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田的证词21
木屋里一片死寂,打翻的粥已经腐烂发臭,在地板上形成一摊深色汙渍。
黑田蜷缩在木床上,双手双脚紧贴着躯干,全身冰冷,自从单冬离去后,他不知道他在这里过了几天,全身的淤痕好不了,高烧退不去,黑田只觉得自己离死亡只剩下一口气。
想起单冬,黑田闭上眼,他身体蜷得更紧,似乎是想留住一点馀热。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田听到楼下似乎有声音,很多人的说话声、脚步声,声音闷闷的,像海浪涌入这间房子,一下包裹着黑田,黑田在昏迷前,看到一个人穿着新闻上攻坚的装备,头盔下他嘴巴张合,貌似是不断地大吼着什麽。
黑田恍然,才勉强提起精神去分辨他的嘴型,他似乎在问:「单冬……这个人在哪……」
黑田看懂了他想问什麽,那个带着头盔的人把他举起来,黑田撑在他耳边,心里自嘲地笑笑,他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是……
黑田思绪陷入一片空白,他半昏迷着。那个人还在不断地摇着他,试图唤醒他,将他从另个世界拉回来。
黑田感受着身体晃动,似乎是迴光返照,他撑出身体最后一丝力气,摊在头盔男子的肩上,勉力喃喃地道:「我不知道他去哪……」
「但他不会再出现了。」
单冬的证词09
单冬坐在教室,手机上放着游戏,他撑着头,百无聊赖地发呆,自从上次做了那个梦之后,这阵子就再也没做过梦了。
当时他记得,他后来好像还在路边吐了,胃不断翻搅,感觉非常地噁心。
再之后,他就醒了,醒来时还只是半夜两点,单冬睁着眼,喘着气,强忍着噁心的感觉,却没敢再睡回去,就一路玩手机熬到天亮。
他逃跑了,像个孬种一样。
他后来仔细回想,其实他就是……一时慌了,也不知道该怎麽处理这种情况。但……唉!他深深地叹口气,疯狂地挠着头,妈的,他也不知道他想怎样!
单冬趴在桌上,自从那天后,他就再也没有去重补修了,这几天的英文课也因为请了公假,他能翘的都翘掉了。所以他每天就是在篮球场、操场上转悠,直到午休才回教室。
他关了游戏,打开line,熟练地往下滑,看到重补修群组里那一条未读讯息,黑田传的,他现在还不想点开。
按理来说,他这样明显地避开黑田,晚上应该还会被拖进那样的恶梦里才对。他甚至为了避免这种事,他妈的还半夜设了闹钟。
但是没有,别说那场梦了,连相似的梦都没再做了,没半点影子。
单冬想到这里,不禁烦躁地抹了把额头。今天是礼拜五,明天就是友谊赛了,他这时候应该要去加强训练的,但陈导今天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直接放人回去上课,说是赛前放松身心。
而今天好死不死,上午就有一堂英文课,单冬咬牙,乾脆翘了吧,反正他现在还有公假,就随便找个地方窝着。
但不知道是出自于男子气概,还是什麽「逃跑就输」的坚持,单冬的脚步莫名地迈不开,也没从椅子上挪开屁股,脑海里还他妈的不断回放那场梦。
黑田侧躺在床上,裹着被子奄奄一息的样子,他的发丝一缕缕贴在脸上,睫毛像鸦羽般颤动,面颊带着潮红,喘息间呼着热气,脖子上青紫交错,手颤巍巍地伸过来,试探性地想碰碰他……
单冬把手机砰地摔进抽屉里,往后伸着懒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妈的他又不是gay,想那麽多有什麽用?
周围人对他的一惊一乍早就见怪不怪,他脾气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上课钟打了,单冬听见教室门外有皮鞋的喀喀声。黑田压着线跑进来,脸似乎更憔悴了,眼框下的黑眼圈更深了,他上气不接下气,抱着笔电走上讲台。
风纪开始喊人回座位,黑田把东西放下,他拿着点名表看台下点人,看见单冬时明显地一愣,眼神闪烁地移开视线,他抿抿嘴,装作没事的样子,转身继续去做其他事。
单冬勾起嘴角,心里暗自冷笑。不愧当老师的,什麽大风大浪都见过了吧,连这种事都面不改色。
电影开始播了,黑田坐到平时坐的角落,却没有和往常一样认真地看电影,反而拿出手机不断发着讯息,萤幕的微亮的光映在他脸上,看不出情绪。
黑田手指点来点去,背渐渐驼了,他停下动作,摁灭萤幕,整个人疲惫不堪的样子。
但萤幕过没多久又亮起,貌似是对方发来了讯息,黑田直起身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滑开,拇指又在不断地点来点去。
黑田传完讯息,就把手机放到一旁,抱着胸,脑袋低低地打起瞌睡。
单冬手撑着脑袋,用眼角馀光去瞄他,他好像很累的样子。最近工作很忙?他在跟谁传讯息?
单冬仔细想了想,没想出个所以然,他的世界就这样,和黑田完全八竿子都打不着,一但出了这所高中,他们之间就彻底没了瓜葛。
他索性不想了,斜躺在手臂上玩手机,偶尔抬头,状似无意地往黑田那边看。黑田睡的很沉,不知道是不是又再做梦,想起梦,单冬嫌恶地扭过头,撇撇嘴,真他妈的噁心。
时间很快就过了,下课钟响起,单冬点开下一局踩地雷,耳朵隐约听到背后有脚步声,不是球鞋摩擦地板的声响,是皮鞋声。
他盖起手机,姿势从斜躺变成趴睡。背后的脚步声一顿,却没识相地离开,反而越走越靠近,单冬心里紧张起来,彷彿那每一步都踩在他胃里,他不断嚥口水,心里不知道是排斥还是期待。
「老师!你没看到单哥人不舒服,正在趴着休息吗?」一道话音刚落,单冬就知道是他那隔壁的「哥们」。
黑田顿住,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他底气不足地说:「但是……我想和他说一下重补修的事情。」
只听「那哥们」语气不善:「这种事情一定要现在说?」单冬又听到拉开椅子的声音,「那哥们」似乎是站起来,走过去推搡着黑田:「哎,老师你就先回去吧!别打扰他休息。」
黑田的声音变得有点远,似乎是被「那哥们」带远了,只听他下意识就想反驳:「可是……」又倏地停住话音,下一秒,他就乾脆地放弃了:「嗯,那我就先回去了,请他有空时到办公室找我。」
「哥们」听到他这麽爽快,开心地说道:「好啦!你快走吧!」
脚步声远离了,单冬才抬起头,装作睡眼惺忪的样子。「那哥们」从门口走回来,对他挑挑眉,一副就是「怎麽样?我做的好吧!」的邀功模样。单冬心里头飙了几句髒话,表面上还是淡淡地,对他点头。
「那哥们」貌似是得到肯定,很高兴的样子,屁颠屁颠地靠过来,他看了眼周围,附近没人,随后压低声音,用献宝的语气和单冬说:「单哥,我跟你说,黑田就是一个变态!」
单冬挑眉,往前倾着身子:「嗯?」
「那哥们」看他有兴趣,一下就来劲了,兴緻勃勃地补充道:「这我也是听别人说,黑田他好像会……」
「那哥们」刻意拉长音调,像电视上魔术师,喜欢在最后关头的地方故弄玄虚。
单冬在心里叹口气,侧过身,假装失去兴趣的样子,往抽屉里翻找手机。
「那哥们」连忙想拉回他的注意力,也不管什麽节目效果了,直接公佈谜底:「好啦,我直接跟你说,黑田他会偷看啦啦队的排练啦!单哥,你说他变不变态?」
单冬一愣,忍不住问得更详细:「怎麽说?」
「那哥们」抱着胸,回想起他听到的八卦:「好像是他在午休时,常常去他那一栋的四楼,四楼看出去不是操场吗?」
「跟我讲这件事的人说,他当时在四楼打扫,就看见黑田趴在栏杆上往外看,他当时就觉得很奇怪。等到黑田下楼时,他也趴在那里看,就只看见啦啦队在那里排练口号。」
单冬闻言,不由一呆,他知道不是那麽回事,但也没澄清,只是接着往下问:「从什麽时候开始的?」
「那哥们」挠着脑袋,这问题难住他了,他犹豫一会儿,不确定地给出答案:「大概……可能……是几个月前?或者是去年?」
现在已经是五月下旬,几个月前?去年?他到底关注多久了?
单冬握着手机,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那个问题明明十分重要,自己却不曾想过,而且这个问题也应该是所有事情的根源。
黑田为什麽喜欢他?
他……又是从什麽时候开始的?
第20章 第二十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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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田的证词22
黑田脚步一顿,停在三年甲班的门口,忍不住往回望。坐在单冬隔壁的同学对他挥手,让他快走。
黑田握着手机,萤幕上是和实习老师的对话纪录,实习老师人很好,给他传了个大大的OK贴图。
他张着嘴想说些什麽,却又想起单冬刚刚的反应,他窘迫地垂下头,心里头也些难受,他摸摸鼻子,最后灰熘熘地离开了。
还是传讯息吧,或是请个人帮忙传个话,方法总是很多的。
他拖着委顿的脚步,脑袋里不断地抽痛,神经也变得迟钝,做什麽事都会愣个半拍。
这几天睡得不好,一睡着就不断地入梦,黑田入了梦也没做什麽,就一直在海边徘徊,任由冰冷海潮打在他脚上,他疲困地看着海,彷彿被魇住般,连海水捲到大腿时都无知无觉。
他好像听到海的那边有人,有人在叫他回去,声音很耳熟,是个女孩子的声音,但黑田就是想不起来那是谁。
他回到办公室,手机跳出简讯,是不认识的号码传来的,上面写着身心科诊所的名字,还有预约门诊的时间。
黑田才想起来这件事,自从那之后,他就一直都没有取消预约,他看着简讯上「取消预约请来电」,点开通话介面,犹豫着,迟迟拨不出号码。
他最后在重补修的群组请了假,把作业拍到群组里,顺便和母亲报备,就放下手机,回身去收拾东西,收拾完,就去查询离镇的公车时间和路线。
黑田抱着包,迎着夕阳,站在公车站牌下,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这麽早从学校出来,周围和往常不同,学生都还没放学,只有零星几个人在等车。
公车来了,他从前门上了车,问司机:「请问有到青阳路口吗?」
司机脸色青白,看起来很疲倦的样子,他点点头,沉默地比个手势,示意黑田赶紧找个座位坐下。黑田对他点头算作道谢,抓着栏杆往后走。
黑田一走上过道,就忍不住捂住鼻子,一股冷意窜上他的身躯,黑田忍不住抓紧自己的西装外套。
车上只有三三两两的人,这班车瀰漫着潮湿又霉烂的味道,坐垫上还渗着潮气,乘客随着公车摇头晃脑,都在睡觉,身上披着艳红的夕阳。
车里和车外彷彿是两种温度。
黑田离开过道,坐到自己常坐的位置上,他往外看,可能是因为还没到放学下班时间,街上的人很少。
车子越开,天越暗,黑田从车窗内抬头去看天空,隐隐地不安,天空已经开始集结云层,乌压压地一片,只有些许夕阳的光透出来,帮云镶了一层边。
车子很快就到站了,到青阳路口时,天已经全黑了,公车开走,这里是黑田第一次来,他左右看了看,路口很偏远,周围都是山,对面就是诊所,这条街上几乎没有店家,隔了几条街才远远看到超市的招牌,再远点好像有间警局。
他走到诊所前,迳自开了门。诊所很暗,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从柜檯后走出来:「请问贵姓大名?」
黑田看着她,过了几秒才恍然回神,连忙回答:「我叫黑田,我有预约。」
女人三十几岁,和黑田差不多年纪,身高比黑田还要再矮一些,五官没有特别突出的地方,长得很普通,但气质很柔和,给人的感觉像是严冬里的一杯热茶,特别温暖。
她的出现让黑田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就像回到熟悉的地方一样,有股莫名的安心,但这明明是他第一次来,眼前这个人也是第一次见。
女人从柜檯内抽出文件夹,翻了翻,和黑田要了健保卡,就给他指了一个过道,笑笑地和他说:「诊间这边走到底,右转就能看到,直接开门进去就可以了。」
甬道漆黑一片,黑田看着,想起第一次做梦,那条小路也是这麽黑,黑到看不见路,他有点犹豫,脆弱地问那个女人:「请问能开灯吗?」
女人背对着他,不停地翻找什麽,手上好像还拿着一茶壶,女人转头,似乎是知道他在担心什麽,自信地和他说:「不用担心,不会怎麽样的。」
黑田看她的表情,女人微笑着,朝他点点头,鼓励他去试试看,黑田犹疑不决,视线在诊间的地板上徘徊,最终还是往黑暗中试探性地踏了一步。
他在黑暗里扶着牆,不断地深呼吸,不断地往前走,这里只有他的脚步声、呼吸声、衣服摩擦的声音。他独自一个人,很快就走到底,看见一个像是诊间门口的地方,门缝中透着光,他站在光前,往回看,蓦然发现黑暗只有短暂的一小段。
他抓着门把,推开门,不由愣住,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房间和他想像中的诊间完全不一样。
天花板挂着花苞状的欧式吊灯,金属已经呈现温润的黑色光泽,牆上挂着几盏暖灯,昏黄的光线打在乳白色旧壁纸上,脚下的地板是木质的,上面铺着厚厚的地毯和软垫,垫子上摆满了抱枕,色彩和花纹都很鲜豔。
黑田把怀里的包放下,脱掉鞋子,踩进房间里,坐在软垫上,怔怔地环顾四周,这里到处都是书,有外文书、哲学书、童书,各式各样的书。
简直就是他梦想中的房间。
女人从诊间的另个入口出现,手上捧着热茶和饼乾,黑田鼻子动了动,有一股淡淡的花茶香气。
她坐到黑田对面的软垫,把茶和饼乾往他面前推了推:「请随意拿。」,此刻黑田和她不像医生跟病患,反而像多年未见的好友,有着莫名的默契和熟稔。
女人为他倒一杯茶,翻着手边资料:「黑田先生,您有睡眠障碍是吗?是失眠吗?」
黑田接过茶,热气燻着他被潮气浸透的脸颊、眼眶和耳尖,他像刚活过来一样,感受着指尖的温度,他听到医生的问话,一时难以启齿:「不是……我……」
「我……」黑田惶恐不安,只能抓着杯子不放,他不知道该怎麽讲。那种事,怎麽能说,说了,也只会招来谴责、瞧不起。
他求助地去看医生,医生默默不语,润黑的眼珠子看着他,静静地望进他的灵魂,有那麽一瞬间,黑田觉得她就像个……母亲,看透他、愿意包容他、最后会原谅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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