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燮扶甚至都没有感应过来,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声音卡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挣扎着伸出手却什么都没来得及抓到。
晏疏没有多余的眼神留给殷燮扶,紧接着他又拎着萧亓到了另一处,那边更加混乱,尖叫声四起,人物不分。
萧亓被粗暴地扔到一棵树上,晏疏翩然而下,铺天盖地地灵蝶聚在这片山林中,紧接着一根箭矢飞驰而过,奔向一处角落里不起眼的身影,那人身着平渊派弟子服,瑟缩地躲在一棵树后,看上去平平无奇,仔细却能看见他耳后的一点黑气。
噗地一声,箭矢穿过胸膛,地面晃动得更厉害了。紧接着又是一根箭矢飞入林间,不知去往何处,也不知道停到哪里,还不等萧亓将目光从箭矢上收回,晏疏就已经重新回到了面前,手里还拎着他那个傻徒弟。
叠阵的阵眼不止一个,最为中心的最难发觉,萧亓不知道晏疏是怎么找到的,毕竟晏疏看上去对这个叠阵并不怎么感兴趣。
后来他们就回到了原本仙宁大会举办的空地上,众人东倒西歪,晏疏只带着白千满下了山,没有叫上萧亓。
客栈楼下还算冷清,稀稀拉拉不见几个人影,萧亓去厨房的路上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没多看,他对他人他事都不感兴趣。
烧水是小事,两句话就交代完了。
上楼的路比下楼还要漫长,萧亓每一步都走得很沉重,拖拖拉拉好不容易到了门口,一个退无可退的地方。
萧亓知道自己现在这个行为很幼稚,晏疏定是在他上楼的时候就已经察觉。
他站在门口深深吸了口气,推开房门。
一切都是他离开前的样子,晏疏背对着他正端杯饮酒。
看见这一幕萧亓吓了一跳,慌忙上前夺过晏疏的酒杯,皱着眉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晏疏应该是趁着他离开的功夫换了件衣服,头发也变得干爽,白皙的脸颊上透着点点酒熏的红晕,好在眼神还清明。
萧亓松了口气,将酒杯放到了自己面前,没有还给晏疏。
晏疏见此轻笑:“不跑了?我还以为你今天打算换个地方住,离我远远的。”
“没有。”萧亓沉着嗓子说。
他虽然怕,却不至于逃跑——他其实跑过一次,后来发现跑得越远心脏反而越疼,无着无落的感觉反而更要命,还不如让那把刀悬在脑袋上,也算是视线范围内。
晏疏从来都看不透萧亓的想法,从前看不透现在还是看不透,斜眼瞧了萧亓一眼:“那阵我虽没多探看,但是柏明钰去的地方多,他几乎将整个山逛了一圈,山中诡异之处且不必说,其中能当阵眼的细数下来统共没多少。只是那核心阵眼似乎与他功法相克,若是他去破阵眼恐连累整个阵中之人失去性命。”
所以最后都留给了晏疏。
晏疏这话就好像一把钥匙,毫无预兆地卸了萧亓身上的枷锁。轻松来的太快,萧亓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面前的酒杯就又被晏疏抽了回去,旁若无人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悠悠地喝着,给萧亓消化的时间。
所以柏明钰消失的时间里是独自踏遍了整座山,又点出了几处可疑之地给晏疏,除了柏明钰就只有晏疏入得化境,能保证在破掉所有阵眼的同时不让叠阵彻底崩塌,给一众人留有逃生的机会。
究竟有几个阵眼说不清,萧亓只看见射出的两箭,还有“季景同”爆掉的心脏。
晏疏:“殷燮扶要在邳灵宫待上些日子,究竟如何我不能保证,毕竟这件事就算是我也没那么大的面子能将他保下来。”
这话说得有些冠冕堂皇,毕竟殷燮扶就是晏疏亲手送给邳灵宫的。
对此晏疏有自己的说辞:“送给邳灵宫总比送给清安观要强,至少不会死的太快。”
殷燮扶的死似乎已经成了定局。
萧亓眉头紧皱,深邃的五官在光线昏暗的屋内看上去神秘莫测,比他更加莫测的是对面容貌柔和的仙尊。
一杯酒下肚,晏疏双眼眯了眯,看上去似乎有了醉意,说话声不自觉地放软:“其实你不必躲着我,我活得那么多年里虽然甚少于世间行走却也不是初出茅庐的小童般不谙世事,短短数月这么多人突然绕到了我身边,大体是什么意思我自然想得明白。”
萧亓眼前不知放了多久的酒一饮而尽,喘了口气问:“你想明白什么?”
“能想明白什么?不过是我这么个死了好多年的人乍然复活,引起各路人围观罢了。”说到这晏疏抬眼看向萧亓,目光柔和了一瞬,又很快恢复淡然,沉吟道,“最近这世道看起来乱七八糟,事情弯弯绕绕混乱不堪,来来回回都不过落在生死之上,你说那些人围到身边做什么。”
闪电骤然照亮窗棂,雷声接踵而至。
不知道是不是晏疏等得久了,这会儿还在喝着醉人的花酒,脑子被酒烘托晕乎着才会如此多言。
“你是怕我觉得我重生于世也是依托秽玡,是吧萧亓?”
雷声滚滚明明只剩余韵,可萧亓的心却没有片刻停歇,轰隆地在胸膛用力颤抖着,他有些怕晏疏接下来的话,又怕真的打断了以后都没了探寻的机会,这个机会是带着算计的,他希望晏疏可以无知无觉地活下去,可是天不遂人意,两人初遇就遇到了秽玡。
他确实喜爱晏疏,喜爱了多少年自己都记不得了,从何时动心更是难以追溯,或许第一眼就留下了深刻,后来不过是越坠越深再难逃。
萧亓以为自己在重遇晏疏前早已做好了准备,可再见面却发现自己的准备还是太浅薄了,他摸不清晏疏的想法,也猜不透他究竟想做什么,明明时时刻刻都在身边,明明这个人看上去那么好糊弄,萧亓却总觉得自己像是个自以为是的跳梁小丑早就被看透了。
能在晏疏这听见心里话的机会不多,能见着晏疏这番不设防的时候更少,萧亓知道自己现在有点趁人之危,可心中的恐惧先一步战胜了理智,待他回过神时,他已经站了起来正给晏疏添酒。
晏疏慢半拍地垂下睫毛,看着透明的酒水涓涓入杯,嘴角浮起一个淡淡的笑意。
晏疏挺喜欢酒,奈何天生体质不行,喝一点就醉。
酒杯相撞发出清脆的叮铃声,萧亓先一步喝尽了酒,在晏疏手指碰到酒杯的瞬间他又反了悔。
他自嘲着,想要把酒杯拿过来,这时手背突地一痛,而后眼看着晏疏喝完那杯酒,评价一句:“怪好喝的。”
萧亓一愣,他本就不善言辞,这会儿全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方才有那么一瞬他是想灌醉晏疏,想趁机看看他究竟在想什么,现在都知道了些什么,了解到了哪一步,关于秽玡的,关于他的。
酒都倒了,临了又不舍得将这些算计放在晏疏身上。
世间算计太多了,若是连他都还要在晏疏身上打算盘,那他活过来又要做什么?再成为众多算计中的一个牺牲品?
罢了,就当一场醉话,以后走一步算一步吧。
萧亓很明白自己放弃了什么,或许以后都不再有这样的机会。他不知道晏疏今天带着什么样的心情来喝这顿酒,或许只是因为他这段时间的疏离让晏疏以为他这个不听话的徒弟又在闹别扭吧。
这一刻的萧亓有些认命。
一坛酒见了底,可见萧亓回来前晏疏就喝了不少。
一个人明知自己酒量差还要独自喝酒,想来心中郁结无处宣泄,只能借酒消愁了。
心中一清明,人也就变得轻松了,萧亓抬杯打算将这当成一顿单纯的饭,不再考虑其他。
却在这时,晏疏说:“当初在归远山下,我们其实并不是偶遇,你本就在那等我,是吧?”
第107章
屋外大雨倾盆,屋内点了烛火,昏黄的灯光下晏疏半垂着眼睑,嘴角似笑非笑,浑身透露着醉意,看上去似乎是想与自己的徒弟少有地聊聊心事,又觉得自己应该端起师父的派头,不能将闷在肚子里的烦心渡给小徒。
他手里捏着个花生米来回滚,萧亓就安静地坐在旁边看着,酒杯空了便替他满上。
在添了第三次时,萧亓“嗯”了一声。
这中间一直没人说话,空着的还是晏疏先前的问题。
若是换做平时,晏疏不用转脑子也能将两句话连到一起,可惜今天是个例外,还是个百年来少有的例外。
晏疏眉头一动,沉寂的眸子映着微弱的烛火,鼻腔里滚了个疑问。
萧亓的回应本就是糊弄事,他不想让晏疏的疑惑落到地上,又不想让晏疏对自己产生猜疑,可惜醉鬼最是不体贴了,想不到萧亓的纠结也就算了,还要追着问一句:“说什么呢,大点声,蚊子声都比你大,看着人那么高,怎么跟个没出阁的大姑娘似的,扭扭捏捏。”
萧亓一噎:“你还见过没出阁的大姑娘?”
“没见过。”晏疏笑道,“这么说来还有点遗憾。”
“你!”萧亓心里默念不要跟酒鬼计较,也愈发疑惑晏疏这古怪的行为究竟是为了什么。晏疏不是个贪杯的人,今日行为怎么看都有些反常,他本以为晏疏是来兴师问罪的,毕竟从阵里出来时的阵仗怎么看都是知道了些事情,还是对萧亓不利的事情。
“算了。”萧亓在心里念了一句,转而对晏疏说,“店小二应该已经烧好热水了,你也别喝的太多,回去洗个澡睡一觉,身体不舒服就别瞎折腾。”
说罢萧亓便起身,晏疏笑眯眯地抬头看向萧亓:“我本就不相信上天注定,也不觉得刻意制造相遇的机会不好,你跑什么?”
“……”
“刻意就刻意,我又不会跟你算这个账,世间那么多人,若非刻意留心如何能一而再的相遇?就算老天想牵线怕也难有几次成功,我若是想与你算账,早就将你一并送去邳灵宫。”晏疏语不惊人死不休,继续道,“归远山下看着你的时候就觉得那眼神不寻常,那时候就料到你非善类,慌什么。”
萧亓瞳孔震动,沉着声音问:“那你还带着我?”
长指摸着杯沿,晏疏另一只托着下巴,似乎有了困意,迷着眼睛道:“谋财?害命?”
晏疏的口气太过随意,随意得让萧亓觉得晏疏或许自始至终都只是将他当成一个乐子,以此平复着他初回人世的茫然。
萧亓甚至怀疑,晏疏是不是想借着自己的事情看世界,他其实对秽玡并不执着,于这世间是否还会大乱也不关心,一个早就为大道奉献过声明的人,任谁再重生也做不到第二次坦然赴死吧。
所以自己算什么呢?一个不堪重要的消遣?
万般思绪皆不抵一句“不曾在意”,有那么一刻萧亓甚至想放任事情乱下去算了,他只需要寻个机会敲晕晏疏,将其带到一个深山老林里绑起来,何苦像现在这样一边周旋于外界,一边还要担惊受怕晏疏知道不该知道的事情。
然而在他低下头时,在他看见晏疏随意挽着的银发时,躁乱不堪的心触不及防地又静了。
银发扭转中是他当初送出的木头簪子,款式简单,大街上随便找个小贩大概都要比这个精致,却是不知道为什么让晏疏用了这么久,直至今日都不曾换掉。
管他什么想法,在触碰到发簪时瞬间竟然什么都不剩了。
萧亓走回凳子前坐下,填满空了的酒杯,问:“你想知道什么?”
晏疏自始至终都好像无所觉般安静着,也或许是在那片刻的安静里打了个盹,听见萧亓的问话睫毛颤了颤,慢半拍地抬起头,疑惑茫然地看过去,似乎没听懂萧亓说什么。
晏疏酒量差又上脸,起初还只是一点点,这会儿酒劲儿彻底发上来人就有些懵,看起来呆呆傻傻,在那张平时温柔又疏离的脸上多出了一点憨态可爱来。
萧亓原本对晏疏就坚持,这会儿看见他的这幅样子心更软了。
他一直不愿对晏疏说谎,好在他平时话就少,晏疏也并非一个追根究底的性格,即便从前多次闹矛盾,最后都不了了之。萧亓知道晏疏心中肯定有诸多猜想,只是一直没敢多问,他怕问多了自己露出马脚,也怕晏疏真的知道了什么。
可今天晏疏的样子太反常了,也太柔软了,软得萧亓抓狂。
带着点自欺欺人人的想法,他醉了,就算说什么想必明天也记不得多少吧。
就这样,萧亓先一部撕开了两个人之间心照不宣的屏障。
“不管你信不信,我与那些豢养秽玡的笼子并无关系,那些东西是从何时被圈起来说也并不清楚。”萧亓看着晏疏,一字一顿地说,“我不知道你从哪知道了些什么,对我有多少疑虑猜忌,事到如今不知道你对我的话还信几分,即便如此我还是想对你说,我对你从无恶意……”
晏疏轻笑:“那是什么意?你之前不还说对我心怀不轨,倒是匡我的?”
没有想象中急于辩解的样子,萧亓表情不变,没理这句的含义不明的笑话,继续说:“若你今日是因后世人心而心生悲凉,才有此番行径,我可以陪你大醉一场,若是因……”
他本想说,若是因我的事情而为难,我可以将你所想知道的尽数相告。然而话到嘴边,觉得此话出口除了自作多情实在没什么意思,便住了口。
晏疏似乎没有察觉到萧亓未尽之言,也可能真的喝多了影响,半眯着眼睛笑看着萧亓:“人性本就如此,又不是百年演变后的结果,和平之下这还算好的,过去生食人肉屡见不鲜,有时候甚至分不清匍匐在地的究竟是人是怪,我手上说不好沾了多少条人命呢,那时候我都没悲凉地去喝闷酒,如今更不值得大醉一场。”
“那你这又是为何。”萧亓的心突然变得紧张,一种呼之欲出的答案在心头上跳动着,越跳越高,越跳越猛,差点径直从喉咙里涌出来,好在牙关尽职,守住了。
萧亓是个沉得住气的,天塌了都能坦然坐在茶舍里擦着怀中宝贝蓝珠子的程度,即便面对晏疏也还算稳当,只偶尔露出马脚,也很快能收住。
他应该收得住。
“为了……”晏疏说话本就不快,染上酒味就更慢了,再到萧亓耳中更是被无限拉长,扯开萧亓的神经紧绷着,而晏疏更是好像享受这种吊着人的行为,笑容少有地多了点顽劣,看见这一幕萧亓甚至以为是光线太暗看错了。
可惜仙尊今日喝酒后显然不准备当人,拖人不算,还要端起杯喝上一口酒,慢慢悠悠地将酒杯放回去,这才重新开了尊口:“为了看看什么样的人能为了几次偶遇而执着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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