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先生已经被气得快背过气去了,手里拿着笔墨再次吼道:“我要告御状!”
沧渊平和地说:“世子不懂事,行事向来荒唐。是我纵容了他,没有加以制止。”
“沧渊你说这些做什么!”杨先生左边扶着一个,右边拉着一个,“你怎么尽往自己身上揽责?!”
“书院最近人心惶惶,学子跑了一半!你就是去给镇北王贺个寿,竟耽误那么久不回来。”蒲先生严厉地说,“沧先生,我看你心不在此处。根本不适合做书院讲官!”
外面阳光正烈,盛夏燥热。
沧渊把三个先生都引进了屋,这才低眉垂眼地说:“那请先生上书,让皇上收回我的——”
“听听,听听!”蒲先生打断道,“不用做讲官了,你求之不得吧!反正将军府那么富裕,你根本不缺这点俸禄!”
沧渊沉默下来,他确实不想做讲官了。
他不想在这里教书,虽然回来之前自己的愿望是教化边地。可现在恨不得飞到长城去,助义父一臂之力!
他拿着笔杆子能做什么?!
昨夜和王爷探讨离间计的时候,沧渊有一种热血沸腾的感受。
那种感受催发了他天性里的战斗愿望,乌藏人是天生的战士,他觉得在前线做一个普通士兵,听从命令上阵杀敌,都比呆在后方探讨辱不辱没斯文有用。
夫子教化把他培养成了一个礼义仁德的君子,却压抑了他骨子里的狂放本性。
沧渊其实很矛盾,去与留、文与武、抑与放,他在回来的这些日子里都做不了抉择。
但现在不一样了……
“我是说,前线缺一名记载的文书。请蒲先生和付先生负责书院,我想去随军,将功补过。”
沧渊尽量让话语显得诚挚,低头拜下:“雅清进书院一事确实是我之过,先生上书皇上如实禀明,我静待皇恩。”
两个老先生已经坐下了,杨先生凑上来,小声地说:
“沧渊,你我在边地历练几年,回去参加制科当进士。往后成了翰林平步青云,毕竟也算有功之臣,何必再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战场上刀剑不长眼,不是说你是个文人敌方就不杀的。若是因此丧命,风险太大。
如若战败,不仅无功反而有过。就算战胜了,战场上向来褒奖的都是武官,小小文书也不算大功一件。
沧渊抬起眸子,认真地望着两位老先生,开口道:“我爹受伤了。”
付先生的怒容马上缓了下来,他本是个慈爱的老头,带点同情地看着沧渊。
蒲先生却依然严肃地说:“所以你去前线,是徇私情?”
沧渊说:“ 勿以不孝身,枉着人子皮。如果老师要说这是私情,确有其事。”
“那我问你,是皇命大,还是父母大?”蒲先生咄咄逼人地问道,更何况沧渊只是个养子。
沧渊眉心一跳,心里略有些火。
他以前没有发现蒲先生是这样一个人。仿佛非要问他到底是皇上交付的工作重要,还是尽孝重要。
付先生瞬间忘了左扶光干的混账事,忙打圆场道:“礼法容情嘛,沧渊心怀感恩,想去前线照顾将军。再说了上书一封就行,皇上仁德,未必不允啊……”
这件事可大可小,把他调往前线还是继续留在书院,都得让皇上下令。
说好听了是不畏危险为人孝悌,说不好是徇私枉法违抗皇命。
最后在调和之下,沧渊不得马上去往长城,还需要在炉城等待皇上回复。
他心里再着急也没有用,只能带着担忧回到王府,和左扶光说了一下今天的遭遇。
“我就是故意把雅清带过去的,皇帝知道了更好,不混账不是我。”左扶光撑着下颌,一边吃饭一边说,“还有就是用来气你的,谁让你当时骗我?”
“那个雅清……”沧渊食不知味,随口问道,“其实不是妓子,是个人物吧。”
书院考试并不简单,他能把试卷做出高分,可见很有才华。
“喔,猜对了,不过我不能告诉你他是谁。”左扶光想了一会儿,放下筷子走过来,
“渊儿弟,等几天你去长城了,要是元人来犯。我也会被爹安排在雷城,让我组织城民搞后勤,当你们的后盾。”
“雷城?”沧渊瞬间想到了某个胖子,“林江满他爹当县令的那座?”
“是的,林爹和雷城城主向来不和,可能要我从中调解,费一番功夫。”左扶光搭着沧渊的肩膀,面对面坐在他腿上,“要分开了,好舍不得啊……”
城主为守城将官,主管防卫等军政事务,属于固宁军调配。
而县令则是正七品朝廷命官,内阁下封的。
当年雅州未兴,林爹趁势买官,本是金矿老板出生,一跃成了“权贵”,所以和城主互相制衡。
雷城位于鹏城之东,雅州的内防线,是供应军需的关键后方,可见王爷还是给儿子交了一件重任。
左扶光把头埋在沧渊肩窝上,亲昵地蹭着,表达自己的不舍。却发现沧渊有点恍惚,虽然搂着他,但没给什么回应。
“我爹在前线呢,你爹也只是轻伤,不要那么担心。”左扶光轻轻吻了下沧渊的下巴,又啄在他嘴上,耐心地安慰着。
沧渊低下头来,看着左扶光白皙的面颊,今天的小王爷穿着一身灰黑色衣衫,宛如皓白的莲绽在暗色上,看起来脆弱又美好。
“我想像肖思光一样,逐渐融入军队,做一个有威信的小将。”沧渊最终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往后你入主雅州,像王爷一样成为封地之主。我就横剑为你守边,不让他人来犯。”
左扶光猛地心惊,愣在了当场,丝毫没有欣喜之感。
虽然这是他父亲想达到的目的,王爷会高兴于沧渊做出了这样的抉择,对王府无疑是有利的,也是左扶光最初想过的。
可当沧渊主动说出来以后,他却忽然觉得心疼。
左扶光轻打了一下沧渊的脸颊:“说什么傻话?皇上若是迁怒你,你一辈子也不可能做总将。在边地没有未来的,你再想想。”
沧渊低头,固执地说:“有未来,我想的是我们的未来。扶光……让我留在你左右吧。”
——即使你的未来里没有我。
第五十七章 宣誓主权
皇上的手谕还没下来,沧渊就收到了固宁军在王爷指挥下奇袭成功的消息。
雅州这边士气大振,狠狠地磋磨了巴彦梦珂大汗的锐气。
但乌藏人被打分散了,有的和乌王退守高原,还有的六神无主。
固宁军在元人营地救了大批乌藏俘虏兵,让他们跟随雅州人被接到了长城内。
书院讲学的时候,沧渊听到了不少学子在讨论——王爷居然把乌藏人放到了长城里,庇护他们。也不怕这些蛮子群起叛乱,毁了大局。
左扶光正好来交默写,手里端着宣纸,人站在沧渊旁边。
讲台挺高的,下面听不见,他压低声说:“渊儿弟,你怎么看?”
“在书院要叫沧先生。”沧渊查看着他的狗爬文,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回道,
“王爷害怕乌王倒戈,接走乌藏俘虏,收容乌藏人。既是一种庇护,也有让他们在长城内为质的意思。”
“这样梦珂大汗确实难受了,据说他营地都不敢朝南扎,只敢放在岗拉部以北。”左扶光邪笑道,“我爹一去,挫败了他快攻乌藏,和镇北王成势的计划。”
沧渊一把将宣纸拍到左扶光脸上,严肃地说:“卫灵公第十五写错了,下去背过以后重来!”
左扶光抓住宣纸,凑近了说:“好啊沧先生,公报私仇?”
他抬起脚尖蹬了蹬沧渊的小腿肚,被狠狠瞪了一眼。
那桌子铺的布很容易被风吹开,下面学子要是有心抬头,就能看见。
“下去。”沧渊努嘴道。
“渊儿弟的嘴上能挂茶壶了。”左扶光抛来一个媚眼,挑|逗道,“晚上就给你亲肿!”
沧渊拿起镇纸想赶他,此时林江满正好上来了,也拿着一张写满了字的宣纸。
都说字如其人,果然不假。“恶林野猪”的字迹宛如带着獠牙的兽类,一个个张牙舞爪,看得沧渊头晕眼花。
不过他最近好像被父亲收拾过,居然一个字也没有错。
沧渊收了林江满的默写,赞了他两句,对方立即支支吾吾地说:“沧先生……我想告假。”
“想告假找蒲先生,我不管这些的。”沧渊随口应道。
林江满万分为难地说:“不敢啊……蒲老师油盐不进,难怪他收的学生都会直接跑。看在小王爷的份上,你去帮我说说,成吗?”
沧渊将他上下打量一遍,发现林江满原来那种恶霸之气仿佛被一层阴翳覆盖了。
“你先说缘由。”
林江满犹豫再三,这才说道:“最近局势紧张,我想回雷城帮我爹。他还没我有文化,老跟城主起冲突……”
当天下午,沧渊和左扶光同时收到了皇上手谕与王爷的家书。
随军文书通常由翰林担当重任,但因为边地遥远,事发突然,大许本土还未开打,所以皇上暂未指派学士过来。
付先生帮沧渊写的举荐信一上去,受到了夫子们的认可。毕竟京城翰林都不想来这危险地方,所以皇命很快就下了,如他所愿。
而左扶光也要去往雷城了,正好和林江满一起。
三人决心明日出发,晚上便一起在王府用膳。
其实县令之子和世子结交算是攀附,林江满很难来一次王府。他看着沧渊就像回了自己家一样从厨房里端菜送碗地招待他,忽然间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沧渊绝不是在对他低三下四地示好,而是告诉他,左扶光最亲近的兄弟,不是他了!
林江满一顿饭吃得很不是滋味,虽然心里担忧父亲,却仍然想挽回一下。
吃完以后,他一抹嘴巴,便邀请道:“扶光啊……你最近北境、鞑靼、雨城到处奔波,好久没享受过生活了吧?”
沧渊瞧着人,冷淡地说:“他不用。”
“沧渊,下了课你就不是先生了嘛。”林江满腆着脸,完全把早晨求沧渊的事儿抛在脑后了,续道,“你要不要一起呀?今晚我做东,去戏楼看雅清抚琴吧……”
又是那座椅子不宽不窄,只能两人抱着坐的戏楼。
沧渊的不满都写在脸上了,左扶光瞧了一会儿林江满,却乐滋滋地答道:“好呀。”
林江满一边起身一边说:“戏班子里的颜公子见你好久不来,上回我去还问我来着。”
“夏姐儿也挺担忧你的安危,就算只按摩按摩,也嘱咐我告诉你一定要找她啊。”
“还有那个丁姐……诶?沧渊你干嘛?!”
林江满见没人跟上他,回头时立即瞪大了眼睛。
沧渊不知何时起身了,把左扶光抱起来扛在身上,理都没理他,直接朝后院走!
林江满想追上去,可那是王府后院,客人去了显得失礼。
他跟着走了两步,忽然想起某一天在书院,左扶光一脸喝了假酒的模样,猛的明白了过来!
林江满怔怔地望着不断踢腿的左扶光,不太清楚他的好兄弟是想要他救还是“甘之如饴”。
正在此时,后院与前院之间忽然拦过来一个侍卫,正是温远。
他笑眯眯地瞧着客人,对林江满说:“林大少,我们少爷要休息了,您看……要不我陪您去玩?”
“不用了不用了。”林江满咽了一下口水,一脸懵地转身,朝外面走去。
沧渊则把左扶光扛回了屋里,放倒在床上,像狼一样摁住了他的肩膀不让他起身。
左扶光见他眼里有戾色,有点慌地说:“渊儿弟,你这毛病我得说你了。不能仗着你个子高、力气大,动不动就扛人啊!”
“约法三章。”沧渊突兀地说道。
左扶光:“哈?”
“第一,不要再去烟花之地;第二,除我以外不能和别人亲近;第三……”
左扶光忙打断道:“第一不能答应,不去有损我的骂名;第二也不行,有时候是交际需要,有时候逢场作戏;至于第三……还是那句话,你管不到我身上。”
沧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底迸射出怒意,表面上却压着语调,尽量温和地说:
“好,那你尽管出去随便玩。你对那些戏子、小倌做了什么,我就对你做什么——”
左扶光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求之不得呀!”
沧渊忽然倾身覆下来,粗暴地拽住他的衣襟,哑声说:“我是说,十倍百倍!”
“渊儿……唔!”
左扶光刚张嘴就被堵住了,蛮横的亲吻像要发泄什么情绪,极重地辗转在他唇上,让他喘不过气。
沧渊想,他们的关系可以不为外人所知,因为左扶光害怕。
他也可以不要他承诺未来,因为左扶光不想。
他还会想办法留在他身边,在雅州发展,只求两人不要离心。
可就这件事他忍不了,从回来那天就受不了。他拼命克制自己,不伤害左扶光,却不代表他能容忍和他亲近的人转头就能出去和别人“做戏”。
沧渊的动作就像在北境行宫的那晚一样,从亲吻开始,手上也带着悍猛的力道。
他的吻流连过左扶光的颈侧、锁骨,显得那么不容拒绝。眸底的赤色有些狰狞,直到左扶光真的开始躲避。
沧渊一把将他揉进怀里,紧紧抱住了:“我不想和任何人分享你,我不想。我们又要分开了,你在雷城,我在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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