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当然怕。”燕稷道,“所以,至于应该怎样让顾家给孤表忠心,同时又不让燕城察觉,那就是你的事了。”
燕稷的声音和传进来的顾清焦急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让沈浊有几分的恍惚,等他把意识抽离回来时,燕稷已经向外走去。
他没有转头,而是边走边道:“孤给你三日的时间,三日后,希望你能给出一个让孤满意的答复。”
恳求与威胁都没用,顾清越发气馁,他站在门外,怒视着面前几个油盐不进的暗卫,和他们打上一架的想法愈发强烈。
这抹冲动愈演愈烈,在爆发的边缘又被他仅剩的理智拉回。
里面的人是太子,若是这样起了冲突,非但不能如意,还会让顾家被人抓到把柄,让他们落入被动境地。
顾清叹了口气,后退一步,准备耐下性子等上片刻。
在这半天的禁闭和一路找人的慌乱中,他想了很多,他自知在心计上不是京中人的对手,所以只希望自己不要在关键时刻给沈浊惹麻烦,其余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勉强压下内心的浮躁,顾清正要转身,就看见紧闭的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走出来的是人模狗样的太子——燕稷。
顾清连忙行礼,并说出来意。
燕稷自出门的那一刻就将温润的笑容挂回脸上,顾清看着只觉虚伪,心中甚是鄙夷,但面上依旧恭恭敬敬。
燕稷施施然抬手,免了他的礼,道:“上一次灯火不足,没能看清楚顾公子,如今一看,身姿挺拔,眉目深邃,果真是一表人才啊。”
顾清向来不喜他,面对他的夸奖也只是木着脸谢恩,燕稷瞧了两眼便觉没意思,不冷不热寒暄两句就转身离开。
顾清躬身目送人下楼,确定人不会回来后,转身进了雅间。
他一进门,就看见沈浊正坐在桌前,眼睛看向外面,对着灰暗的夜色发呆。
他下意识顿住脚步。
夜风从窗中进来,撩起沈浊垂在身侧的发丝,发丝轻轻飘起又淡淡落下,像是在跳一场名为孤寂的舞。
由于是面朝窗外,从顾清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沈浊半边脸,那比月光还要白上几分的面容上,睫毛微微颤动着。
顾清心口一紧,心脏跳动加快,几乎要冲出胸腔。
他张口想叫沈浊的名字,却发现嗓子失了声。
顾清突然发现,他似乎好久没有见到沈浊了。
前六天思念淡淡,无影无形,思念的种子在不知名的角落里悄然扎根,在知道对方没有离去的一个下午里发芽抽条,又在两人一门之隔时骤然变得枝繁叶茂。
近乡情怯般,顾清重新迈出脚步,只是这一次,向来的莽撞变成了小心翼翼。
他怕惊扰了对方。
可惜沈浊很快就察觉到了,他慢慢转头,视线相撞的时候,挤出了一个宽慰的笑容。
这笑容,勉强至极。
顾清静静地望着,他其实有好多问题要问。
比如,你为什么不走啊?
燕稷刚刚和你说了什么?
他是不是威胁你了?
可此刻,一下一下紧缩的心脏提醒他,什么都不要说。
脚步不自主加快,他走到沈浊面前,循着本能,抬手把人往怀中揽。
第一百零四章 沈浊,你不要躲
沈浊被灌了不少酒,酒劲上来,脑袋还有些发懵。
额头骤然撞进带着寒意的胸膛时,他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贴在后颈的手力道加大,隐隐带着颤抖,他才如梦初醒般,松了口气。
胸膛的温热穿透衣襟,半边脸终于感受到温热,沈浊挣扎着想抬头向上看,后颈处的力道却陡然加重,止住了他的动作。
直到此时,五感才渐渐复苏,夜风刮到背上,裹挟的寒意让沈浊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顾清感受到,另一只手臂环抱住他的脊背,收紧了力道。
沈浊紧贴着顾清的胸膛,闭了闭眼,垂在身侧的手犹豫半晌,最后还是没有抬起来回抱住眼前人。
时间悄然流逝,静默了不知多久,最终还是沈浊故作冷静地打破。
“对不起……”
他想了好久的开篇,最后还是只道了这三个字。
这一声的分量很重,歉意也很多,他以为以顾清的性子,总要刨根问底知道个清楚,可最后顾清只是叹了口气,艰涩道:“是我没考虑充分,让你为难了。”
沈浊吃惊抬头,先看到顾清绷紧的下颌线,之后才看到他严肃得有些过分的面容,不太确定道:“你爹是不是为难你了?”
顾清被他如临大敌的样子逗笑:“没啊,我只是一个人待的时间太长了,想了很多,然后发现我应该尊重你的决定,毕竟你比我聪明,自然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沈浊还是狐疑,顾清却不给他追问的机会,他双手按着沈浊的肩膀,把人从怀中捞出来,将人上下打量一遍,道:“我本没想来给你添麻烦的,后来看到燕稷故意留下的线索,才知道我是非来不可。怎么样?他刚刚有没有为难你?”
顾清的眼神总是真挚又热烈,被他注视时,很容易会生出自己就是全世界的错觉,沈浊觉得自己陷得越发深了。
幸好还有一丝理智尚存,他不想玷污这样的眼神,于是摇了摇头,轻声道:“没有。”
见顾清明显不信,沈浊又加了句:“他应当是想试探什么,只是还没有结果,所以应该暂时不会有什么行动,现在情况不明,我们不要掉以轻心就好。”
沈浊说罢,一时间没敢去看顾清的眼睛,他等了会儿,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得到顾清的回答。
片刻后,他还是没忍住,抬头看了眼。
只这一眼,他就彻底楞住了。
顾清正深深地望着他,以一种他从没有见过的神情。
比夜色还要深上许多的瞳仁正注视着他,细碎的光点沉在不见底的墨色中,像是风雨欲来时,半空上摇摇欲坠的星子。
前世今生加起来,沈浊自认识人无数,可这一刻恍然惊觉,他竟然看不懂顾清目光中夹杂的情感。
只觉得心悸。
只是让心跳失拍的原因不是恐惧。
沈浊深以为自己怔愣的样子应该很蠢,只是他思维像是断了弦,茫然半天就是找不到正确的表情。
这一次,是顾清先把情绪敛了起来。
他换成若无其事的样子,状似放松道了声“这样啊”然后伸手在沈浊面前晃了晃,等人回神就半真半假嘲笑了句:“想做什么呢,这也能出神?”
沈浊盯着顾清毫无破绽的表情,默然片刻,道:“没事。”
“没事那就回去吧,等到宵禁就麻烦了。”顾清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往外走。
沈浊只觉自己酒醉还没醒,脚踩在地上竟有踏空的虚无感,他自嘲地摇了摇头,加快步子跟上。
他是被顾清架着胳膊扶下楼的。
一楼还是热热闹闹的,沈浊没心思思考宵禁对他们而言到底算是什么,就被顾清给架了出去。
冷风灌进鼻腔,冻走了几分醉意,沈浊愣愣地低头,就见顾清一手扶着他的上臂,另一只手正抓着他的手腕。
中间没有丝毫的衣物阻隔,掌心的温热直直传来,竟有些灼人,沈浊也弄不清楚心底那抹不自在来自哪里。
可能是顾清刚刚的表情吧,他想着,转了下手腕,于是就招来顾清关心的目光:“怎么了?是难受吗?”
不是……沈浊心中应声,摇了摇头。
“那就好。”他听见顾清道。
手腕上的力道松了些,但没有松开。
目光触及顾清手背上因用力而鼓起的青筋,沈浊突然觉得口渴,他紧抿着唇,在顾清看不到的地方伸舌舔了下干燥的嘴唇。
可惜杯水车薪。
酒楼离顾家不算太远,顾清弃了骑马的念头,选择牵着沈浊步行回府。
夜深人却不静,两人在街上走着,时不时聊上两句,话题天南海北毫无厘头。
不知从何时开始,本该寂静无人的街道上渐渐有了人影,各个形色匆忙,一看就是有要紧的事。
沈浊和顾清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加快脚步。
两人心思沉重地进府,确定府中一切如常,才堪堪放下心来。
两人各自回房。
一连往肚中灌了三杯凉茶,才勉强压下那莫名其妙的口渴难耐,沈浊没甚心思地把玩了会儿茶杯,还是下定决心去见顾林。
“公子来得不巧,约摸一柱香前,我家老爷就换上衣服进宫去了。”
沈浊到时,管家刚从顾林房中出来,他先轻轻掩上房门,才转身对沈浊说话。
“进宫?是有什么要紧事吗?”沈浊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想起回府时见到的匆忙人影,心中霎时一沉。
管家盯了他半晌,像是在犹豫他可不可信,最后道:“这就不清楚了,不过听宣旨公公的意思,应该是陛下醒来关心朝事,于是就把官员连夜召进宫询问了。”
顾林赋闲在家多天,哪有参与讨论朝事的必要,不过皇帝醒来的事应该做不了假,沈浊想着,向管家道谢后离开。
鹅卵石铺就的石子路凹凸不平,沈浊走得很慢,边走边分析顾林深夜被召进宫的事。
老皇帝应该醒得突然,否则燕稷不会那么有耐心地同他周旋,若是这样,老皇帝又为什么召众人进宫呢?
老皇帝一醒,不知这京中的暗流涌动,会不会平息一段时间。
“怎么办怎么办,你快想想办法啊……”
思绪被突然传来的谈话声打断,沈浊抬眼看去,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一棵足有两人合抱粗的树干。
沈浊放缓脚步走过去,树皮上斑驳的痕迹越发明显,他绕过半步,看见两位相对而站的小厮。
“这是黄大人最喜欢的酒,老爷想喝他都不怎么愿意,眼下少爷一挖就是两坛,他肯定得怪我们不拦着了。”一位焦急道。
“还能怎么办,黄大夫又不知道,少爷也不会供出我们的,你也知道黄大夫最宠少爷了,他肯定不会怪罪的。”
“可是,他不是说谁都不能不经过他同意就喝他酒吗?”
“哎呀,别想了,你也看到了,少爷今晚心情很不好,等他好点了,会自己给黄大夫告罪的,我们就不要担心了。”
……
沈浊心不在焉地扣着老槐树的树皮,听完了两位小厮的对话。
回忆起先前顾清奇怪的表情,越想越放心不下,连忙转身,往顾清的房间走去。
等终于站到顾清房门前时,沈浊的呼吸还有些粗重,他一边平复着呼吸一变向房中看去,漆黑一片,一支燃着的蜡烛都没有。
顾清不是偷了酒吗?这是没喝就睡下了还是根本就不在房间里?
想推门进去查探又觉得没有理由,沈浊在门前来回踱着步,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他忽然觉得自己傻得可笑,顾清那性子,可不像会想不开的样子。
沈浊自嘲地摇了摇头,透着窗纸往房中又看了最后一眼,转身,只是步子还没有迈开,身后就响起东西落地的闷响。
沈浊心中一紧,不等想明白声音的来处,就推门闯进房中。
眼前漆黑一片,惨淡的月光近似于无,沈浊摸黑走到床边,却没有找到人。
被子齐整的堆在床侧,没有被压出的褶痕。
所以这是偷了酒去找旁人同饮去了。
沈浊自嘲地想着,喉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梗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真是多余的担忧,可怜自己还过分紧张地以为顾清磕到了,沈浊垂下头,转身向外走。
眼前突然洒下一抹冷白的光,不明亮,却给他分割出一明一暗两个世界。
“沈浊?”
冷光乍然消失,转而代之的是一声像是溺在水里的呼唤,呜咽之中还有满腹的不确定。
沈浊循声向上望,屋顶上少了片瓦,镂空处是顾清探过来的脑袋,他把月光挡了大半,惊疑地往下望。
“顾清?”沈浊反应不及,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话音未落,顾清的脑袋就消失不见,不过转瞬,人就转移到了他身后。
灼热异常的呼吸落在后颈,沈浊被烫得缩了下脖子,就听见顾清不满的话语:“沈浊,你不要躲。”
“我没……诶!”腰间猝不及防一紧,反驳就变成了惊呼,沈浊只觉一股冷风在面前刮过,他就被顾清给提到了屋顶上。
视野转换,花木陡然变小变远,脚下的瓦片簌簌响动,还未站稳,沈浊的心就跳到了嗓子眼。
“你怎么不说一声……”
沈浊惊惶后退,后背抵上顾清的胸膛,埋怨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捂住了双眼。
“看天,不要向下看。”顾清的声音很冷,沈浊一愣,怔怔地点头。
顾清并没有立马放开他,而是扶着他坐下,等确认他坐稳了才缓缓松开手。
房顶没有树木墙体遮挡,天空一览无余,沈浊惊觉,今晚的月亮亮得离谱。
顾清自松开手就不说话了,只抱着酒坛子闷声喝酒,他脚边躺着一只空掉的酒坛,应当就是沈浊听见滚落声音的源头。
顾清仰着头,脖子撑起的弧度让沈浊心惊,视线跟着他突起的喉结滚动一圈,沈浊伸手,止住了顾清的动作。
“陈年老酒最是醉人,少喝点,不然有你难受的。”
顾清已然醉了,他端着酒坛怔愣半天,才恋恋不舍地把嘴从坛沿移开。
他低下头不说话,只拳头握得死紧,像是在和什么较劲。
沈浊眉头皱起,伸手握住顾清,他的手比顾清的凉,覆上的时候感受到顾清狠狠抖了一下。
不等他想明白怎么回事,顾清就猛地挣动,把他的手甩开了。
“嘶……”
手背磕到瓦片边缘,鲜血顿时冒了出来,疼痛顺着手臂往上爬,刺得沈浊思维出现片刻的凝滞。
他顾不上还在淌血的手,赶忙去扶顾清的肩膀,强迫顾清抬眼看他。
顾清紧抿着唇,一双眼睛像是在雪地里滚了圈,又冷又恨,沈浊不知道这是怎么了,轻声唤了声:“顾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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