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们和他们一样?”
“嗯。正好是正月十五,去拜一拜也不错。”
顾清似乎做了很多准备,一点一点讲给沈浊听,沈浊不置可否,随着顾清一同进了城。
叶城不怎么靠近边塞,相比于溯城更加朴实一点,街道上摆着的摊贩只卖着普普通通的玩意儿。
没有溯城的物件瞧着让人眼前一亮,但也朴实得让人舒服。
两人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来到城西,房屋稀少的地方,立着一座不算高耸的山。
上山的石阶被莹白的雪铺了薄薄一层,又被往来的人群踩踏,变得湿泞。
顾清抓着沈浊的手腕,随着人流一起,一步步向山顶走去。
山并不高,只是山道蜿蜒,显得很长,两人走了一个多时辰,才看到寺庙的一角。
天色彻底黑下来,月亮被掩埋在层层叠叠的乌云之下,透不出光亮。
不过幸好寺庙中燃着成排的红烛,将里里外外照得清楚。
人像是突然多了起来,你来我往地交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将他们两人围困其中。
顾清在爬山时就将沈浊的手腕松开了,见状又重新握紧,牵着人往里走。
他们头上都落了雪,一层薄薄的白色,两人无心打理,于是这就好像变成了一场两人共赴的白头。
沈浊不知道顾清的态度,反正他是不怎么相信这些东西的,即使重生了一回。
佛讲因果缘由,讲善恶自报,可这些看似十分合理的道理,却好像从没有在他身上体现过。
就好像,他们设定的规则,是游离于他之外的存在。
所以,没什么好信的。
至于顾清……
顾清身上的杀伐气很重,看着也不太像是会信的人。
沈浊正想着,顾清就把他领到了殿中,厚重浓郁的香火味中满是庄重,沈浊仰头,与神情悲悯的佛像来了个对视。
与严肃却怜爱的视线相撞,沈浊突然怔愣住。
那是好似将所有思想都看穿的眼神,悲悯中含着万物,又好像根本就没有看你。
沈浊好像开始理解,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信徒了。
顾清从僧人手上接过香,递给沈浊三根,烟香袅袅,蜿蜒而上,沈浊学着顾清的样子,磕了三个头,把香插在香炉中。
等两人退出大殿,再一次混进嘈杂的人群中,沈浊才开口:“我们刚刚拜的,是哪位神仙?”
顾清拜时有模有样,此刻又恢复了不正经的样子,他借着微弱烛光看向沈浊:“如来佛祖?不知道。”
“那你还拜?”沈浊不解。
“又没有人说不认识就不能拜,这不是心诚则灵吗?再说了,我上香的时候也没喊他名字啊。”
顾清回答地理直气壮,沈浊想反驳,可想了半天,竟开始觉得顾清说得很有道理。
寺庙中每天来拜佛的人数不胜数,他不相信所有人都认识每一尊佛像。
沈浊想着便也释怀了,他不能责备顾清,毕竟自己刚刚也是拜了的。
想明白后,沈浊才发现顾清正拽着他往另一个方向走,目的明确,与刚刚的随波逐流对比格外明显。
看来这才是顾清真正的目的。
沈浊想着,加快脚步。
两人在一古树前停住脚步,沈浊上前一步,与顾清并肩站着,仰头看过去。
古树应该是棵老槐树,灰黑色的树干爬满密密麻麻的纹路,足有两人合抱那样粗。
顺着树干向上,是弯曲的灰色枝干,枝干上面的树叶已经落光,本该是极度萧条的样子。
但是,枝干上缠满的红绳成了他的另一种叶子,布条随风而动,形成一波又一波不止不绝的红色波浪。
古树下面站满了青年男女,多数手中握着红绳,对着古树虔诚地许愿。
“如你所见,姻缘树,听说很灵,有很多在这求过姻缘的最后都找到了命定之人。”
顾清指着不远处的古树,让沈浊向上看:“而且,听说红绳挂得越高,就会越灵。”
沈浊没说话,很明显他是不信的。
可顾清根本就不管他信不信,他似乎也没有拉沈浊一起的意愿。
他只是松开沈浊走到另一边。
怕一会儿会走散,沈浊站在原地没有动,他静静地站在原地,与周围鼎沸的人群格格不入。
他看到不远处有一对相携依偎的男女,两人分别握着红绳两头,双手交握放在胸前,许愿,然后男人牵着女人的手,一点点将红绳缠绕在古树微微低垂的树枝上。
随后相携而去。
美好的情景总是让人触动,沈浊恍惚片刻,眨了眨眼眼,将眼中的情绪掩埋。
顾清很快就回到他身边,手中拿着一根细而韧的红绳:“我刚求了一根,准备也许个愿。”
“这是姻缘树。”沈浊提醒。
“我知道啊。”顾清点头。
“是吗?将军也想求个姻缘?”沈浊好整以暇地转头,心想顾清要是敢求女子他非得给他扯下来,“将军想求个什么样——”
“我想为你求。”顾清突兀地打断他的话。
沈浊一愣,才想起顾清白日还真是问过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所以顾清本来就是计划好的。
沈浊皱着眉心,脸色沉下去,模糊的脸部轮廓被烛火割裂开来,变得晦暗不明。
顾清没看到沈浊的反应,还在那自言自语:“我要为你求一个貌美贤惠的姑娘。”
顾清说完就将红绳握在掌中,就在闭眼的瞬间,他听见沈浊冰冷到无情的声音:“将军别求了,我是个断袖,只喜欢男的。”
第八十章 许愿把自己许出去
顾清的动作猛然僵住,他愣愣地睁开眼,不可置信地看向沈浊。
顾清的嘴唇因为震惊而微微张开,露出一小部分雪白的牙齿,脸颊上的肌肉变得僵硬,他像个不甚灵活的木偶,不知道该怎么摆才能露出正确的表情。
眉头越皱越紧,顾清看着沈浊的眼睛,喃喃地重复:“断袖?”
月光黯淡,给顾清眼中的茫然增添一层失落的光彩,他目光倔强地落下,想从沈浊眼中找出开玩笑的成分。
沈浊仿若未觉,只点了下头,算是对他喃喃自语的回答。
顾清低下头,握在掌中的红线突然变成了无用物,他虚握着,不敢收紧力道,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
沈浊虽是有点生气,但还不至于让顾清像个失智的傻子一样一直待在人群中。
他正准备把顾清拽到一边,余光中就突然掠过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久远的记忆突然被唤醒,如藤蔓般肆意生长,沈浊眉心皱起,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追了上去。
熙攘的人群被一层层拨开,对方的背影也越发清晰。
抓住对方衣袖的前一刻,他竟然生出了类似近乡情怯的情绪。
慌张和激动在狭窄的胸腔快速发酵、充盈,瞬间就充满了整个胸腔。
对方感受到力道转过头时,他心中还发酵着细密的酸楚和胆怯。
对方是一位鬓发灰白,年逾六十的道士。
他身穿宽大的灰袍,衣物的布料被洗至微微褪色,花白的头发被一木簪束着。
被记忆模糊的面容,在这一刻又清晰起来。
沈浊从没有忘记过,前世十二岁时,那场来势汹汹、几乎夺了他命的病。
当时,被从河边救回的第一天,他就发了一场把他烧至昏厥的高烧。
被堪堪救回一条命后,就是反复的高烧,他整天被烧得神智不清。
家中请了很多大夫,但都对他的病素手无策。
时间一天天过去,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一条命堪堪被药吊着。
后来,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风声,说是河里有什么脏东西,他那是被脏东西附身了。
他母亲走投无路,病急乱投医,要请高僧来帮他做法驱邪。
恰在那时,突然有位道士上门,说是能够处理。
他母亲同意了。
没有正式的法事,也不曾画符点香,那位道士只是与他在房中呆了一晚,他的病症就减轻了不少。
病情辗转反复卡在不上不下的位置,眼看希望在即,道士却要离开。
临走时,他母亲问过一句,关于流言是否为真的问题。
当时怎么回答的呢?
沈浊收回思绪,看向自己追上的人。
容貌几乎没有变化,似乎连皱纹都没有变多,只是多了一些白发。
老者眼中的惊讶只有一瞬,随后就恢复波澜不惊的模样,犹如从前。
沈浊突然想起他的回答:“信则有,不信则无。”
答案实在是太磨楞两可,虽然对道士这种人来说的确没什么问题,但不否认本身就是问题。
“小友?”
思绪被略带苍老的声音拉回,沈浊迎上对方的视线,见对方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探究的目光颇为肆意,却不会让人不舒服,沈浊不解,疑惑道:“道长?”
他想询问关于当年的事,就算重生之事不能明说,他还是有别的方法试探询问。
可对方就像是没听见他说话,视线一寸寸在他身上刮过,或许是对方的视线太赤裸裸,沈浊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心,
“道长?”他又试探着喊了一声。
也可能是对方终于将他打量了遍,这一次,老者抬起头,眯着眼与他对视。
他似乎知道沈浊要问什么,只是道:“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
沈浊怔愣住,未及出口的问题被他咽了回去。
他不明白:“还请道长明示。”
老者但笑不语,过了片刻,反问沈浊:“这不是你想问的吗?”
他定定地看着沈浊,目光中的讳莫如深让人心惊,沈浊纠结片刻,试探道:“道长可知道我能来的原因?”
他没有点明重生,对方若是知道,就不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听完这话,老者却是笑了:“世事无常,却也有常,你既走上一条无常的路,必然要拿出些什么来换。“
对方说话时,视线虚虚落在沈浊身上,像在看他,又像透过他看别的什么。
不愧是得道高人,说出的话也让人听得半懂半迷糊,沈浊想问得更清楚一点,可未及他开口,身后就传来一片极响亮的惊呼。
声音来自于顾清的方向。
没等思考,沈浊就已经转头向后看。
高而壮的古槐被灯火照得有几分朦胧,它像是隐在一层迷蒙的薄纱中,看着有些遥远。
夜空空旷而静谧,细小的雪花纷纷扬落下,与丝丝缕缕的红线交织在一起,勾勒成一幅美得不真实的画。
画面被喧嚣的说笑声推远,却又被一个一跃而起的身影拉回。
沈浊仰头,他看见满树的红线被顾清的身影分割成两半,看到他长臂一展,将手中似火的红线挂在最高的那个枝头上。
细韧的枝头被带得轻轻摇晃,像在欢欣雀跃地展示顶端那段最耀眼的红色线条。
那里位置极高,常人难及,于是他孤单地伫立在那儿,不知多少年。
如今终于有一个人,给他系上一根独属于它的红线。
从此日日夜夜,它也有了伴。
一瞬间,福至心灵。
沈浊好像懂了。
他惊喜又激动地回头,想要确定自己的答案,身后却没了老者的身影。
就好像是他织造出的一场梦,自顾自地给他荒诞的猜测一个勉强可以信服的理由。
可是一切又实实在在,指向从一开始就出现在他生命里的人。
沈浊突然开始庆幸,庆幸对方的离开,可以让他毫无顾虑地去找顾清。
他再一次拨开人群,往顾清身边走去。
顾清的动作太张扬,早就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人群开始向他靠拢,似乎都想近距离看一看他的样子。
回到树下的顾清孤身一人,他老老实实地呆着,像个被要求要乖乖听话的小孩。
瞧着有些无助。
沈浊从人群中挤过去,他喊了声“顾清”。
从茫然到放松,情绪的转换只是一瞬间,再一眨眼,顾清就走到了他身边。
越靠近,他越能感觉到顾清的紧张。
沈浊不知道顾清这反应是不是因为他刚承认自己是断袖,所以觉得膈应。
可不曾想,顾清来到他身边,说了完全不着边际的一句话:“你去追的是那个道士吗?”
沈浊点头,期间一直盯着顾清的眼睛。
听见如此,顾清又问:“你们聊了什么啊?”这一次的语气更加小心翼翼。
“没什么?我就问他一个道士为什么会出现在寺庙里。”
“哦。”顾清松了口气,回答也很敷衍,随后像是反应过来说的话太干巴巴,又加了句,“他怎么回答的?”
“他说,今儿有高僧讲经,他也想听一听。”沈浊说罢,就见顾清松了口气,他问,“那红绳是寄托的谁的姻缘?”
“你的,”顾清回答,怕沈浊误会,又说,“你放心,我没给你求姑娘。”
顾清紧张兮兮,盯着沈浊,仿佛要是沈浊不相信,他立马就举起手指开始发誓。
沈浊的确有些惊讶。
他知道刚刚不是最好的坦白时机,但他不想把顾清帮他许愿的机会,浪费在一个根本就不可能的选项上。
哪怕他不相信所谓许愿求姻缘的事。
所以他一时冲动,说出了真话。
他原本以为这个夜晚要浪费在两人相顾无言的尴尬上,没想到,顾清竟然接受地这么快。
“那求的什么?”
顾清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脸色也有点红,要不是知道顾清的性子,沈浊都要怀疑是他把自己许出去了。
“希望你喜欢的男子,也喜欢你。”顾清羞涩地说。
“唔……”还真是把自己许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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