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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田的可惜夜(近代现代)——深海小浣熊

时间:2023-11-19 10:10:09  作者:深海小浣熊
  过了一会儿,他没离开座位,也没气馁,趁着人少的时候,给经过的学生递上小卡,都被人挥手拒绝了。
  有些老师已经开始准备收摊,那些市售好看的饼乾都卖出去了,那些味道更好、样子更複杂、纹路更精细的饼乾,全都卖出去了。
  手中小卡被他捏皱了,黑田发现后,赶忙将纸张抚平,把小卡放回包里,就看到包里塞着他早上拿到的传单。
  他拿起来看,有些已经过了营业时间,有些还没,黑田视线最后停在一张传单上,上面是卖蛋糕和茶点的。黑田手指在蛋糕照片上摩挲,突然有道阴影笼罩在他头上。
 
 
第22章 第二十二夜
  ===========================
  黑田抬头去看,一个男同学站在他前面,男生个子很高大,应该是黑田看过长得最高的人。他剔着平头,满身是汗,但满脸满不在乎的样子,指着铁盒对黑田说:「这些能全都卖给我吗?」
  「好……等我一下。」黑田不知所措,慌忙站起来,低头去装饼乾。
  黑田装完饼乾,忍不住抬头去看他,出自彆扭的心态,他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你不去买其他位置上的吗?」
  那同学从裤兜里掏钱,用汗湿的指尖点钱:「不了,这不是我一个人吃的,是要拿来分的,所以大家要吃一样。」
  黑田听不太懂他说的话,还是乖顺地从他手中接了钱,连收钱应该是门口管这件事都忘了。
  钱有点热,上面有男生的体温,总共是四百五十块。这点钱在之前的黑田眼里算是笔小钱,可能就是吃两顿饭的事,但现在……他握紧了钞票。
  男同学接过饼乾袋子,对黑田说:「我看你好像待在这里挺久,但其实你可以东西放着就离开的。」
  黑田听到这话,心里一下憋不住委屈,忍不住脱口:「我怕我出去了,饼乾就卖不出……」没说完,他就倏地闭上嘴,不由后悔起来。自己竟然在跟个陌生人抱怨,而且这人的模样比他小很多,应该还是个学生。
  男同学沉默,直勾勾地盯着他,似乎在思考什麽,最后他语气平淡:「这不是都卖出去了吗?」他把袋子往他面前一伸,一副理所当然:「你要是都卖出去了,我找谁买?」
  这种话很……自我中心,黑田下意识想要反驳,但一时语塞,说不出什麽回嘴的话。他转念一想,干嘛跟个学生计较那麽多,就点点头,男同学看他点头,就和他说:「那你来我们篮球队逛吧。」
  「啊?」黑田不理解,男同学从袋子里拿出个饼乾来咬,他自顾自地说:「我们篮球队也有摆摊,在保健室隔壁,一分钟投篮超过二十颗可以拿奖品。」
  男同学说完,插着裤兜转身就要走,黑田看着他背影,有种既慌,又急切的感觉,他忙不迭走出位置:「等一下……」
  男同学转头去看,嘴角好像有笑意,但他脚步不停。
  黑田怔怔地跟着他,像刚出壳的小鸡,他回过神,突然想起什麽,腰横过桌子,从包里拿出传单。他紧抓着传单,跟着男生出了教室门口,经过门口时,他把钱放到收银的面前:「请记在我的名字下。」
  收银的在滑手机,一整天都收硬币,眼前突然出现百钞,不禁打趣:「黑老师,你是自己掏腰包买的吗?」
  收银的没听到回应,他看刚才还站在门口的人没了影,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黑甜的证词25
  医生眼里冒着光,身子前倾,一副好奇的模样,她忍不住细问:「后来呢?你们一起去玩了?」
  黑田摇头,睫毛颤颤的:「怎麽可能,当时一出去就被人流冲散了。但也是因为他,我才能去逛其他摊子,那天我……很高兴。」
  「后来我反复想着这件事,想他,想当时,想他说的话……想他当时是不是看穿了我的想法,看透了我其实很想出去,一点都不想在那顾摊。」
  「虽然那慾望很小,但我怕,我怕被人顺藤摸瓜,挖出我慾望的根源,看出我是个怎样的人。」
  「我是个只会说好听场面话的人,实则一直在嫉妒,瞧不起他人,也很想逃避。」
  「再后来,我甚至不用多打听,就知道了他的名字、他待的篮球队。到了下学期,我教到他们的班级,但我和他们班上那群人相处不来,所以也就没什麽交集。」
  黑田越说,神色就越痛苦,他像在忏悔:「后来越关注他,我心里就越是嫉妒、羡慕,他的青春那样好,还可以做选择,他还有时间去试。」
  「就连他面对抉择时,做出的选择,和心态,都和我是那麽的不一样,他是那麽的……自由。」
  「而我却还困在后悔里。」
  黑田喘着气,胸膛不停起伏,沉浸在当初不堪的想法里,他不断地自我谴责,不停地在「老师」和「人」之间拉扯徘徊。
  他缓了缓,吐了一口气:「后来我想通了,不再那麽想了。」
  黑田笑起来,像是想通了什麽,那笑容意外地壮丽,像个下决心走上不归路的人:「因为我当了他的老师。」
  他紧闭着双眼,抓着胸口,力道大的像是要扼杀自己:「我要是当初没捡回这条命,我就不会看他人脸色活着。」
  「我要是没有看着母亲的笑容,我就不会想当老师。」
  他在自我厌恶中绽开了花:「如果这一切选择都去追究个『为什麽』,那我的人生将充满着必然,就是有迹可循,这样回推着,连我的出生都是场必然。」
  他语速越来越快,花在一刹那极盛又衰败:「那我必然会当老师,必然会纠结、会痛苦、必然会被他看穿、必然会去嫉妒他。」
  黑田猛地停下来,满脸怆然,他苦笑起来。
  「这样想是不是很悲观?就好像,我没有做选择的馀地了。」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我就也不会再去想,要是当初做了另一个选择会怎样。」
  「要是我当初没有拿作文给我母亲,要是我揍了那堵着我的同学,要是我当初死在手术台上……就好了。」
  黑田溃堤似流了泪:「我就不会再去想……」,他弓着腰,喉咙声嘶力竭地抽着气,像要抽乾力气地哭。他心里有说不出的委屈跟酸苦,憋不住了,这些话太久没说了,无处可说,无人可说。
  医生走过来,坐到他旁边,抚着他的背,一下一下地摸,他的背那样地瘦,那样地窄,都能摸到清楚的骨头。
  那骨头在她掌心下颤抖,她清楚这嵴樑骨里藏的是什麽,是他那年揠苗助长的成熟、是他面对抉择的怯懦、是他对自己的悔恨。
  那是他人生的支架,再用云淡风轻的皮肉裹住,他又是学校里的「老师」。
  那些情感从心里头倾泻,又从骨头里走漏了消息。
  医生像个母亲一样,她轻拍着黑田的背,直到他止住哭声。黑田抬起头,满脸通红,看起来是哭到缺氧了,眼泪和鼻涕也糊满脸。医生拿起卫生纸,捧着他的脸颊,心疼地,一点一点地擦乾淨他的眼鼻嘴。
  「好多了吗?」医生拉着他,让他轻靠在肩上,轻声地问,像是怕惊扰了他。
  黑田点着头,他眨着酸涩的眼,有些不好意思,一方面觉得自己这样很不体面,像个小孩一样大哭大闹。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不该这样,靠在一个陌生女性身上……
  但是他也没离开,因为很温暖,好像身在羊水里的温暖。黑田贪恋着,疑惑着,却又不知道要怎麽问。
  他僵着身子,手不知道该放哪里,视线也不知道该往哪看,就看到对面有一面柜子。
  柜子里摆满了书,奇怪的是,书都是小学课本,五颜六色的,从一年级到六年级的都有。黑田细细去读,越看越觉得熟悉,最后发现有一本的书背上贴着姓名贴,粉色的姓名贴,有点旧了。
  上面写着「黑甜」。
  黑田恍然,好像懂了些什麽。他的身体突然放松下来,疲倦地眯着眼,他喃喃地问:「妳只能待在这里吗?」
  这话没头没尾,但医生没有觉得奇怪,只是拍着黑田背,节奏跟力道就和小时候父母亲给他拍背一样。
  她的声音在黑田耳边响起:「这里没什麽不好,至少我能见到你,你看到的,我也能看到,你难过的,我也能感觉到。」
  她抱紧他:「所以别怕。」
  「说出来就好了,已经没事了。」
  黑田听到她这句话,眼眶又情不自禁地落泪,原来一直都有个人和他一起负重。他鼻子泛着酸,嘴巴张了张,最后还是什麽都没说,有些话,说与没说都已经没关係了。
  他感激又郑重地点点头:「好。」
  医生倏地抓着黑田的肩膀,认真地问他:「那之后,你要怎麽做?」
  医生松开他:「我是说那个学生,还有以后要不要继续当老师。」
  黑田一愣,这个陡然严肃的气氛让他思考起来,他垂着眼,想了又想,最后说:「我……已经把那孩子交给其他老师了,只是一直犹豫着不敢和他说。」
  黑田抬眼去看医生,他笑起来,面容透着橘光,暖融融的:「但现在,我应该能直接和他说。」
  「至于老师,我应该还会当一阵子,毕竟……」黑田心里心虚,偷覻医生,顿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说:「我接了下学期的学校行政工作。」
  医生嗔怪地瞪他,眼神像刀子,黑田急忙解释:「这学期轮到我做行政了!而且人家也只有先传讯息问我,可能什麽都还没决定。」
  「我回复说我可以,况且……我这样已经没资格教学生了,不如去做行政。」他抱着抱枕,弯着腰,表情困顿:「虽然这是既定的事实,但在之前,心里一直难以接受,现在觉得好多了,能坦然一点接受了……」
  他朝着医生伸着手,两人的小指勾在一起,像单纯的小孩,你碰着我,我挨着你,不为别的,只是因为暖和、因为孤单、因为想。
  黑田看着两人的小指,安心地闭上眼。黑暗裹着他,抱着他,带他陷入黑甜的酣眠中。
  黑田的证词26
  黑田慢悠悠地醒来,他去摸眼角,乾涩的,紧紧的,估计是又在睡梦中哭了。他坐起来,脑袋一阵恍惚,已经记不清楚自己什麽时候入了梦。
  只觉得心情好很多,前所未有的踏实。
  他窝回被子里,点开手机,手机里跳出待办事项,今天要带元宝去卫生所打针,还要顺便买东西。
  他回了工作讯息,就下了床,戴起眼镜,走到一旁书桌前,打开抽屉。
  黑田从里头拿出那张门票,他摸了摸。虽然他已经不能用这张门票了,但先前还是捨不得丢。
  他抚摸着门票,叹了口气,心一狠,就将门票和笔都扔进垃圾桶。
 
 
第23章 第二十三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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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田去洗漱吃早餐,他扣好繫带,将元宝背到身前。他送母亲到车站,母亲一边拿着宝宝湿纸巾,擦了一圈元宝的嘴巴,一边和黑田说:「我晚上就会回来了。阿田,记得帮我买东西回来。」
  黑田点点头,车来了,他目送母亲上了区间车,随后坐到车站座位上等自己的车,顺便帮元宝拉了拉口罩,元宝估计是觉得闷,有点戴不住,挥着手想把口罩扯下来。
  黑田有点后悔没带推车出门,他连忙拿着娃娃转移她注意力。元宝很快就被吸引住,抓着娃娃放在口罩边就想啃,啃着啃着,眼睛慢慢地阖上了,可能是因为今天醒得太早,现在有了睏意,她靠在黑田身上就要度估。
  黑田站起来,月台上没什麽人,他就抱着元宝来回走,直到她彻底闭上眼,黑田才轻轻拭去她的涎水,给她换上新口罩。
  车子不久后就到了,途中元宝都一直很安静,脸颊紧贴着黑田胸口,睡得很安稳。黑田看着她的脸跟眉眼,不由叹口气。不得不说,长得和她爸如出一辙。
  黑田想起小时候弟弟刚出生的时候,也是那麽小,那麽软。对他弟,全家人都是捧手里怕摔了,含嘴里怕化了。
  但他弟并没有长成骄矜的个性,他很独特,像天生就知道自己要做什麽事,那怕是一意孤行,他也不怕,也不退让,而他也没辜负他自己,至少现在活得恣意。
  对他,黑田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想生气也生气不起来。他弟不坏,但有些人光活着就能成为坏人。
  黑田想到这,痛苦厌烦地闭上眼,强迫自己去想别的事,去想着等等要做的事,去想着医生,去想梦里的那个诊间。
  他到了卫生所,元宝也睡饱了,睁着圆滚滚的眼,观察着来来去去的护士,一副不知道大难临头的天真样子。护士先是把元宝抱上体重计,又把健保卡和疫苗手册收走。
  黑田抱着元宝,听到房间里有其他婴儿大哭。元宝似乎是开始知道怕,一直缩着,不敢动弹。黑田不禁担心她还没打就先哭,就一直低声去逗她。
  元宝还是怕,抓着黑田的手不放,黑田笑起来,去哄她:「打针痛一下而已,生病要痛很久,妳选哪个?」
  黑田又和她说了一些话,也不知道元宝能不能听懂。此时护士出诊间来喊人,黑田连忙到里面去,光是隔着口罩就能闻到消毒水的味道,他坐到医生前面,解开元宝的背带。
  一个带口罩的中年医生弹着针管,和黑田说:「等一下帮忙拉着宝宝的衣服喔。爸爸要抱紧宝宝,别让她乱动喔。」
  黑田点头,懒得去澄清医生的称呼,他看到医生拿出针,不免也紧张起来,他牢牢抱着元宝,将她侧着,露出她的手臂给医生。
  元宝怔怔地看着医生,眼黑转来转去,直到针尖戳进她身体,她才嘴一张,转头埋进黑田的怀里,闷闷地大哭起来,黑田感受到自己衬衫瞬间湿了一块。
  黑田忧心忡忡,本来以为她大哭大叫,乱挥拳头,自己要花上大力气去制止她。但令人意外的是,元宝的手都没有挣扎,她很乖顺地等针打完,整个过程很反常。
  但她的脸皱成一团,哭得撕心裂肺,抬着头看他,像在跟他求救,黑田就只能看着她痛,也无能为力,心里不免难受又心疼。所以等医生的针一离开,按上棉花,他就和医生道谢,马上带着哭到打嗝的元宝离开诊间。
  黑田边哄着她,边接过健保卡跟手册,还要重新绑上背带,一时间手忙脚乱。元宝哭声弱了下来,泪眼汪汪地看着他,黑田绑完背带,元宝视线还是没有离开他,直勾勾地看着他。
  黑田疑惑地看着元宝,过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意识到什麽,心里腾起一股不好的感觉,元宝她……该不会在看他脸色吧?
  所以她在诊间才一动也不动的,黑田慌张,一时不知道该怎麽办,早知道当初就该多看些育儿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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