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端拿起来一看,是小小的药瓶子,里头空空如也,他翻过来看了看后头密密麻麻的字,林端识字不多,翻来覆去的看,看不懂。
他莫名有些胸闷,蹲下去翻找了片刻,找到一张被撕的七零八碎的医院单子,费力拼凑了半天,看清楚那几个字的瞬间,他连心脏都在颤抖。
“……啊,我以为你找不到的。”吕一念穿着油烟熏黑的围裙,站在门口处,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头一次对着林端露出个带着轻松意味的微笑:“来,吃饭吧。”
林端蹲在地上,手里攥着那团稀烂的纸,怔怔看了他片刻,眼泪马上滚了下来。
“别哭啊。”吕一念有些无奈:“你该知道的吧。”
他陪不了林端多久的。
林端无声地流着眼泪,他哭的时候像个孩子,眉毛皱着,脸哭成了一团,抽噎着喘气。
吕一念没有去拉他,只是静静站着,看着林端紧闭的泪眼,内心竟产生了一种无言的宽慰。
你看,他这么一个一无是处的人,竟然还是有人需要的。
门外突然响起了动静,像是几个人匆匆忙忙进来了似的,还带着地下室房东大婶骂骂咧咧的声音:“真晦气……要死就出去死,都臭了,谁不要做生意的啊。”
林端睁着朦胧的眼睛,勉力看向门外,黑洞洞的走廊中,两个男人抬着一卷破烂的被子往外走去,对门女孩子长期以来布满苦痛的脸被盖住了大半,留下一只半睁的眼,苍白的身子裸露在昏暗的光线中,那条布满青紫淤痕的腿软垂着,与地面摩擦出了血,毫无尊严地在林端的眼前恍惚一掠而过。
那双红色的、断了跟的高跟鞋还摆在她打开的门外,似乎在等着谁。
林端的神情变得有些茫然,茫然裹挟着愤怒和悲哀,让他暂时成为了一具空壳,他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
“……导演,”副导演有些忧心,“这样下去不行啊。”
周锐低声应:“我当然知道啊……”
他俩贼溜溜的眼神同时转到汪望那头去,叹了口气。
周锐对他的表现还是很惊喜,而且汪望拍完这场之后的反应也不是特别剧烈,眼泪该收就收了,还十分正常地跟大家打了招呼,结果半个小时后,就变成现在这副死样子了。
他的眼圈还哭的肿肿的,上头盖闷闷着道具组人员心疼给他的消肿冰袋,生无可恋地瘫在椅子上,垂着头,半天都不说话,安静的像个蘑菇。
要知道,谁像蘑菇都可以,汪望不可以像蘑菇!他平时精力可是旺盛到八条哈士奇都玩不过的啊!
周锐在副导演的手肘捅腰子中率先上了:“那个,汪望啊……”
“导演。”汪望抬头看着天花板,闷闷的:“我想睡觉。”
周锐憋了半天的勇气全没了:“……好,好,你睡哈。”
他没法子了,连忙搬了救兵过来,金妮满脸问号地被推到汪望旁边,问:“咋了小汪?”汪望不敢不回答他,就是继续闷闷道:“没呢。”
汪望本来就是条有上顿没下顿的流浪狗,狗妈妈狗爸爸连影都没见着,更别说什么兄弟姐妹了,况且和他在一起的大部分都是妖怪,身体个个健康的要命,平时常常扎堆嘲笑人类体质差,自己想生点病都生不了,于是汪望其实对死亡没什么具体概念的。
虽然只是假的,但是看到女孩子毫无生机地被抬出去的样子,汪望突然觉得很难过。
他多愁善感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的腰更疼了。
金妮多了解他啊,一看汪望抬哪边腿就知道他是要拉屎还是撒尿,顿时呼噜起他毛刺刺的寸头脑袋来:“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汪望消沉了好久,身上又不舒服,晚上回家的时候还是垂着头的。
他回家的时候,秦舍破天见的没有在沙发上等他,而是躺在被窝里哼哼唧唧的。
汪望:“……虽然我很想问你怎么了,但是为什么要躺在我的床上?”
秦舍在汪望的被窝里拱来拱去的,闭着眼睛撒娇:“难受。”
“啊?”妖怪和人类不大一样,基本上没生什么病的,但汪望为了保险,还是伸手去摸秦舍的额头:“好冰啊。”
秦舍不拱被子了,秦舍改拱汪望,拱来拱去扭来扭去的,汪望被他缠的受不了:“你干什么呀今天?”
秦舍把下巴搭在他的颈窝里,八爪鱼似的缠上去了,坐在汪望的怀里头,有些委屈地蜷着身子:“不舒服。”
“……”汪望有些犹疑:“要不然我带你去事务组看看?”
他话刚说完,就自己摇了摇头。现在都凌晨一点多了,哪能打扰别人啊。
秦舍估计也是不太想去的,又扭着钻进了被窝里,还不忘扯着汪望的手,意思就是要他一起躺进来。
汪望原本觉得不大好,但犹豫了片刻,还是遵从本心,呲溜一声钻进去了。
今天心情不好……
偶尔一次没关系的!
第四十六章 汪汪汪汪汪汪!
第二天早上起来, 秦舍还是那副病歪歪的样子,但却出乎意料的很有精神, 一大早就要起来跟汪望对戏:“就快到我的戏份了。”
汪望有些无语:“你那些镜头就只有手出镜……”
“要很认真。”秦舍拿指头戳他:“来嘛。”
汪望:“……”
害!他也不是没拒绝过, 实在没办法才……
于是汪望就愉快地和秦舍对起戏来了。
说是对戏那么严肃,别的人一看就知道这俩绝对可以说是在嬉戏。原剧本是这样写的:
“男人一只手轻松【钳住】了林端的下巴, 用两根手指【强行】掰开了他的嘴, 抚上了林端的面孔,【重重】拍了拍, 而后【狠狠】抓住了他短刺的头发。”
再一看, 秦舍现在在干嘛, 用两根指头捏着汪望的下巴, 然后可劲儿伸出手摸他脸, 摸他嘴巴, 简直像个变态一样, 那叫一个清风拂面啊, 都不肯下手太重,头发那是绝对不抓的,生怕汪望哪里疼了。
汪望:“……”
“你干什么呢?”汪望被抓着脸鼓着嘴巴咕咕唧唧:“你要按照剧本来的呀!”
秦舍见汪望有点生气了, 恋恋不舍地把爪子收了回来, 临走前还不忘捏捏汪望的嘴唇,一捏给捏成了鸭鸭嘴, 红红的撅着,他看着就是觉得特别高兴。
汪望终于逃离了他的魔爪,刚想说些什么, 低头一看,身子突然僵硬了。
秦舍睁着炯炯的大眼,十分体贴:“怎么了?”
“……”汪望突然“啪”的一声把剧本丢了,然后猛地站起身,一脸惶恐地冲进卫生间里了,活像个小炮弹。
秦舍在外头等啊等,汪望还是没有出来。
秦舍轻轻敲了敲被反锁的门,慢吞吞叫:“汪望。”
汪望不理他,他继续叫:“汪望。”
汪望还是不理他,秦舍开始了,他又开始了:“汪望汪望汪望汪望汪望——”
“啊真是的!!!”汪望从卫生间里传出来的声音带着破天见的暴躁:“不要叫我!!!”
秦舍:“……”
O︿O哼!
由于今早发生的不愉快事件(汪望单方面认为),所以汪望一天都持续释放着低气压,整只狗看上去仿佛乌云罩顶,就连周锐跟他说话都迷迷瞪瞪的。
周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啪啪啪拿剧本敲他的脑壳:“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副导演在一旁拉着,周泽良翘着二郎腿,隐晦地投来带着“我就知道这家伙”含义的视线,一旁饰演邹凯的演员卢鑫鑫兴冲冲地凑了过来,张口就叫:“汪哥!”他是电影学院的在读生,满打满算也不过二十二岁,但是看着就是不像二十二岁的样子,像是三十二岁,叫起汪望哥来那是一个得心应手,外人看起来总觉得有种微妙的倒错感:“……”
汪望还是喜欢卢鑫鑫的,邹凯和林端的对手戏很多,他什么也不懂,比自己还笨呢,需要教的。
卢鑫鑫还是个弯弯人,从骨子里继承来的敢说,导演气呼呼走了之后,他凑过来跟汪望挤眉弄眼:“汪哥,我昨晚听了你的八卦,你真和那个秦舍住在一起啊?你俩同居啦?结婚了吗?”
汪望:“……”
哪有听了别人的八卦到正主面前来求证的啊!!!
而且怎么就到结婚这个程度了!!八字还没一撇呢就结婚!!!
汪望毫不客气地皱眉,赶他:“才没有。”
“别说厚,我看了他的照片,真的长的好好看,那种高冷禁欲的feel!”卢鑫鑫捧着手道:“本人肯定比照片还好看吧……”
汪望真的很想大声吐槽:
秦舍这四个字里头就占了高,其他简直三不沾好吗!
“卢鑫鑫,你也别杵那侃大山了!”周锐隔着老远叫唤:“你在拍杀青戏呢!现在还在这晃悠,赶紧给我去换衣服!!”
卢鑫鑫站起身来,对汪望做了个鬼脸,溜进化妆间去了。
今天要拍摄的是邹凯的死亡戏份,虽然汪望发觉好像剧本后程死的人真是一个接一个,但是每次拍这种戏份还是觉得身心俱疲。
对门的女孩子死后,她的那间小小的房间被房东重新雇人打扫了一遍,粉刷了墙,随后很快又住进来一个新的租户,是个刚被释放出狱的抢劫犯,每次看着林端的眼神都让他有些害怕。
台球厅的事情也越来越多了,有些时候小张哥会让林端去送些东西,东西不重,用布裹的严严实实,想必价值很高,林端每一次都小心翼翼用手捂着,送到收主手上才肯放心。
但邹凯却三番五次在提醒他,让他快些逃离……
周锐问汪望:“你清醒点没?”
汪望点点头:“不好意思!”
“行,那开始吧。”
****
自从杨梅死后,吕一念和林端之间的话就变少了许多。
对门的女孩子叫杨梅,是派出所的人说的。林端在她少少的遗物里看见了一张身份证,上头青涩的女孩对着镜头微笑,他算了算年份,今年才十七岁。
本该是花儿肆意绽放的年龄,她却在这里永远的凋谢了。
林端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他的笑容变少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时时刻刻带着惶恐的悲哀。
吕一念的病他是知道的。之前在工地的时候,有个工人的老婆得了癌症,发现的时候也是中晚期了,化疗和吃药的费用高昂到让人绝望,而且也只是缓解而已,还是逃脱不了最终的命运。
那个工人像疯了似的做工,用全天时间赚钱,舍不得吃饭,累到耳孔流血,晕倒在路边。有人问他,明明没得治了为什么还要花钱吃药,他只是说,想让老婆走的好受一些。
就是这样令人绝望的疾病。
吕一念的空药瓶子上甚至结了蜘蛛网。他没有打算做任何事情来挽救这样的命运,他也没能够挽救自己。
林端沉默着回家,递到吕一念手上的是越来越丰盛的材料,他甚至把工资全部给了吕一念,他说:“都给你。”
吕一念拿着那张薄薄的银行卡,笑了:“怎么还有余钱?”
每次帮小张哥送东西,小张哥都会给自己挺高的报酬。要是以前,林端绝不会收,但现在他必须收下来。
林端也露出笑容,说:“奖金!”
吕一念不想让他在台球厅工作,他每次都不提。
林端有一个小小的、不切实际的愿望,他有了想要达到的目标,有了想要拉住的人。
吕一念摸着银行卡上的浮字,视线不知落到了哪里:“……是吗,那很好啊。”
“我们去医院吧?”林端吭吭哧哧地说:“再去检查一下……”
吕一念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坐在床沿边,静静看着他,然后摇了摇头。
其实林端之前有去问过,院方报出的保守治疗费用是他想象不到的数字,但他还是没有放弃。
林端全年无休,周末和假期时候的台球厅是最热闹的,他进门的时候,人流就已经匆匆而来了。
按理说台球厅只该晚上营业,但小张哥在外头又开了一个游戏厅,中间打穿了,附带几个小房间和包厢,有时候林端会看见女孩子光着腿从里头困倦地走出来,她们都很像杨梅,带着伤痕与淤青。
林端逐渐懵懵懂懂地明白了一些事情。来到这里的人,又是谁的丈夫,哪家的父亲呢?他站在那儿全心工作,没有知识,脑袋不好用,又很笨拙,只有一身使不完的力气,原本店里头还有搬运工,但林端总觉得心有亏欠,把搬运的活全揽去了。
林端搬运完货物,在后场的仓库附近看了看,没有找到邹凯的身影。
平时这个时候邹凯应该早就来了才对……
他有些困惑地四处转着,叫着邹凯的名字:“邹凯!”
林端不知为何有些心慌,或许心思单纯的人总有敏锐的直觉,他在那一刻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又丢掉了。
“林端?”小张哥站在杂物间的铁门前,笑着问:“找谁呢?”
林端有些害怕他:“邹凯。”
“哦,他啊?”小张哥叹了口气:“昨天晚上跟我闹掰了,说是要辞职不干,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你找他什么事?”
林端看着他投过来的眼神,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可、可是他昨天才说,要在这里待很久的。”
小张哥的笑更热烈了些:“年轻人嘛,一时之间头脑发热,也很正常……你去上班吧。”
林端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会,最后还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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