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海神的报复,他用小白的惨死宣告世人,这就是欺骗他的代价。
第六章
10.
我原本名叫纪随,后来才改名叫纪屿。
12年前,海神淹没绝大部分陆地,留下达摩洲与近八十万幸存者。人们在达摩洲建起舍卫城,开始休养生息。
海神与人类签订契约,要求每年送上一位新娘,新娘的要求,除了像世人公开的25岁以下面容姣好的男性以外,还有一点特殊的要求,那便是,新娘的名字必须叫纪随。
当时为了不吓跑那些叫纪随的少年,这一条未予公开,只有历任城主才知道,而哥哥当时正给其中一位城主做秘书,所以较早知道了这条内幕消息。
我那时才12岁,听到哥哥说要给海神做新娘时害怕极了,一个劲儿地哭,哥哥安慰我说我只是名字犯了忌讳,改个名字就好了。
于是我便改名叫纪屿。
当时与海神签订协议后,大我十五岁并在城主府任高级秘书职位的哥哥,连夜帮我改了名字,刚好赶在城内最大一次人口普查之前,那次人口普查由大祭司负责。
时任大祭司的人叫殷丑。
殷丑在我小时候当过我的老师,所以他知道我的本名,但他待我如亲生父亲一般,也不希望我成为海神的牺牲品,所以默许了哥哥为我改名的事。
那次人口稽查紧急开展得声势浩大且完成得迅速,所有姓纪名随的人都被登记在册,除了我以外。
11年中,他们搜罗了全城名叫纪随的25岁以下的年轻人,符合条件的也不过二十几人,除去样貌实在丑陋,和随着年龄增长超龄的,也不过凑足11位交差。
直到去年为止,人口薄上,人们再也找不到第12位新娘的名字。
实在找不到人。大祭司携信众万名,开祭坛,向海神请愿,希望换个名字。没想到此举惹恼了海神。
海神并不答应,霎时舍卫城上空阴云密布,狂风大作,大雨倾盆,不仅使城墙的一角坍塌,城内许多建筑物被损毁,不少人流离失所,还导致许多人于洪水中丧生。
死者的名单中,包括了殷丑。他是在祭坛上被一道雷电劈中,当场毙命。是海神降下天谴,以示愤怒之盛。
殷丑是人们推选出来代表人类同海神交谈的使者,与一般人相比,他与海神的距离应当更为亲近,可他就这样随随便便就被海神杀死了。
海神的喜怒无常和残忍暴虐,由此可见一斑。
大祭司死了,再无人能解读海神的旨谕,就在人们以为再次死到临头的时候,大祭司的儿子殷玄站了出来。
“我殷玄愿做新任大祭司,为民请命,传达神的旨意。”
失去父亲的他面色苍白,立于高高的祭台上念着祭词,隐约能看到宽大的祭司袍下的白色的孝服。
“承海之神,兴甘风雨。薄薄之土, 庶卉百物。既安且宁,敬拜海神!”
殷玄眼神冰冷,手里握着占卜用的龟甲,“承海神谕,还有一位叫纪随的新娘,找出那个人!”
11.
每年海神的祭礼,我都会去观礼,躲在人群中,我看着坐在花船中的新娘,被小船带入海中,这时海面会刮起一阵龙卷风,连人带船地卷走,然后消失在遥远的海平线上。
新娘的家属发出哭声,我也跟着堕泪。
物伤其类,秋鸣也悲。
每一次我都庆幸,坐在那船上的人不是自己,接着心惊胆战地想:我这改了名字的死里逃生,无意于偷来的生命。不是我,也会有别人,是别人替了我去死,才换得我的苟活。
我恨亓官这些身居高位的人,恨他们手握八十万兵将,不肯与海神决一死战,却把无辜的新娘送入死神的怀抱,换来一年的苟且偷生。
为什么不同海神开战?如果我要死,我宁愿大家一起死,而不是把我这样无辜的人拿去献祭。
或许我也是自私的人,说什么不愿与哥哥同流合污,只是因为,自己是多数者暴政下的牺牲品。如果我也是多数人中的一员,我可能也会义正词严地指责那些哭哭啼啼的新娘:别哭了,想想你的牺牲拯救了多少人呐,你应该笑着死去。
我没有那样英勇就义,舍己为人的魄力和胸怀。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想尽可能地活下去。
我改名后,哥哥为了名正言顺地保护我,同我断绝关系,并将我驱逐,我不得不以四处拾荒为生。
同哥哥分别时,才12岁,离开他时我还小,尚不明白事理,而且流浪生涯饥餐露宿,生存很是艰难。
我怨恨他将我抛弃。
分别8年后,哥哥让人来接我。哥哥看到我,冷硬孤傲的脸上瞬间绽开笑容。那笑容温暖而耀眼。我注意到才三十出头的他,鬓边竟微染霜华,像个小老头。
于是我明白,这8年里,哥哥过得应当也很艰难。
“俏俏,”他沙哑的嗓音叫起我的小名,似乎因很久不曾叫过这个名字而显得发音有些别扭。
“哥哥终于,有能力保护你了。”他笑得令人动容。
政治生涯水深火热,如履薄冰,他本是淡漠随缘不争不抢的性格,但为了获得保护我的权力,他殚精竭虑,苦心经营,终于在八年后当上了城主。
我明白了哥哥驱逐我的苦衷,也明白了我在哥哥心里的重要性,我不再怨恨,并释怀了颠沛流离给我造成的伤害。我不再是无家可归的人,我有哥哥。
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我们兄弟好不容易相聚,应该相依为命。
当他发现我从城外带回了小白,同小白赤身裸体躺在床上纠缠的时候,他红了眼眶,神情可怖,变成了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人。
哥哥再次将我驱逐。
12.
我或许明白,哥哥再次驱逐我的原因。
某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有人吻我,唇上传来湿意,我伸手去摸,却醒了。睁开眼睛,我发现房门未锁,一个黑影蹿了出去。
哥哥喜欢我,哥哥讨厌我。
他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对我真诚而宠溺地笑,不仅如此,他现在同我说话,三句话里有两句半都是嘲讽和挖苦。
哥哥说:“如果你光明正大地利用他还好,偏偏要把人蒙在鼓里将其耍的团团转。你太贪心了,既想要他为你去死,又想要他主动为你去死。”
哥哥说我心机深沉。
我在外流浪,活下去已是不容易,在鱼龙混杂的流浪者中讨生活,如果我不圆滑世故,精于算计,我能活到现在吗?
哥哥啊,哥哥,我不恨你,你为什么倒来讨厌我呢?
第七章
13.
亓官发现了我。
请愿祭礼失败,新任大祭司的继任典礼上,亓官将偷偷混迹与人群中的我揪出来,“你怎么来了?”
与此同时,台上的殷玄也向这边看过来,他冰冷的目光像一柄毒箭精准向我射来。这目光看得我心惊,我与他素不相识,他为何这般怨毒地看我。
看了看台上的殷玄,亓官亦神情不安,他低声道:“这里不安全,离开这里。”
亓官身为城主,要在现场把控局面,尽管祭礼已接近尾声,他却仍不能在这时离开,他说:“你先回城主府去,我一会儿就来。”
我在一处僻静的巷子里等亓官,他结束完一切工作,精疲力竭地走到必经的路口,我猛地蹿出拦住他。
亓官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问:“不是让你在城主府等我吗?”
“我害怕,所以到这里等你。”我求助地望向他,“怎么办,哥哥?殷玄是不是知道了一切?我是不是死定了?”
“殷玄是殷丑的父亲,而殷丑知道我一切的底细,作为殷丑儿子的殷玄,难保不会从他父亲那里获知些什么。”我颤声道:“哥哥,你看到他刚刚看我的眼神了吗?他绝不肯轻易放过我。”
“不,你想多了。”他紧紧握住我的手,安慰道:“你不会有事的。”
他抱住我颤抖的身体,“有我在,他不敢拿你怎么样。你不要忘了,我是城主,是舍卫城里权力最高的存在。”
我定了定神,望向亓官,“真的吗?”
“嗯。”亓官重重点头。“我这么多年的努力,就是为了在这个时候保护你,不然我当这个城主有何用?”
14.
我躲在门口偷听。
殷玄同亓官在议事厅争吵,“交了好几位新娘的名单给你,你都说海神不满意,以前海神可从未对我们提交上去的新娘有任何异议。究竟是海神不满意,还是你不满意?”
“当然是海神不满意。”
偷偷打开一个门缝,我看见殿中央的亓官靠在扶手椅上皱眉,他身前站着一身黑色祭司袍的殷玄,殷玄的背影也散发着寒气。
“第12位叫纪随的青年都已送到海神手中,你们究竟想让我去哪里给你们找出第13个来?”
“你和我都知道,第12任新娘的坠亡是怎么回事,”殷玄看着他,“你们交了一个冒牌货给海神。”
亓官拧眉,“不然还能怎么办?去哪里找最后一位叫纪随的人?与其让海神震怒,不如用个冒牌货送过去交差。反正去年海神只是摔死了新娘,并未降下惩罚不是吗?”
“你是城主,应当以舍卫城众人的生死为己任。”
亓官倏地站起来,“不然你想让我怎么办?”
殷玄冷冷地看着他,“你根本不配当城主。”
亓官身为城主的权威被公然挑衅,他十分恼火地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殷玄的面前,我看到亓官高高扬起手臂,而殷玄则一躲不躲。
就在亓官打算给殷玄一点教训的时候,亓官看到了门口中的我,我们眼睛对视的刹那,亓官脸上出现了一种被捏到软肋的神情,他将手臂颓然地放下。
他看到了我,仿佛想起来了什么。他不想激怒殷玄,殷玄是大祭司,是长老院那帮家伙也要忌惮的角色。
殷玄察觉到他的目光,转头向我看过来。他俊美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他抛下亓官,转身向我走来。
“小家伙,还记得我吗?”殷玄年纪比我哥哥还要长,也比哥哥高大。然而他的面孔却仿佛驻留在十八九岁的样子,看起来比我还要年轻,俊美的脸苍白得吓人。
“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他嘴上说着温情的话,表情和眼神却十分冰冷。“一眨眼你都长这么大了。”他看我的目光就像猎人看着他的猎物。
作为通灵司的大祭司,经常和鬼神打交道,整个人也沾染了几分阴森可怖的气质。
他出去的时候,经过我的身边,在我耳边轻声道:“你害死了我父亲。”
突然我感到一股冷气缠上我的周身,我浑身发抖,我感到害怕,想向哥哥求救,但我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双腿发软,我跌落下去。在亓官惊呼的声音中,我跌进了殷玄的怀里。
“你害死我父亲。”殷玄抱着我,声音低到只有我能听见,“很快,你也会落到我手里。”
亓官从殷玄怀里接过我,我被抱着许久才恢复力气。
我看着亓官,嘴唇微微颤抖:“哥哥,殷玄他……”
“他会妖术。”
15.
远处险滩上有一个男人在和一只鱼怪搏斗,我坐在险滩一块岩石上,看着他们在水里翻腾。
他们斗了很久,难分胜负,我连连打着哈欠。
一边吹着口哨,一边百无聊赖地想,等鱼怪把男人胜出,我就用鱼叉干掉精疲力竭的鱼怪,坐收渔翁之利。
没想到胜出的是人类。
他慢慢地游到浅谈上,精疲力竭,没有办法站起来。
我走进,走到他视线范围,他露出一口白牙,在阳光下有些闪得刺眼。
“嘿,美人,搭把手。”
谁是美人?你才是美人,你全家都是美人。我感到被冒犯的不快,并不搭理他,就近挑了块光滑的石头,又坐了下来。
我眯起眼睛,今天的太阳有些刺眼,而且我来得晚,贝壳已被人捡光了。
真无聊啊。
原本以为有鱼怪可以捡,鱼怪肉虽然因为变异而酸涩,但它的骨头却质地紧密坚硬,可以用来做武器。但胜出的是男人,我做不成渔翁了。
见我不理他,男人翻身仰面躺下,自顾自道:“你多大了?”
这次他没有叫我那个油腻的称呼,于是我回答了他。“二十四。”
“跟我一样大。”他发出惊叹声。
我则如有所思地瞧着他,不动声色地开始打量起他来。舍卫城里的人都登记在薄,只有城外的人才有可能替我去当新娘而不被长老院和通灵司的人认出来,也只有城外的人才方便哥哥在身世上动手脚。
“今天真是凶险,”他坐了起来,指着不远处鱼怪的尸体道:“你看那,看到了吗?是我干掉的。”
他力大无穷,站起来麻利地收拾了鱼怪的尸体,把鱼骨剖出来,将鱼肉剃干净,洗净之后,他突然递给了我,“我瞧你怪顺眼的,第一次见面,就把这个东西送给你吧。”
刚刚,我确实是想要那只鱼怪的骨头。而现在,我想要的东西发生了变化。
我接过他手中的鱼骨,装作羞涩的模样,“多不好意思啊,多谢啦。”
“不用谢,交个朋友嘛,”他说,“你叫什么?”
“纪屿。”
“不错的名字,”他笑道,“跟你的模样很般配。”
我反问:“你叫什么?”
“白文君。”他说,“你叫我小白就好了。”
第八章
16.
我喜欢捡宝贝,我捡的每一项宝贝都是有用处的。如果它们没用,我为什么要将他们捡回家呢?
迄今为止,我最喜欢的宝贝是阿随。
卖掉的珍珠换来了十几枚硬币,我偷偷溜出城主府,为阿随买礼物。在海边捡珍珠可真凶险,必须潜到水底,碰上变异的鱼怪,只有被吃掉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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