“哦,这个啊,”顾清拨了下碗中的菜,回道,“溜肉段,他们家的招牌菜。”
顾清说着就夹了块肉放到沈浊碗中:“咸香可口,你尝尝。”
油炸而成的酥皮色泽光亮,酥皮外还带着汤汁勾芡出的浓稠酱色。
令人食指大动的样子,不愧是招牌菜。
沈浊想着,正准备夹起来尝一尝,肉块就又被人夹走了。
徒留给白米一层鲜亮的色泽。
看着有些滑稽。
至于沈浊连碰都没碰到的那块肉,已经被顾清夹着僵在了半空中。
沈浊投以疑惑不解的目光。
顾清夹着一块肉不上不下格外尴尬,解释道:“抱歉啊,我忘记用公筷给你夹菜了。”
顾清说完也有些懊恼,把肉放到自己碗里,对沈浊说:“你自己夹吧。”
低头不看人了。
沈浊却是更加不解:“将军什么时候这么讲究了?”
“倒也不是讲究,”顾清声音有些闷,“这不是怕你嫌弃嘛。”
“什么?”沈浊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
顾清能给自己夹菜,他开心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嫌弃。
“你应该很讨厌别人用用过的筷子给你夹菜吧。”虽是问句,但顾清的语气很肯定,就像是亲眼见过一样。
沈浊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还真是如此。
早年还是少爷的时候,下人都是兢兢业业地照顾服侍,没遇见过类似的情况。
后来家中突变,连活着都已经几乎用尽所有力气,他自认为自己已经没有那么多穷讲究了。
可后来才知道不是。
那是前世皇帝硬把他拉到众人眼皮底下后的一段时间,朝堂还算稳定,所以一直隐忍着的皇帝终于显露出本性。
沈浊其实在很久以前就知道,对方有强占他的心思,只是没有点明罢了。
那段时间,皇帝总是把他留在宫里一块用膳。
宫外流言漫天飞,皇帝却仿若未闻。
似乎是试探,皇帝一直在用各种方式拉近二者的距离。
包括夹菜,一开始还是用公筷,后来就直接不换筷子直接夹了。
那时他的抗拒很明显。
他虽不想和皇帝撕破脸,但也没有动皇帝夹给他的那道菜。
一顿饭不欢而散,之后皇帝又试了几次,沈浊都没有妥协。
但在那种试探发生之前,他从不知道自己竟然会如此膈应这种行为。
“是吗?”沈浊眼神暗了暗,打趣道,“我还真没发现自己竟还有这样的习性。”
顾清不置可否,只是说:“富贵人家出来的少爷,多多少少都这样,只是暂时没碰上罢了。”
顾清又将自己剔除在列,沈浊有些不高兴。
但他瞟了一眼盛溜肉段的盘子,心情又好了些:“我又不会嫌弃将军。”
“嗯。”
没了下文,还是让沈浊自己夹的意思。
沈浊却道:“可是我还是想尝一尝溜肉段的味道,我以前都没有吃过。”
“嗯,你自己夹一块尝……”顾清终于抬头,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话还没说完就又沉默了。
他刚刚为了逃避问题,就一直闷头夹面前仅有的几道菜,而溜肉段,就是被他摧残得最厉害的一道。
以至于现在,盘子里除了辣椒和配菜,就只剩下一点酱色菜汁了。
最后一块肉,恰好被他放进了自己碗里。
顾清神色一囧,想让沈浊换道菜或者让他们再上一盘新的,可是沈浊说:“这么好吃的吗?将军竟然把一整盘都吃得差不多了,真想现在就尝一口呢。”
得,两条路都行不通。
沈浊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但顾清还是不确定,他夹起肉,犹豫道:“你真的不嫌弃?”
沈浊挑眉看去,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然觉得顾清的手有一点抖。
他没正面回道,只道:“真的想吃。”
没等到想要的答案,顾清有些沮丧,但还是把肉放到了沈浊碗里。
沈浊尝了口,可能是凉了的原因,裹在外面的酥皮早已软烂,里面的肉也有些发腻,味道不算特别好。
但配上顾清紧张又期待的视线,却有了别样的滋味。
唇齿留香。
见人真的是毫无芥蒂地咽下,顾清才像是溺水许久被拉到岸上一般,长舒了一口气。
只是……
不知是不是一直盯着人看的原因,沈浊的动作在他眼中突然变得极为缓慢。
从张开口时露出的洁白牙齿开始,到稍稍伸出一点来,把肉卷进去的红中带粉的舌尖,他都看得极为清楚。
还有咀嚼时微微鼓起的双颊。
吞咽时,上下滑动的,不算明显,但是形状极为好看的喉结。
顾清从不知道一个男人的喉结竟然也能如此漂亮。
就像是一条在纯净透明的水中悄然游动的小鱼,顺滑流畅,不动声色地吸引着观赏者的视线。
使之和它一起游动。
莫名其妙的,顾清突然觉得有些口渴,他随着沈浊的动作一起,也做出了吞咽的动作。
与此同时,和那夜一样的茫然感觉涌上心头。
顾清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了,只下意识寻找问题的源头。
一瞬间,他对上了沈浊投过来的,认真中又带着一丝玩味探究的视线。
顾清一慌,埋头,想装作若无其事。
可偏偏手腕一抖,筷子碰上碗沿。
“噔——”
一声脆响,还带有震颤绵久的余音。
太丢脸了,顾清心想。
“唔……”沈浊没憋住的笑声钻进耳朵。
顾清脸一红,头差点扎进碗里。
至此,沈浊满腹忧郁被短暂地一扫而空,嚼在口中的饭也比之前香了不少。
鉴于赵岸的突然到来,两人吃完饭就没再逛,而是准备直接回赵府。
回去时,顾清特意打包了几道甜食,还在街摊上买了几件稀奇的小玩意儿。
一看就知道时用来哄二楞的。
两人回到赵府时,二楞正在院子中背书,他只看了两人一眼,便气呼呼转过头去。
沈浊正好有事要做,就没参与两个幼稚鬼之间的小矛盾。
沈浊走后,顾清贱兮兮地往二楞面前凑,把吃的玩的都摊开,摆在二楞面前的石桌上:“瞧瞧,好吃的好玩的,看看喜不喜欢。”
二楞勉为其难瞟了一眼,眼睛在看到桌上一堆稀奇古怪小玩意儿时亮了下。
随后敛起眼皮,继续看书。
顾清倒是没有气馁,他眼疾手快抽走二楞的书藏在身后,捏起一干草扎起的蚱蜢送到二楞眼前晃悠。
顾清捏着连接蚱蜢身子的草秆,草秆韧性十足,他手只是轻轻一动,另一头的小蚱蜢就在空中飞舞乱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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