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良久,顾清执着等一个答案,这时,钱行的声音再次响起:“少爷,不能再耽搁了。”
沈浊转身,他不敢看顾清的眼睛,只是分外珍重地,拍了拍顾清的手背,哑声道:“回去吧。”
顾清垂手转身,被人簇拥着离开,身影一点点没入朦胧的黑暗。
周身重归孤寂,只有一盏破旧的灯笼投下暗淡的光影,沈浊抹了把脸,脱力般扶着门框,走进客栈。
第一百零一章 话就说不成了
房间空荡死寂,时不时晃动的烛光成为唯一的生气,如墨的夜色浸染加深,火烛最终化作滚烫的热泪,软趴趴瘫在烛台上。
沈浊仰躺在床上,丝毫睡意也无,他慢吞吞看了眼只剩一丝亮光的灯芯,后知后觉,时间已至凌晨。
这一夜里,他的思绪前所未有的纷乱,就如缠成一团的毛线,丝丝缕缕始终找不到解开死结的关键。
如今,旧愁不去,又有新的难题迎上来了。
沈浊用拳头捶了捶隐隐作痛的脑袋,暗叹一声时运不济,扶着床沿坐了起来。
窗底爬上熹微的晨光,让房间不至于黑到伸手不见五指,沈浊正要躬身穿鞋,就见房门上映出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人影越靠越近,最后停在他房门外。
“难道是小偷?”沈浊疑惑心想,停下动作,小心躺了回去。
房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发出细微的“咿呀”声,沈浊放轻呼吸,无意纠缠,只希望对方偷完东西赶紧走。
可惜他料错了,只见对方一人停在门口小心观望,另一人就蹑手蹑脚地往他床边来。
沈浊正在心里小心盘算一对二的胜算,就见那黑影一个箭步扑上来,匆忙之下,他只来得及翻身躲避。
“诶?”独属于小孩儿的稚嫩声音响起,“公子?”
是二楞的声音,沈浊眯眼打量茫然站在床边的人,一身上下皆是黑色,脸也用黑布蒙了大半,身后还背着个包袱,要不是他先出声,沈浊还真不能认出来。
见状,沈浊的头更疼了,他有气无力地“嗯”了声,问道:“二楞?你怎么来了?还打扮成这样。”
黑影嘿嘿笑了声,挠了挠头,道:“说来话长。”他伸手向后指道,“那是卫朗将军。”
沈浊对门口的人影点头示意,下床重新点了根蜡烛,待烛光充满房间,他才重新审视两人的打扮。
黑色裹满全身,真的像盗贼。
二楞解开包袱,在床上摊开,露出里面成堆的钱财给沈浊看。
沈浊走近,指腹摩挲过银两和面额巨大的银票,要不是知道二楞和卫朗的为人,沈浊恐怕真得怀疑这是两人偷来,准备带着他一同逃跑的了,他问:”这是顾清让你们准备的?“
二楞用力点头:“将军让我们连夜把铺子卖了,送你出城。”
沈浊点了点头,他在看见包袱的那一瞬间就料到这个可能了。
“将军说你想南下或者北上都可以,若都不愿意就出城躲一阵子,等这波风头过去了,他再带你处理还没有处理完的事。”二楞紧张道,他还是第一次体会连夜出逃的感觉,有些兴奋。
沈浊没说话,而是转头去看卫朗,卫朗见状连忙点头,补充道:“近来燕京里面不太平,你的身份太危险了,再加上顾老将军也知道了,所以不能再拖了,你快收拾东西,趁天还没有亮,我好送你们离开。”
卫朗一边说,一边小心注意着外面的情况:“我们本没打算这么偷偷摸摸,可是外面竟然有暗卫守着,没办法,只能出此下策。”说着,他递给二楞一个眼神,二楞会意,连忙掏出一身夜行衣塞给沈浊。
夜行衣的布料很是粗糙,竟是和他穿了半个多月的囚衣不相上下,沈浊颠了颠,转身把它放在一边,没有要穿的意思。
“我走了,你们将军岂不是挨的罚会更重?”沈浊看的是卫朗。
卫朗一顿,脸上浮现出难色,他摇摇头,不确定道:“你走了,将军或许就能被老将军给放出来了。”
意料之外的答案,沈浊不解,歪头看他。
“将军让我们偷偷的,可是……我们干的这些事,老将军都知道。”
沈浊听后笑了,因为彻夜未眠,他眼睛里已经灌满了疲惫,此刻笑起来,才显得没有那么死气沉沉。
卫朗见状连色难看起来:“别笑了,赶紧换衣服跟我走,有什么想得通想不通的等以后再说。”
沈浊摇头,捋了捋衣袖:“不成,要是出了京,要说的话就说不成了。”
卫朗起先还是不解,现在才真正确定,惊疑道:“所以你不愿意走?”
由于昨晚心情奇差,沈浊就直接和衣而卧,今儿身上的衣服已经变成皱巴巴的了,怎么捋都捋不光滑,沈浊懊恼地拍了拍袖口,心道可惜了上好的料子。
卫朗还在瞪他,二楞也感知到,上前抓着他的袖子劝:“将军说现在的情况不适合你为父申冤,而且他被老将军看着,不能及时保护你,你的身份太危险了,不适合在这个时候待在京城,会有生命危险的。”
沈浊拍了拍二楞的手,道:“我知道,我都想了一整个晚上了,当然知道事情不简单,但我若是现在走了,事情恐怕会更难办。”
而且,相对于他这个通缉犯,明显是顾清的身份更诱人,更需要保护。
可惜,顾清或许根本就没往这个方向想过。
二楞还想再劝,沈浊只好道:“你们来的时候也看见了,我已经被人盯上了,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能跑,万一这要是对方故意设下的圈套,岂不是会让顾清更难办。”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二楞被说动了,纠结道。
“说实话,我也还没想好,不过,你们现在可以给我讲一讲顾清身上发生了什么。”
“其实很简单,刚开始只是因为南下的事意见不合小吵了两句,后来顾老将军偶然得知你的身份后大怒,将军又护着你,老将军就让他去跪祠堂了。”卫朗找了个凳子坐下来道,“不过老将军都没有揍他,想来不是动真格的。”
“那事情怎么发展——”
“那事情怎么发展成他被围追堵截的程度的呢?”卫朗瞪着沈浊,把话头劫去,“那当然是因为他非但不好好跪着反思,反而撬锁去找你呗。”
沈浊察觉到卫朗严重的敌意,识趣地闭上嘴,他看了眼二楞,道:“麻烦卫将军帮我找身衣物,我想去一趟将军府。”
卫朗极不情愿地开门离开,沈浊疲倦地坐下来,心中开始计较去将军府的事。
这时,二楞凑了过来,神秘兮兮道:“公子,你说,顾将军是不是喜欢你啊?”
沈浊呼吸一滞,呆滞了半天的眼睛猛地瞪大,脑海中闪过无数种可能,可对上二楞单纯好奇的目光,只好摒弃杂念,稳住心神:“怎么这么说?是不是听见有人在背后议论将军了?”
“不是,”二楞摇头,“我猜的,话本上都说如果喜欢一个人,那一定会把对方的安危看得比自己的还重要,你是不知道,自从你被抓走后,将军担心得连饭都吃不好了,而且,最重要的是,昨天晚上将军知道你被太子的人带走后,愤怒的表情像是要杀人。”
“我还从没有见过将军这么可怕的一面。”二楞像是又看见了那时的场景,后怕地拍着胸脯,“所以,他肯定喜欢你。”
沈浊没说话,他想象了一下那时的场景,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只是心口不断泛着暖意,让他的心跳越来越快。
“所以,你喜欢将军吗?”二楞歪着头看他。
沈浊笑着回望:“你觉得呢?”
“我觉得肯定喜欢,你看将军的眼神和看我们的都不一样!”二楞抓着沈浊的手臂摇,“你快说,是不是?”
可惜不等沈浊说话,卫朗就推门进来,二楞连忙收回手,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沈浊被他的反应逗笑,抬手点了下他的额头。
二楞捂着头逃到了一旁。
沈浊换完衣服就和卫朗二楞两人去了将军府,路上卫朗多次提醒他,原本守在客栈外面的人一直在跟着他们。
沈浊知道他们是太子派来的,也不指望甩掉,只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有卫朗领着,一路上都很顺利,进了将军府,他被带进书房,卫朗二人被拦在外面。
沈浊进门时,顾林正在写字,一个平平无常的“静”字在他笔下带了锋,有了杀伐果决的意味。
沈浊站在桌前,不等他行礼,顾林就开了口:“你竟还敢出现在我面前,我记得,我曾警告过你吧?”
“昨夜我要是走了,岂不是更被将军看扁,说没有担当了。”沈浊不卑不亢道。
“哼,你要是有担当,就不该在北上的目的达成后,还赖着顾清不走。如此行径,竟然还怕旁人说。”顾林怒道。
毛笔被重重放下,羊毫中的墨汁溅出,玷污了白纸上唯一的字迹。
“顾清十余岁离家,从不曾掺和朝堂之事,你既知他性子单纯,利用于他,就不要再假惺惺来老夫这演戏,老夫念你无亲无故,饶你一条性命已是仁至义尽,你走吧,此后莫要再来找我儿。”
沈浊抿紧嘴唇,没有反驳,他的确无法否定顾林的看法。
顾林见他不说话,也没了耐心:“我虽与你父亲交涩不多,但也听说过他的为人,想来,他并不会希望你拿命来换他们的清白,这样也不值当,你还不如好好活着,给他们留个念想。”顾林说完,摆手让他离开,“老夫自认对你已是仁至义尽,请你不要再打我儿子的注意。”
沈浊自然不会走,他朝顾林拱手,道:“将军,念清此次前来,是有要事与将军相商,难道将军不想听听看吗?”
顾林皱眉抬头,脸色也跟着沉了下去:“劝你不要再耍花样。”
“有关太子的事,将军应当很感兴趣吧。”沈浊道。
他话音未落,顾林就变了脸色。
第一百零二章 走上了前世的旧路
“你知道什么?”顾林质问。
顾林是个儒将,有独属于文人的风度,若非是对极为亲近的身边人,他的喜怒往往隐藏在表面的平和下,状似无波无澜。
可对于沈浊,他第一次失却了他向来持着的风度。
如此明显的情绪波动,沈浊自然体会到了,同时,他的心也沉下去一大截。
他原本还总是怀疑,自己明明只是一个身负罪名的逃犯,又怎么会吸引太子的注意,哪怕他与太子两人之间有着些许的儿时情谊,但这些情谊对向来只看重权利和名誉的太子来说,根本就是无足轻重。
直到看到顾林的反应,他才彻底想通。
太子的真正目的,不是他,而是表面上看与他关系匪浅的顾家。
燕稷在朝中向来只亲文臣,但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他需要的是手握权力的武将的支持。
而顾家,是最好的选项。
“既然将军了解顾清的一举一动,那就应该也是知道的,我昨天晚上,与太子见了面。”沈浊稳下心神,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回答。
顾林脸色未变,显然是默认了沈浊的说法:“所以呢?”
“所以,我猜,不久前将军被罚的事,应该有太子的手笔。”
沈浊一边说,一边看着顾林的面容,他看见原本不屑与他对视的顾林抬起头,鹰似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想得挺多,可惜,猜错了。”
“不是太子,那就是二皇子的手笔了。”沈浊慢悠悠道。
顾林不接话,他也不着急:“我看将军纸面上的‘静’字笔锋中的力道尤其深厚,最后一笔却不及时收笔,以至于墨痕晕染加深,毁了整个字,想来是心中不平之事甚多,一时间难下决定。”
顾林低头看自己刚写完的字,的确是最后一笔的墨痕尤其重,若非上好的宣纸,这墨团怕是要直接毁了下张纸。
明明是想平心静气,可看见这废字,心中的郁闷更盛了。
顾林没了耐心,烦闷抬眼,道:“不要在老夫面前卖弄这些东西,你到底想干什么,直说便是。”
沈浊不卑不亢,又朝顾林行了一礼,诚挚道:“将军,顾清救念清于危难,念清不是恩将仇报之人,定不会做有害于他的事。至于太子,沈家出事前,我曾于太子有过交际,深知他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之人,朝堂之事,念清无意参与,只是猜测太子盯上了顾家,若将军不及时表明态度,怕是对顾家不利。”
“哼,”顾林讥笑道,“表明态度就有利了?”
沈浊和顾林对视着,没有应声,对于答案,他们都心知肚明。
“人在朝堂之上,行事做人本就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顾林说着看了沈浊一眼,目光中的意味甚是明显,见沈浊垂下头,他才接着说,“两位皇子都有意无意透露过意愿,前路凶险已定,不是老夫站个队就能破局的,退一万步讲,哪怕老夫选的人赢到了最后,你以为老夫能活到那时候吗?”
大概率是不能的。
前世顾林在两皇子的争夺中保全性命到最后,是因为他早在北疆一战后失了念头,及时从朝局中抽身离开。
可这一世,那条路注定行不通。
因为顾林还有个儿子,他若是早早归还兵权抽身,仇家满盈的他们是保全不了自己的,所以,顾家上下注定成为靠近风浪中心的点。
是非输赢都不定。
这是朝堂换代的必然,身穿官服的几乎无人能安然避过。
“所以,将军需要一个眼线不是?这个身份,念清当得。”沈浊道。
“你?一个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给顾家招来灭顶灾祸的通缉犯?”顾林毫不留情道,“沈浊,你是不是安然太久,把自己的处境给忘了?”
沈浊摇头:“念清当然知道自身处境,只是富贵尚且得险中求,更何况是性命,将军知道的,太子已然盯上了我,这个时候不做些事情给他看,岂不是浪费了他的眼线,更何况……实不相瞒,若我没有猜错的话,太子已经将我和顾家看成一体的了。”
65/74 首页 上一页 63 64 65 66 67 6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