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的席桌不时传来哄笑声,引得另一边镇北王亲眷和最边缘的外族使节频频侧目。
左扶光冲他们点脑袋大笑,就像个天真无知的少年一样。走了一圈却发现有个席位空在那里,是为一个尊贵的人留的,那人即使没来也没撤掉。
“这是给何人的席位?”左扶光垂眸问道。
一个中原云州来的官员看了一眼,低声说:“南洋王与北方王爷也是故交,接了寿帖说要到的,可能在路上耽搁了,王爷就一直留着他的座了。”
“也是,沙漠的路不好走,舟车劳顿,容易来迟……”
话音未落,和亲友畅饮的肖怀胜看了过来。
他目光凌厉如鹰隼,剑眉星目,轮廓犹如刀劈斧拓,落在左扶光身上。
沧渊的眼神就没离开过他,此时用余光瞟到了,赶紧起身。
却见左扶光傻呵呵地对镇北王举起酒杯,示意敬酒,然后自己一饮而尽,这就准备回桌坐下。
忽然间,他的手被肖思光一把拽住了,直捏向神门穴的位置。
左扶光躲都没躲一下,暗自藏好内力,偏头抿嘴一笑:“世子,何事?”
肖思光的拇指在他手腕穴位上过了一遍,这才放手说道:
“那日对小王爷有所怠慢,父亲已经责骂我了。今天下午游园共乐,小王爷能不能赏个脸,和我们同行呢?”
沧渊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左扶光背后,然后不动声色地把人朝自己拽了一点。
左扶光却回以一笑,玩笑道:“小王爷自然听小王爷的,这局完后你可要带我好好看看山清水秀的绿洲花园。”
肖思光点了点头,这是父亲的吩咐,他不得不办,眼底却闪过一丝轻蔑。
左扶光是推无可推了,他先拒绝了别人的家宴,又拒了陪寝的女人,下午只是一起走走路而已,不得不答应。
“扶光,我与你一道吧。”沧渊轻声说道。
肖思光睨了他一眼,左扶光也睨了他一眼。
两个人都显露出世家子弟的那种高傲,眼神中仿佛写着“你不配”,沧渊有点疑惑地退下了。
少顷,回到席间时,左扶光说:“你下午回到住处闭门假装午睡,但要把你我的行李都收拾好。”
“我看镇北王今天有亲近元人,却故意冷落中原宾客之意。我揣度他的计划,可能要留我为质与父亲谈判,我先假意答应。”
“但你和樊启,得连夜把我劫走。”
第四十五章 会错意
“什么?!我们本是来保护小王爷的,带着他走就是了,为什么要半途回来劫他?”
樊启听后很是不解,指着城外安顿兄弟们的客栈:“加上王府家丁近百人呢,难不成镇北王要和我们撕破脸,拿军队来拦截?”
沧渊焦灼地说:“正是因为不能撕破脸,镇北王留他是留为客人的。我们要是明面上强行带走,未免得罪王爷。”
“那暗地里劫就不得罪了?”樊启粗声说,“真搞不懂你们这些权贵的面子功夫。”
“暗地里比明面上好劫,小王爷有自己的考虑。他怎么吩咐我们就怎么做,别问了。”
樊启还是搞不懂,沧渊为什么对左扶光的话言听计从。
他以为上次炸退刺客完全是沧渊谋划的,所以对他更加欣赏了。虽然经过这些日子相处,发现左扶光其实不算特别可恶,却依然不喜欢他。
沧渊收罗起了两人落在房间里的东西,忽然摸到一个脂膏盒子,上面还绘制着一个衣不蔽体的妓子。
他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才明白是什么东西。
樊启也明显注意到了,走过来问道:“什么呀?”
沧渊脸颊一红,赶紧捏起手,把脂膏藏了起来。心里泛起微微的悸动。
樊启又朝地毯上看去,疑惑道:“诶,这里怎么有血呢?”
他忽然大惊失色地望着面前的人:“沧渊,你受伤了?!”
沧渊眼神躲闪地说:“北方太干燥……就流鼻血了。”
樊启本就是个生长在军队里的武夫,并不多怀疑,“哦”了一声就到自己那边去了。
沧渊觉得掌心挺烫的,再次把脂膏拿出来,不知不觉就想了些别的……
他失控了,完全只有本能,肯定是不会用这东西的——所以是左扶光自己给自己……
想到这里,血脉就一躁。沧渊完全不知道鹿桂酒的事儿,他忽然就对左扶光的初衷产生了极大的误会
——原来扶光一直准备着,昨天让他喝酒也是想暖身吧,一定是他心盲眼盲,竟然没有察觉到!
喝醉了、失控了,还把左扶光弄伤了,沧渊更感愧怍至深!
左扶光一定现在还疼着,早晨对他语气不太好,肯定是生气了。
沧渊把盒子再次藏在了贴身的内兜里,暗暗想了一会儿看过的话本,心道:我是不是该“追妻”了?
他看的书又杂又多,早年汉语不好,读不懂先圣名著,就捡市井间白话小册子熟悉文字,看的话本不下百部。
沧渊大概有好几年满脑子圣贤书,没想过那些情节了。如今却被左扶光调动起来,忆起早晨说的“没有下次了”,便暗想着如何追回他的男人……
……
另一边,左扶光满脑子都是如何报复沧渊。
肖思光步子大,两腿虎虎生风,自然走得快。
左扶光假装腿伤,对方已经放慢脚步了,可他还是跟得困难。
不可描述的疼痛从某个地方涌来,里面的药油都好像化掉流了出来,不清凉了,更是觉得羞|耻难堪。
肖思光第五次顿住了,回头说:“用不用我给你牵匹马来?”
“不用,不用!”左扶光慌忙摆手,这要是骑马还得了,要命吧?!
肖思光皱眉看了半晌,两人眉头都紧紧锁着,相对无言。他忽然几步冲过来,一把扶住左扶光,架住了他腋下,就这样把人提溜着了。
左扶光不想从他身上借力,但这一瞬间确实感到轻松了许多。
肖思光虽然看不起他,却没有故意让他难堪的意思,还好心地走过来扶着,倒是让左扶光对他改观了。
两人在绿洲里转过几个小道,就出了宾客游览的地方,来到一处水榭。
这水榭落座在一条铺过水面的红木栈道尽头,最外面是个亭子,里面摆着汉白玉的石桌,肖怀胜正站一旁等着他们。
左扶光装作一愣:“世子殿下不是要带我游园吗?”
“父亲想见你,却一直没能与你单独说过话。”肖思光架起左扶光,“实话实说吧,你身旁的人把你保护得太好了,我们派来‘带你’的人都未能近身。”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后面的弯道:“这还有人跟着吧?”
那肯定是碧澜和翠微了,两人擅长隐藏气息,习武之人都不易察觉。
左扶光哂然一笑:“世子殿下好厉害,你武功高强,自然不需要谁人跟随;我却手无缚鸡之力,当然得配点护卫在暗处。”
“我怎么听着像讽刺呢?”肖思光不满地说,“不要叫我世子殿下,我不喜欢。”
左扶光本是恭维,北宸都有宫殿了,这头小狼当然称得上一句“殿下”。
“那……思光?”左扶光佻达道。
肖思光经不起逗,瞬间脸颊发红,厉声说:
“我不愿被称作世子是因为这个‘世”就有世袭的意思。我要凭借自己在军中站稳脚跟,而不是靠父亲,将来也定要建功立业,而不是继承家业!”
他说得有点大声,清风吹拂过去,肖怀胜听到了。
“思光!”他忽然严肃地呵责道,“不要对固宁王世子出言无状。”
要是个有心人的话,会觉得他话语里饱含讽刺。因为左扶光就是个靠着世袭都站不住的“纨绔子”,所以镇北王觉得他过分了。
左扶光却不然,他忽然发现肖思光身板是个大人了,竟然还是很单纯率真的少年心性,可见他才是被镇北王保护得很好。
而自己呢,真实的他具有超脱同龄人的成熟,却也有更多顾虑,是决计说不出那种话的。
“王爷万安。”左扶光跟着肖思光行了个礼。
肖怀胜那张英武面容上忽然强憋出一个笑容,尽量仁慈地低头说:“扶光,来,过来坐,可还记得世伯?”
左扶光也不顾礼数,率先坐下了,一副没教养的模样,笑嘻嘻地说:
“记得!我小的时候世伯还抱过我。九岁时我看上了您的匕首,向您讨要,您就直接赠予我了!”
肖怀胜顿了一下,左扶光把他要说的话率先给说了。
那年给固宁王贺寿,进入寿宴都是不能佩刀的,他交了马刀却藏了一把匕首暗器,这是必要的警觉,避免意外情况。
结果左扶光见了他非要说他好高,让他抱着举起来。
镇北王就抱着小孩儿举了一回,结果左扶光立即摸出了他怀里藏着的匕首,非要讨去玩……
肖思光侍立在一旁,给两人添了茶。
“那把匕首,现在可还在啊?”肖怀胜状若无意地问道。
实际上他那时候就在想,左扶光要么就是聪慧过人,替固宁王抓他个尴尬;要么就是真傻,啥都敢要。
左扶光拿起茶盏敬了他一下:“我时常拿在手里把玩,有一次割伤了自己,父亲就说我学会使用之前都不能再玩了。”
“可惜……”左扶光续道,“后来我就习剑了,没有学别的。”
他故意显得自己好像在装作会剑术一样,果然看见肖思光在后面轻蔑一笑。
习剑之人哪能没点内力,不然如何掌控剑风,控制剑势?
镇北王也跟着比出可惜的表情,没戳穿,抿了一口茶:“其实世伯找你并非为了唠家常,而是有要情告知于你。”
左扶光立即放下杯子正色道:“世伯请讲。”
肖怀胜直起身板,慈爱之色尽退,神情可怖地说:“你的另一个世伯,西洋王……遇刺身亡了。”
左扶光刹时瞪大眼睛,真的被震惊到了!
这个消息绝没有散布出去,所有宾客都以为西洋王只是在路上耽误了,镇北王也没露出丝毫破绽。
肖怀胜看着左扶光,一字一顿地说:“他在海子城关外遭到了刺客伏击,一整个贺寿队伍全被杀光了,财物却分毫未动。”
“镇北军发现他的时候,他的头颅被插在一柄长枪上,舌头竖着剪成了两半,从中间分开的,很诡异。”
“扶光,我听说你在路上也遇袭了。但你对此早有准备,用石炸炮赶走了刺客,你是否知道些内情?”
左扶光后靠在椅子上,似乎被他的话吓得不轻,口齿也结巴了。
“我、我、我……都是我的侍卫警觉,还有沧渊早有准备。”左扶光的手攥紧了椅子扶手,
“十多岁时我就曾遇刺过,所以这次父亲让我带的家丁都是固宁军中人假扮的。要不是他们、我肯定也被插长枪上了!”
他好像被吓破了胆子,就连驮队的人到底是谁都说了。
镇北王眸光不断扫视他,硬是没有看出分毫破绽,半晌后说:“那邀请镇军大将军之子沧渊,也一并来‘游园’吧。”
肖思光立即点头,准备亲自去请沧渊。
肖怀胜等他走后,才继续说道:“西洋王虽然交还了兵权常年隐居孤岛,爵位却是在的,身份贵重。”
“他在我的甘州出了这样的事,朝廷必然问责于北宸。扶光你说,会是谁指使了刺杀,从何查起?”
左扶光缩成一团,悄声道:“是皇上嘛!”
肖怀胜:“……”
怎么又把他要循循善诱引导出来的话给说了?!
“世子不可,说这种话是要杀头的,你只能在世伯面前说。”肖怀胜很快回转了语气,“但你何出此言啊?”
左扶光幽幽说道:“能清楚镇北军布防并完美绕开的,除了王爷的人,就是皇上了。”
他很直白地推理道:“世伯,不会是你要杀我吧?”
第四十六章 我要他陪着我
肖怀胜猛拍了一下桌子,左扶光抖了三抖。
“傻孩子说什么胡话?你要是在北境出了事,你们任何人在本王的封地上出了事,我都难辞其咎!”
左扶光特别无礼地回复道:“那您还广发寿贴……”
实际上他并不确定那群刺客的幕后站着什么人,他谁也不信任。
刺客被马匪带回雅州了,得回去审问以后才能知道。
肖怀胜已有不臣之心,他或许有更深的谋划,就是借着这场寿宴起事的。
左扶光暗暗地想,如果他是肖怀胜,想反又找不到一个契机,必然会自己制造机会。
开一场盛大的寿宴,让某个朝廷命官或是贵重之人在北境被神秘组织所杀。
皇帝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咄咄逼人问罪,想方设法动摇镇北王,触及他的名誉和性命。
那么肖怀胜就可以一个被冤枉逼反的形象拒绝圣旨,毕竟他戍守北面几十载,劳苦功高,北境子民也会追随他。
大概率会打着“清君侧”的名号,宣称皇上被奸臣蛊惑,冤枉忠臣,轰轰烈烈搞起一番事业。
而后之事不可计量,左扶光觉得并不能排除他的嫌疑。
另一方面,皇帝亦然有动机——设计“削藩”。
先杀固宁王之子让雅州绝后,后杀南洋王,还能栽赃嫁祸镇北王,一石三鸟。
当今圣上胆子并不太大,明面上仁德友善,尽做点暗中筹谋的阴损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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