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养不了骆驼养熊吧
左扶光被斥候发现的时候都快晕厥了。
虽然能从动物血里摄取些盐分,但他一吃就犯恶心,就连别的东西也会吐出来。索性不吃了,暗骂了几句自己真的有娇贵病。
最终打倒他的不是追兵,不是缺水、缺食,竟是缺盐。
左扶光扑在马背上想,要是真因为太过娇气,在逃跑路上缺盐死了,会给他混账的人生画上一个圆满句号,继续遭天下人耻笑吧。
沧渊倒还好,虽然就这几天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许多,却仍有力气给他牵马,行走在无人区的崇山峻岭之间。
他们为了绕开战区,避开元人,走了许多弯路,不求快但求隐蔽。
樊启的斥候小队共有三人,分散了寻找人,以为又会跑个空。
走野路的那个正想收工,不愿意再跑远了。忽见对面山谷底下有个趴在马背上的废物,还有个黑黢黢的乌藏人给他牵马。
再擦了擦眼睛仔细看,左扶光衣服虽然脏。但那纹路是金丝线的,在夕辉里泛着光。
斥候惊得一跳!这可不就是他们那个混账小王爷吗?居然让他给撞上了!
他叫李彦,和周围那些看不起左扶光的士兵不一样。特别想有个机会接近点有权有势的人,要是救了小王爷岂不是立功一桩!
李彦立即疯狂地跑动起来,朝着下面小声喊叫。
他怕元人也有斥候侦查这片区域,所以声音没被听见,人却像猴一样忽然蹿去,猛地跳出了一片草丛!
沧渊还以为是什么野兽,毕竟路上他们差点遭遇狼的袭击。
手中杵路棍猛地掷了出去,打那黑影一个正着,李彦立即惨叫一声,捂着额头横倒在地上!
“哎哟少爷啊……您可真是门神揍灶神,自家人打自家人。”
沧渊一看,来人穿着黑披风,但腰牌上有固宁军的纹章。义父的手下多喊他的名字,叫少爷的是少数,除非他是要跟着回将军府的。
“你是谁?”
李彦额头上肿起一个大包,把杵路棍从地上捡起来捧着,眼泪汪汪地说:“李彦,过年和将军回过家的。”
沧渊确实记得有这么个人,心里一喜,想嘱咐他几句。
还没开口,左扶光在马上抬起头,含糊地问道:“盐、什么盐?哪里有盐?!”
斥候都会带着干粮和随身物品,兜里揣着一小撮盐,以备不时之需。
他赶紧把水壶拿出来,将白盐兑在里面摇巴了两下:“小王爷,您请。”
左扶光连喝水的力气都没了!
沧渊捧起自己的手,冲了两下,让李彦把盐水倒在手心里。
他扶住左扶光,用手掌慢慢地给他喂水,那带着盐分的水流了满嘴,滴到脖子里,左扶光一边喝一边笑,半晌说:
“渊儿弟,我嘴又不小。你拿壶灌就行,还用手,你在报恩呐?”
原来他从来没有忘却,沧渊记忆深刻的初见,左扶光也永恒地记在了心里。
他在马上歇了一会儿,很快就觉得好多了,又吃了些东西。
李彦赶紧机巧地说:“待会儿和我两个兄弟汇合了,我们留两人和你们一起,一人回去报信。明天百户长的护卫队就来了,别担心。”
左扶光喉结滚动:“回去报信就行,别留人,目标大。你把身上所有物资留下。”
“可是……”
左扶光戳了一下李彦头上的包:“你要是有沧渊这么敏捷,就呆着吧。”
李彦立即说道:“我可以的!”
沧渊挥手驱赶:“小王爷记住你的名字了,别耽搁时间,快回去报信。”
李彦在怀里左掏右掏,像个藏食的小仓鼠,就连早晨多往身上揣的两个馒头都拿了出来,献宝似的捧给左扶光。
要是放在平常,这臭烘烘的冷馒头小王爷喂狗都嫌脏,此时却顾不得了,连声问道:“有咸萝卜榨菜吗?”
“有的、有的。”李彦又从护甲底下掏出一片鞋垫似的干萝卜,左扶光一见着就“呕”了一声。
沧渊照单全收,然后拍了拍他:“谢了,我俩就在附近休息。你把樊启的队伍带过来,和我们一道回炉城吧。”
李彦喜道:“好的少爷!您慢吃小王爷!”
他又像个猴一样一溜烟跑了,左扶光慢腾腾地伸出手,苦着脸说:“渊儿弟,抱……”
沧渊接住了他,轻轻拍着背:“我把马牵到阴凉的地方,再找个避风点,就休息吧。”
左扶光有气无力地伏在他肩头:“都没带个骆驼回来,就要到家了……”
“还想着骆驼,下次吧。”沧渊把左扶光带到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前,“你坐好,我去找晚上休息的地方。”
每天都是这样,他不会走远。
要选择隐蔽的、安全的地方入睡,最好能有洞穴,还要避开野生动物。
沧渊刚走没多久,左扶光就听到自己坐的那个石头背面有微弱的叫声。
那声音是动物幼崽,像狗又像狐狸,很细小,似乎快要死了。
他已经恢复了些许力气,便爬起来朝后探去。
只见一片荒芜的草野里有一只棕色的、干瘦的熊类崽子,脖颈处冒着一戳白毛,眼睛都睁不开,正痛苦地叫唤着。
它明显是被遗弃了,只有左扶光两只手掌那么大,紧闭的眼睛被脓水糊住,叫声越来越小。
左扶光心里一软,想到自己刚才也是这模样,就拿着水壶往小熊嘴里倒了点,又冲了一下它口鼻的脏污。
沧渊回来的时候,左扶光已经抱起幼崽,把另一个羊皮囊里的马奶给它喂着了。
沧渊极为警惕,立即站在高处扫了一圈周围的地形,然后说:“喂差不多了就扔这,我们去高点的地方住。我怕大熊来找,别随便捡人孩子。”
左扶光摇了摇手中的幼崽:“高原的熊一般只育一胎,如果生多了,它们会抛弃羸弱的小熊,只养育强壮的那只,不会有大熊来找它了。”
“小熊?”沧渊指着幼崽脖子上的白毛,“它是马熊,长大了站起来比我都高,你以为是宠物吗?”
马熊性格凶悍,又没有狗的服从性,确实不适合家养。
左扶光要放不放的,这只小熊却忽然紧紧抓住他的衣服,小爪子把布料都戳出几个洞,无声地拒绝着。
它微微睁开了一点眼睛,只有右眼虚出一条缝隙,看见了左扶光。
小熊似乎把他当成熊妈妈了,感觉自己会被再次抛弃,说什么都放不下去。
左扶光抬头望了一眼沧渊,怜悯地说:“带着吧,它路上又吃不了多少,回去了王府也养得起。”
沧渊抿着嘴,喉结攒动一瞬。他看到左扶光眸中的神色,就像穿过十数年的光阴看见了他年幼的时候。
“如果它能活到我们回家。”沧渊收拾起东西,解开马的缰绳,“行吧,养不了骆驼,换熊了。”
左扶光龇牙咧嘴地笑了出来:“渊儿弟,那你给它取个名字,贱点的那种,好养活!”
沧渊不假思索,脑子里冒出一句古诗,便道:“熊咆龙吟殷岩泉,栗深林兮惊层巅。将来它长大了吼一吼,整座山林都跟着战栗,就叫熊战吧。”
“贱名、我说的是贱名!”左扶光搂着熊宝宝说,“这名字太猛了。”
“我倒宁愿你养不活。”沧渊很残酷地说,“别到时候没闲心喂了,就丢给我。”
左扶光把熊举到沧渊面前:“你不接吗?我的就是你的。”
沧渊没接熊,张开手一个熊抱,把两只都摁在怀里了:“你也是我的就好了……”
那头小熊被他们挤在中间,压得扁扁的,又叫唤了几声,然后眯上眼睛……
两个人的晚上变成了“一家三口”,左扶光抱着熊宝爱不释手,眼中浮现出像孩子一样的天真。心里却明白从明天起,他又要开始伪装了。
樊启亲自带队来把他们接到了城墙内,一路送过关口到达鹏城。
李彦的小队又护着两人朝炉城前行,三天以后,左扶光终于回到了家……
此时的将军府已经焕然一新,门楣和王府一样亮堂堂的。一个在左、一个在右,想也不用想就是王爷吩咐人修葺的,从里面奔出来温远。
“少爷、少爷!”他见了两个人都喊少爷,乐不可支地说,“你们去了一趟北境怎么变成了野人?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哎呀!”温远看到左扶光怀里裹了个襁褓,“还生了个娃娃啊!”
王府的管家也迎了出来,掀开布料一看,居然是只熊!
“要是个娃就好了!”管家老爷叫苦不迭,“小王爷你玩归玩,养什么熊啊?长大后一巴掌拍飞十个家卫,谁还往你院儿里去?”
他们都还有心思玩笑,左扶光稍微放心了一点,可见雨城局势并不危急。
“我爹还在那边吗?”他问道。
“王爷接见大中军统军元帅,还留在雨城。”管家接过沧渊的马,“皇上这回派的是子茂大帅,可见是动真格了。”
左扶光一边朝里走一边说:“备桌好酒好菜,再把沐浴的水烧好,要两桶。”
他把熊宝交到温远手里,续道:“今晚得好好休息,明天我也要去雨城,会会中原来客。”
“小王爷,您去参合什么呀?”
左扶光嘴角勾出一丝笑:“胡子不刮,就这样去。可得让大元帅知道一下我逃出了软禁,废了多大力气送来北境重要情报……”
第五十三章 别招惹我
王府里摆上了大鱼大肉,左扶光和沧渊一顿风卷残云,都吃撑了,才去洗澡。
两个人的木桶并排着,一人泡了一个,长吁出一口气,在雾气蒸腾里说话都变慢了。
“明天……我们先去紫儿坡找叶刁,把蜥蜴人的事问了。”左扶光闭着眼睛安排道,
“后天能到雨城,我现在把我所知的关于镇北军的一切都告诉你,到时候你与我配合,讲给子茂大帅听。”
沧渊点了点头,左扶光碍于外在形象,许多事不能显得过于聪明,需要他来总结。
两人探讨到水都凉了,才各自擦身起来。夜色已到,全都疲惫不堪。
左扶光从旧衣服内兜里掏出一本封皮因为反复沾水烘干而皱巴巴的书,撕掉了最面上的《兴京百少》,露出《百战奇谋》的内里。
“这是肖思光的书。原本只想换回营房看看,偷个师。现在真成偷了,给带回来了。”左扶光把书本扔向沧渊,“北宸世子得恨死我了吧……”
“那我们最好祈祷在研究完这本书之前不会在战场上碰见他。”沧渊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兵书,就连京城夫子院都没有。
今晚只来得及粗略翻动一下,立即被里面浅显易懂的理论吸引,光是看书就能联想到两军交战,果真称得上一个“奇”字。
“皇上连子茂大帅都派来了,会直接挥师伐北吗?”
左扶光坐在床沿边上,凝眉说:“我若是他,就不对峙了。元人主力在西部,趁势力伐,以免镇北王使诈。”
“可攻城战向来是下下之策,更何况还是内战。”沧渊思考了一会儿,“北边王爷还有什么诈可以使?”
“静观其变,见风使舵。”左扶光带着阴狠的表情,“如果元人势大,他们的联盟能对内陆形成包围,他就主动以‘清君侧’的名义进攻中原。”
“如果元人失败,被乌藏人赶回了老家。他可能会向北破约,趁着鞑靼部衰弱,以大许名义伐元,并‘立功补过’。”
“不过……”左扶光顿了顿,“我的目光不如镇北王长远,也不能推断他到底要做什么。就像这次一样,所以需要和父亲商议。”
沧渊依照自己对许世嘉乐的了解,开口道:“可我觉得皇上会犹豫不决,他向来手段温和,不爱正面交锋,也畏惧着镇北王。”
左扶光自言自语道:“我们既已出逃,做了选择。为何不稍施计谋……让他果断出击呢?”
“你说什么?”沧渊蹲在床前,“战火一起民不聊生。”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北境在肖怀胜手里不再安全了,因为他和元人以敌化友。”左扶光敲了敲床沿,“甘州或许该易主了……”
沧渊垂眸陷入沉思,烛光把他的侧颜影子打在墙上,轮廓清晰,羽睫纤长。
左扶光收回思绪,暗叹一句自己错过了沧渊十五六岁还没张开的时候,好可惜。他体型未成、浓颜秀丽的少年期,应该是个祸害吧。
再用那模样在皇上面前一抚琴,弹曲火不思……
啧啧——有点嫉妒。
“蹲着做什么,你不困吗?”左扶光伸手摸了摸沧渊的脸颊。
沧渊冲他露齿一笑,虎牙尖尖的,宠溺道:“等你睡着了我再入睡,不然不容易睡着。”
“你那……小渊。”左扶光哽了一下,“就那么不听话?”
沧渊有点困惑,又苦恼地点头:“血统原因,但也只在你面前是这样。很烦,倒是每次都显得我像个登徒子一样。”
左扶光被逗笑了,一把架起他的胳膊:“怎么越来越傻气了,上来躺着,我想枕你胳膊。”
路上没有枕头,左扶光娇贵,无论放干草还是石头都睡不着,沧渊的胳膊已经成了他的专用头枕。
他从善如流地躺了上去,侧身把手搭在沧渊心口,眨巴着眼睛问:“渊儿弟,要是没了你,我可怎么办啊……”
沧渊喉结上下滚动,不敢偏头去看他。只觉得看一眼都灼人,他害怕伤害左扶光,需要克制、驯服自我的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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