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海子城关口分离,队伍向着雅州,沧渊趁夜单骑奔赴兴京,给皇帝送去密信。
而留在左扶光身边的唯有碧澜和翠微,实际上有她们二人就够了。
翠微只是化名而已,她本名兰知微,是天下第一仙山玄苍门派的剑客。师从苍山大宗师,正在下山游历时。
碧澜也是化名,她本名戚澜,是雅州神龙医门传承人。授命于师傅前来辅佐固宁王,被指去保护左扶光。
左扶光开始了在北宸的生活,简直如同他在雅州的两倍混账度。
即使如此,肖思若还是隔三差五地来示好。一会儿道歉、一会儿送礼物,无所不用其极,丝毫不在意女儿家是否不够矜持。
这也是北境女人和南方女子的不同,肖思若身为郡主更是不在意什么名节,活得挺洒脱。
左扶光始终记得她身边那个容貌姣好的侍卫,应付得不远不近。
七日以后肖思若再次深夜来访,左扶光直接从床上吓醒了。
他清楚再这样呆在行宫里必然经常受到骚扰,又想看看举世闻名的镇北军训练,便央求肖思光带他去军营里住。
镇北王想他留的久些,最好乐不思归,也不必阻他离开。
反正接触不到核心,还能震慑一下这个小王爷,便让儿子陪着他去了。
……
沧渊送完密信从京城返回,临到甘州和雅州的官道最后一个岔路口,犹豫了。
左扶光的吩咐是让他送完以后即刻回府,但他担忧他的安危,很想悄悄去北宸。
他在路口徘徊,马匹迟迟没有迈出下一步。
忽见前方路口出现了一个扛着太阳轮旗帜的铁骑,那金色太阳在风中飘扬,沧渊退到一旁让开路。
紧接着,弯道上走来了排列整齐的固宁军队伍,沧晗戴着妖魔面具行在其中,正仰头望着越来越烈的太阳。
他的战甲反射出强烈的日光,唯有下半张脸是露在外面的,白皙英俊。
沧晗下颌线条尖尖的,嘴角不笑也微勾,是典型的微笑唇。
沧渊招手喊了一句“爹”,还没跑马过去,铁骑忽然警惕地举起盾牌,不少人的手已经抚到了剑柄上!
沧晗望了过来,将面具朝上抬去,露出一张慈悲且俊美的脸。
“沧渊,正巧,我就说在路上能碰见。”他示意士兵放下武器,所有人立时分列一步,让出一条通道。
沧渊这才驾马走了过去,开口道:“爹,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沧晗将他打量了一遍,发现他虽风尘仆仆,却毫发无损,便放心了。
“遵王爷的意思,去雨城加固城墙。”他一边说一边和铁骑过了岔路,朝着雅州雨城,“付先生将你的课代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沧渊未曾接触过军队,却读了很多关于城防修筑的古卷,或许能帮上忙。
他的马停滞了一下,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如实说道:“我很担心小王爷。”
沧晗粲然一笑,抬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全世界你最不用担心的人就是左扶光。”
沧渊愣住了,义父一定也知道左扶光的纨绔模样是装的,实则心机深重、为人通透。
沧晗凑近了些许,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扶光有能力保全自己,你放心吧,他最惜命了,绝不会做傻事。”
沧渊跟着他走了两步,还是忧心忡忡:“但是……”
“这个兔崽子,一计走为上策,一计趁水和泥,早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沧渊疑惑道:“什么叫走为上策?他会离开吗?什么又是……和泥?”
沧晗对他持有信任,并不隐瞒,和盘托出:“一是偷梁换柱,如镇北王式微,他便让翠微易容假扮他,他从鞑靼和乌藏回绕,樊启在那里接应。”
“二是如果镇北王势如破竹,他便和北宁郡主成婚,先保雅州,再从长计议……”
第四十八章 他在热忱熄灭后仍然孤注一掷
阳光甚好,沧渊在马匹上呆滞地坐着,怀疑自己听错了。
北宁郡主就是肖思若,义父应该不知道他和左扶光的关系,丝毫没有恶意,是不可能骗他的。
那天他和樊启先后进去接受左扶光的吩咐,得到的话竟然不一样。沧渊深深地蹙起了眉……
他还以为,左扶光早已完全信任他了。
现在才觉得,左扶光把他了解得很透彻,他却未曾真的读懂过对方。
左扶光那么讨厌肖思若,计划里居然包含了和她成婚的一部分。沧渊觉得他需要亲自去问问左扶光。
铁骑正在过岔路,方才的犹豫忽然有了答案。
“爹,我还是要去他身边。”沧渊的语气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沧晗忽然侧头扫了他一眼,把面具盖了下来。
他的情绪隐藏在阴影下方,实际上刚才他是故意说出那些话的。上次在鹏城他就对二人起了疑心,只为观察沧渊的反应。
“暂不许。”沧晗转了语气,严厉地说,“今晚你同我们扎营。”
沧渊讷讷道:“可是……”
“就今晚,我有话对你讲。”沧晗打马往前,不容拒绝地命令,“跟上来,你我父子许久没有谈心了,上回问你的问题也没有答案。”
沧渊不敢违抗,从他的态度里察觉到了今晚谈话的主题,惊讶于义父的敏锐,只能跟随。
是夜,他们在雨城之外扎营,沧晗把他叫到主帐,桌上早已摆了秋白露。
沧渊有点不敢坐,站在义父面前,像个犯了错心虚的孩子,接受着漫长的沉默。
许久,沧晗才说:“渊儿,你大错特错了。”
沧渊的手背在身后,攥起了拳头,目光逐渐移到义父脸上,开口道:“请爹明示。”
沧晗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似乎很纠结到底该怎么说。少顷以后他闷下一口,问道:“发展到那一步了?”
沧渊心里宛如被一石激起千层浪,再也没了侥幸,已经肯定义父知道了。
他不敢有所隐瞒,因为沧晗也从来都对他坦然,便说:“所有……都做了。”
沧晗摇了摇头,以手捏着酒碗:“我说的是感情。”
“感情与……进度,还是分开的吗?”沧渊表示不解,便定定说道,“我爱他。”
沧晗冷冷地问:“你们两情相悦吗?”
这句话瞬间让沧渊如芒在背,在今天以前他确认左扶光也喜欢他,可现在却不敢肯定了,只能说:“他很乐意和我亲近。”
沧晗那如远山黛一般的眉头深深锁住,压着眼眶看向他,直言道:“他或许喜欢你,或许对你有新鲜感。但他也会利用你,你知道吗?”
此话一出,沧渊猛地想起逼退刺客那晚,左扶光笑眯眯地拍着他:“渊儿弟真好用。”
还有如今送密信……
他想否认,最终却发现无从反驳,只能没出息地说道:“我愿意的。”
沧晗忽然站了起来,沧渊以为自己会被怒斥,他已经准备好了。
没想到义父绕过桌案走过来,忽然抱住他,重重地说:“我的渊儿好傻。”
沧渊其实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严重,虽然心里发酸,却说:“他没有告诉我他的计划里有和郡主成婚的一步,我想……他是怕我难受吧。”
沧晗拍了拍他,闷声问道:“那你难受吗?”
沧渊老实地说:“我只是觉得不应该,无论郡主是个怎样的女人。如果不喜,不该和她成婚。在我们乌藏……”
“在京城泡了十年,你竟还是如此单纯。”沧晗打断了他的话,放开人,掌着沧渊的肩膀,
“世家联姻向来是政治工具,少有人真的因相爱结成连理。扶光他身份特殊,是王爷唯一的儿子,不管对方是不是郡主,将来他都会成婚的。”
沧晗顿了顿,带着哀矜的神色问道:“届时你怎么办?你要背着他的妻儿与他私会,做个蝇营狗苟之人吗?”
他的语气虽然不重,却宛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沧渊对左扶光的一腔热忱轰然熄灭,才明白义父为什么要反对。因为玩则玩已,但如果倾注了感情,是注定没有未来的。
没几个世家子弟忠于主婚,他们往往三妻四妾,甚至豢养面首、外室,大许还盛行男风。这于他们而言反而算作风流韵事,不受人谴责。
但沧渊呢,他受夫子教化,不可能做那样不顾廉耻的人。他既不肯当左扶光的禁^脔,也决然忍受不了和一个有妻儿的人继续这种关系!
在他们乌藏,只有真挚的爱情会受到神明的祝福,而这种爱是唯一的、偏执的,充满占有欲的。否则便只为伴,不成婚。
沧渊意识里有模模糊糊的关于父母的印象,他原来的家庭并不贫穷,仍然是一夫一妻。他从本质上和左扶光的观念不同。
沧晗摁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
他给沧渊也倒了一碗酒,然后语重心长地说:“如果你只是觉得好玩,那小王爷是你玩不起的人;如果你真的爱他,也该及时防止越陷越深,站回自己的位置。”
“无论如何,我希望你听进去。像他们这种人,将来必成人中龙凤,凌驾于权术之上。不是说他没有感情,而是他会有更高的追求。”
“渊儿,你能懂吗?你于他而言并不会有他对你那么重要,扶光不会为了你犯傻。你还将为了他留在雅州吗?”
沧渊在心里摇了摇头,他想,左扶光救火那天,就是为他犯了傻。
因为如此,他才决心留下。这些日子都没有再练习八股文了,因为那纯粹是为了应付科考,而非追求掌握知识。
他甚至有点不太清楚自己是怎么这么快就走到了这一步,都是左扶光一手引导的,而他选择了接受和跟随。
无论如何,在沧渊眼里,左扶光已经是他的人了。他依然想保护他、守护他,并没有在此刻改变心意。
与此同时,他知道义父是为他好的。怕他如同飞蛾扑火,将来独自受伤。
可他是成年人了,并非傻而单纯。只是为了左扶光,想保留童年里的那点美好,那片光芒,所以与别人有所不同。
沧渊和沧晗喝完了那壶酒,他放下空荡荡的酒碗,还是说:“爹,你说的我都明白。但我现在仍然想去北宸,不在他身旁,我就不放心。”
“现在?”沧晗眼里盈满担忧,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后,沧渊仍旧要选择往悬崖跳吗?
沧渊重复道:“现在。”
说完这两个字,他站起身低头,深深地拜下,然后大步走出主帐,来到了拴着马匹的地方。
现在就是子时,半夜。
星穹闪烁,夜色明朗,他在热忱熄灭后仍旧孤注一掷,即使明白没有未来。
沧晗站在月下,望着养子策马远去的孤独背影,朝后招了招手。
“将军什么吩咐?”一个下士过来问道。
沧晗的手顿在半空,最终没有让人去追回沧渊——
或许只有碰了壁、遍体鳞伤,他才会知道今日所劝皆发自肺腑,并非危言耸听……
……
镇北军每日皆要晨练,肖思光早晨练兵,左扶光就翘着腿在单独的客房里睡觉。
下午将士们会有分训和活动时间,肖思光在阁楼上看兵书,左扶光就要去找他玩。
“这是什么兵法,我怎么没见过?”左扶光见肖思光看得极为认真,时不时在旁边做批注,在他对面问道。
肖思光眉毛一扬,略有些骄傲地说:“这是《百战奇谋》,我父亲的藏书,你自然没见过。”
左扶光粗略瞧了一眼目录:“全书分十卷,一卷十战,不过就名号不同而已,还真能有百种战?”
“这是一位不能说出名号的归隐大家写的,我父亲的朋友。”肖思光转过半边身子,“和你说了你也不懂,你还是看我给你的那本书罢。”
左扶光瞧了一下自己面前的那本,不知从民间哪里搜罗来的——《兴京百少》。
一个看百战,一个看百少。挺符合镇北王对他们俩的定位,于是他百无聊赖地翻了起来。
第一页,京城大少,当今三皇子殿下许世风华。人如其名,风华绝代,堪称京城第一才子,花场处处留情,风流倜傥。
第二页,京城二少,太傅之子冯俊才。年纪轻轻连中两元,已经是个翰林学士了。为人不骄不躁,追求者无数,但他一心上进,还发誓不中三元不娶妻,为王朝之崛起而读书。
第三页、第四页……这本书虽然无用,却便于了解京城势力,和如今叱咤风云的年轻才子。
左扶光翻到第二十一页的时候忽然顿住了,上面画的那个少年比其他人都高些,眉目格外深邃,五官精致立体,不就是他渊儿弟吗?
原来沧渊还是京城名少之一,虽然排得靠后了些。但将军不在京中,他没有世家背景,能放在这里说明确实也算个风云人物。
只见那上面有模有样地写着——异域之子沧渊,懂乐器、通音律。十五岁时一曲火不思配上诗赋技惊四座,于御前演奏,从此成为圣前炙手可热的人物。
火不思是一种弹拨乐器,原本流行于前朝。随着元人被赶出中原回到北方,无人再奏。
如今的许世皇帝名为嘉乐,极爱收藏乐器,寻乐访人。可流落在中原的元人都有血性,绝不会为他奏曲。
沧渊啊……他本是乌藏人,该擅长六弦琴。乐理虽然和火不思相通,却肯定是刻意学的。
左扶光的手指尖在沧渊的画像上敲动了两下——
沧渊回来以后从未提及他会乐器,原来他的渊儿弟,也并非那么简单。
第四十九章 我错了,你别生气!
军营重地,女眷勿入。
自从呆在镇北军这处大营以后,左扶光就没受过肖思若的骚扰了,一连清闲好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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