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思光再一次站得笔直,仿佛方才的他并未存在过,殿内走出一个通传太监,把两人叫上了朝堂……
大殿极为森严,朝臣肃立两旁,肖思光和左扶光并排从中走进去,跪在了皇上面前。
相比于上一次面圣,肖思光此回沉稳多了。行礼后一言不发,等着别人提问。
皇上问什么他答什么,也不自作聪明了。
左扶光暗自替他松了一口气,心想这小子还成长得挺快。
他跪得膝盖有些冷,便偷偷挪了挪以缓和一下,忽然就被皇帝看见了。
“看朕光顾着和北宸世子说话,都忘了扶光还在旁边。”许世嘉乐温和地笑了笑,突兀地问道,
“方才北宸世子说他才疏学浅,只略懂领兵打仗,对六艺一窍不通,想进入夫子院成为学生。那扶光你呢?”
肖思光竟也学会了韬光养晦,什么官位都不要,把皇上的好意推辞了,说自己只配在夫子院求学。
按理说,左扶光也该这样,才够听话够低调。
但他向来不按常理出牌,岂能让自己表现得像一个正常人?
一众大臣侧目,只见左扶光猛地抬头,眼里放光,没规矩地说:
“皇上!我和他可不一样!我自幼都想领兵打仗,可父亲总让我读那四书五经,不给我机会。所以我是只知六艺,此回想去军队里历练!”
不少臣子倒抽一口冷气,暗道固宁王世子可真是个脓包,哪壶不开提哪壶。
皇上最怕雅州拥兵自重,所以军权与政权必要分离。他们都在暗自揣测,左扶光是不怕死吗?说这话明显野心昭昭!
许世嘉乐也愣了一下,不过很快从容下来,“哦”了一声后道:“那你且说,想到哪支军队,做个什么?”
左扶光就像和皇上私下见面时一样,不顾仪态地说:“随便哪支军队嘛,反正都是皇上的。位置自然是皇上定,只是我觉得‘将军’二字威风,若是能——”
一个臣子站出来打断道:“固宁王世子,你不要仗着皇上宽厚仁爱,就御前失仪大放厥词!”
堂下纷纷议论起来,左扶光闭嘴了,有点怂地缩了缩肩膀:“我说全凭皇上定夺嘛。”
肖思光表面上虽然没什么波动,心里却恨得牙齿痒痒。
要是皇上真应了左扶光所言,那他们两个世子,左扶光的品级还比他低些,竟会真的被封官,而他会因为自谦成为一个夫子院弟子,天天读书?!
“稍安勿躁。”许世嘉乐目光投下来,锁在左扶光身上,颇为欣赏地说,“雅州毗邻乌藏,世子说话也直白耿介,朕倒是喜欢。”
顿了顿,他看向肖思光,续道:“相比于某些虚与委蛇的言辞,朕更愿意应耿介之人所求。”
众人一听不好,冯太傅出列大声说:“皇上三思啊!”
左扶光进京得圣宠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居然还真的封官,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许世嘉乐充耳不闻,徐徐道:“大中军驻守四方,离京城和雅州都颇远,不适合你。倒是小中军十二卫下面,缺个中卫司马小将军,只比十二卫左右大将军低一阶,你听听可还好?”
冯太傅面色一转,想出口的劝解又憋了回去。
“中卫司马小将军”说得好听,但目前小中军就是前朝禁军,这职位只是个驯马司主管。
此位置一直尴尬且空缺,各地驻军都有自己的驯马所,他们的司马将军也确实是掌管战车和马匹的要职。
但守卫兴京的小中军主要是步兵,练的多是巷战。说的不好听点,这就是个派不上用场的“弼马温”而已。
四周逐渐又安静下来,不少人甚至憋着笑了,看来皇上心里有数啊。
肖思光眉头微拧,如果这个虚位交给他,他无疑会看做一种侮辱,就看左扶光如何应对。
“皇上,这是一个闲职吧?”左扶光忽然问道。
许世嘉乐心道原来他也不是那么傻,便解释道:“养马、相马、驯马、排布马阵皆不是小事,个中学问无数,你要的好听和品阶都有了。怎么……不好吗?”
左扶光咽了一下口水,像得了什么宝贝一样,特别高兴,清脆地说道:“自然是极好的,谢主隆恩!”
众人纷纷稽首,齐齐喊道:“皇上英明——”
第八十四章 我对扶光……甚感亲近
肖思光又被晾在一边了,不出意外地话他这次也会被直接忽略。
皇上既没有给他封官,也没有让夫子院接收他,他依然如此尴尬地身处京城,什么也不能做。
在一片山呼的“万岁”声中,肖思光眼里忽然闪过一丝狠厉,大喊道:“皇上!”
众人又纷纷看着他,以为他对此不满,看北宸世子又要不怕死地说些什么。
肖思光声音忽然小了下去,违心地说道:“我在北境也曾任过司马,能为大许培育良种,又对扶光……甚感亲近。”
许世嘉乐看他时终于有了点不一样的目光,道:“怎么了这是,你也想进驯马司?这地方可不需要两位小司马。”
“不是的。”肖思光后槽牙都要咬碎了,尽量平和地说道,“我不做什么司马,就想跟在固宁王世子身旁,助他……助他任好这一要职。”
“奇了。”许世嘉乐拍了两下手,忽然觉得有趣起来,“朕也常和你父亲把酒对饮,听闻北宸世子最是心高气傲,竟然甘愿屈居人下?”
肖思光慎重地拍了两下袖子,伏地道:“皆是为朝廷效力,思光不敢与人论高低。扶光与我自幼相识,又在北境结下了深厚情谊——”
“噗——”左扶光没忍住笑了出来,这编的都是什么鬼话,在场无人相信。
皇上却不戳穿,立即摆摆手:“罢了罢了,年轻人的志向朕不懂。那就如你所愿,你就入小中军驯马司,做司马小将军的总务后勤兵吧。”
今天这早朝太荒唐了,皇帝话音一落,又有几人憋不住气,差点笑出来。
一个弼马温居然还有总务后勤兵?皇上这局简直像是在逗蛐蛐,把两个危险的世子往小中军马场一扔,就能困住他们许多年。
关键是,这还是他们自己求来的。
肖思光立即叩拜道:“谢主隆恩——”
在一众大臣带着嘲笑、带着同情的目光里,左扶光想拒绝,许世嘉乐却打了个哈切:“退朝!”
然后,群臣鱼贯而出,封官之事一锤定音。
……
左扶光和肖思光被落在了最后面,两人慢腾腾走着,肖思光刻意放慢脚步,脚跟脚地不肯离开半步。
“你是真不拿前途当回事,也不拿北境当回事啊。”左扶光回头谑道,“以后有的是时间跟着我,现在跟那么紧做什么?”
肖思光睨了他一眼,表情是高傲的,嘴里却口是心非地说:“咱俩关系好,自然要和你一起走。”
“好吗?”左扶光挑眉,“好到你说的那种程度?”
肖思光邪笑了一下:“想来当初你我父亲交好,还曾玩笑指腹为婚,以为我娘肚子里只有一个。”
“结果生下来是我和妹妹两个,便成了你和她的娃娃亲。如今家妹已经嫁人,这任务是不是落我头上了?”
左扶光加快了一点脚步:“看不出来啊,北宸世子素来清高傲世,说起恶心人的话来竟比我更胜一筹。”
肖思光沉默着不说话了,直到两人避开了太监宫女的视线,来到出宫的红墙处,他忽然大步往前挡住左扶光的去路,双手将他困在了墙面上!
“出了这宫,你两个近卫就又来了吧?所以我要在这里和你说话。”肖思光龇牙,像一头狼一样盯着对方,“你说我们总会长大的,我这就是长大了,跟你学的。”
“在这世道上,会伪装的,不要脸的人才能活得更长,对吗?”肖思光收敛戾色,忽然认真地问道。
他的变化左扶光都看在眼里,本身就对他抱有同情,两人命运不同处境却相似,也算同病相怜。
“在京城是这样,可你若是回到北境,不就又是自由的狼了吗?”左扶光还想劝他回去。
肖思光贴近了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原本我父亲在时,北境荒漠任我驰骋,无拘无束。”
“可如今我妹妹身旁的那个笑面虎是个什么玩意?也配指挥安排我?我宁愿在京城看皇帝的脸,好过每日担惊受怕,中他阴招。”
“逃避可不是你的风格。”左扶光劝解道,“纵使你强势惯了,此刻既然不是在威胁我,能不能把我放开了再说话?”
肖思光也不知道他为何说这些话都要困着左扶光,大概是觉得对方会跑吧,便不肯放:“说完了再出去。”
忽然,他感受到左扶光的胸膛起伏了一瞬,对方沉默了。
左扶光好像是死死盯着一个方向的,肖思光也跟着朝那边望去。
只见沧渊头发微湿,只松松挽起来一半,系了个发髻。其余的乌发披散在背后,像是刚沐浴过。
他身上穿着一件锦服,是宫里才有的样式和纹路,手里还搭着两件昨日穿进宫的衣服。
沧渊的旁边跟着小巫子,是皇帝身边太监秦公的徒弟,对他格外尊重,点头哈腰的。
两人从后宫的方向走来,没有发现他们,又从另一边的侧门出去,看样子是小巫子在送沧渊。
肖思光看明白了,“啧”了一声:“你那乌藏兄弟,竟在内宫随便出入。今日早朝完的早,看模样昨夜是在宫里过的呀?”
“什么兄弟?碍于父亲颜面相识罢了。”左扶光违心地说,“他本就蒙受皇恩,和皇帝关系颇佳。”
“可我怎么觉得你看他眼神有所不同?”肖思光盯着左扶光的眸子,仔仔细细观察起来,“你好像生气了,是因为他和皇帝关系密切,背叛王府吗?”
左扶光终于一把推开了他:“固宁王府忠君,不要以你北境之心揣度我雅州之腹。”
“你口中的话八分假两分真,得反着来听。”肖思光掸了掸袖子,拍走左扶光的味道,“以后我就跟着扶光哥哥多多学习了,还望你不吝赐教。”
左扶光没心思跟他拌嘴了,只想着什么时候有机会见到沧渊的话,得问问他。
可他一出宫门,就发现不仅翠微和碧澜来了,还有别的眼线在盯着他,是极其擅长隐藏气息的暗卫。
肖思光亦然感觉到了,却没有说,而是如常行走,让人跟着。
他回了府邸,收拾了些自己的东西,打着包装好,第二天就搬进了小中军普通士兵的营房……
第八十五章 英雄救纨绔
左扶光回到家里以后,不断地猜想沧渊为什么会一大早出现在皇宫。
他想找到对方问问,可身后跟着尾巴很难甩掉,只好作罢。
怀着烦闷的心情晃荡到自己的院子,左扶光发现熊战正在花圃里啃花。
这小熊最近又长大了一些,而且开始展露出攻击性,什么东西都想用牙齿咬咬。
不过这都是对外人的,自己家里的人它分得清,从来不会下口。
没过两天,封官的旨意和一枚特质腰牌就分发下来了,左扶光得去城郊小中军校场走马上任。
他上了街以后,发现今天挺热闹、挺拥挤的。一算时日竟是殿试发榜的日子,不少学子们行色匆匆,都要赶去看。
正好城门处要贴一张榜,左扶光顺路,便骑着自己的马去了。
他把汗血宝马带来了京城,今天又是个新官上任的重要时机,当然要骑出来显摆一下,在街上策马横冲直撞一通,才符合他固宁王世子的“赫赫威名”。
左扶光正在肆意打马,忽然发现前方有个瘦小的翰林,手里正护着红榜。
他这么一闹,街边摊贩迅速退避,两旁行人也让着他,唯独那小翰林像耳聋了一样在想别的事,没有注意到。
马蹄都要到人背后了,左扶光猛地勒马。
汗血宝马嘶鸣一声,把小翰林吓得一哆嗦。手里的榜单差点掉下来,左扶光连忙低身捞了一把。
此人正是封小,一手握住卷起来的榜纸,另一只手举起来抱着头。
左扶光抓着榜纸的另一端,含笑问道:“小大人走路不仔细啊,差点冲撞了我的宝马!”
封小张大嘴,把人认了出来。
这可真是倒打一耙,分明是左扶光御道纵马冲撞行人,居然指责封小不肯让路。而且“小大人”是什么意思,真难听。
不过封小是那种脾气不外露的性子,小心翼翼放下手,赔了一个笑容。
左扶光眯着眼睛瞧他,而后道:“让我瞧瞧今年是哪个迂腐儒生拿了状元。”
说着,就要把榜纸抢过去。
“世子、世子!”封小嘴上虽然恭敬,手却没有松,“您这一看不要紧,耽误了放榜时间,皇上会怪罪的呀。”
“拿皇上压我是吧?”左扶光不放手,压低声,“那你跟我说说,沧渊进士第几?”
封小自然知道左扶光和沧渊的爹是结拜兄弟,两人也是从一个地方来的。
但他自认他们属于不同流派,左扶光问这东西也似乎不怀好意,所以就想替沧渊说说话。
“世子莫急,您关心的沧先生,这回的成绩会让您大吃一惊。”
左扶光越发不想放开了,不屑道:“他个乌藏来的,刚到雅州时汉语都说不清,能有什么成绩?”
封小的笑容渐渐淡了,话里有话地说:“有的人出生贫寒,却懂得勤学苦练;而有的人虽是金枝玉叶,却不知道付出的努力能化作阶梯。”
左扶光觉得有意思起来了,直言道:“骂我是吧?今天这榜单我先看定了!”
封小力气不如他大,胳膊被拉成了直的,就差没被提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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