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渊一摸头,眉心之间那颗伴随他长大的水滴形小红痣竟然不见了!而且连个疤都没有留,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昨晚……乌藏来的法王用针……”沧渊一边回忆一边解释,不知道该怎么讲,难道那不是痣吗?
左扶光也想到了同样的可能,夹着声音说:“女儿家点朱砂,破|身即消。难不成那是你的朱砂?你被——”
“怎么可能?!”沧渊慌慌张张打断道,“你听我解释!”
没料到左扶光“噗”一声笑了出来,东倒西歪地靠在了他身上:“哈哈哈渊儿弟你好慌啊,我就跟你开个玩笑哈哈哈哈……”
他一笑就如云开天晴,萦绕在两人之间的阴霾瞬间散尽,星空长明。
沧渊没管三七二十一,愤怒地把左扶光一把搂进怀里,揉着他的头发,闻着他身上的味道,轻轻说道:“我特别怕……你不要再吓我了。”
第九十四章 我们在长大
左扶光觉得鼻头一酸,喉咙里似乎被什么东西滞住了,说不出话。
他原本心想没什么大不了,可只是吵个架而已,自己竟冷静了好几天都无法释怀,心里堵得厉害,要见到沧渊才能好。
他重重地回抱住沧渊,抬头亲了亲他的嘴角。
沧渊想亲回来的时候,左扶光却把头埋在他颈窝处,带着委屈的声音说:“你不是答应过我吗?生我气就对我发泄出来,不能不理我。”
说完以后沧渊没声了,左扶光意识到了什么:“对哦,你就是对我拍桌了,然后我走了。”
他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续道:“肖思光就是根笔直的树,听见‘龙阳’二字都发呕的那种。你真的不用担心。”
“是我的错,我以后想办法出来,不再住宫里了。”沧渊低声说道,“还记得我们想过的吗?在城郊买个小宅子,你想我的时候就可以过来……”
“对啊,把温远弄过来,六品怎么能不配点仆人打理院子?”左扶光用手捏成拳头,轻轻敲着沧渊的后背,“渊儿弟……你真的住进我心里了,我——”
话音未落,两人头顶飞过三支羽箭,向着肖思光奔跑的方向射去!
左扶光赶紧放开沧渊,肖思光感知到危险,扑倒七皇子,两人就地一个翻滚,躲过了那些箭矢。
不远处奔来几匹马,果然是世家子弟的,方才这些人都坐在左扶光他们周围。
肖思光的手被灌木划破了,把小小的七皇子护在怀里,咒骂了一句,狠声说:“别在林子里打猎了,待会儿直接去皇上面前,就说他们几个用箭射你!”
许世景烁倒是淡定,先推开了肖思光,才轻轻地说:“没用的,父皇只会觉得我胆小多事,而他们是在射鹿。”
“你是皇子啊!”肖思光起身拍打草木灰,“你越软弱他们会觉得你越可欺。”
“我不软弱。”许世景烁笃定地说完,捡起了地上散落的箭和弓。
他对着肖思光拜了一下,续道:“多谢北宸世子相救,大恩来日一定回报。”
肖思光摆摆手:“没什么恩的,刚好遇着了合适而已。”
他看见马匹就在不远处,便牵了过来,再次劝道:“你本未及舞勺之年,又不必和他们比试,何必进猎场?”
“可比试是无处不在的。”许世景烁面颊苍白,上马问道,“我先生呢?”
肖思光指了一个方向,心道真是个怪小孩。小孩已经策马奔出去,打断了沧渊和左扶光短暂的“私会”。
两人又开始装不熟,沧渊领走了七皇子,左扶光继续跟在肖思光屁股后面捡猎物。
捡着捡着他嘴角的笑容就回来了,没下去过,肖思光回头看了一眼,谑道:“又和好了?别笑那么恶心,我后背都起鸡皮疙瘩。”
“思光啊……谢谢你。”左扶光恢复正常,真诚地说,“你把他支过来,给了我们机会。虽然只有一会儿,但他看明白了,以后真的就不会乱想了。”
肖思光轻描淡写地应付了一句,回头打猎时却觉得自己怎么都抬不稳手。不知为何竟然不太开心,赶紧摆了摆头甩掉了那种奇怪的感觉。
他和左扶光越来越熟了,一个放下了北境世子的架子,一个不再装纨绔小王爷。
在京城这种地方,两人同时远离了家乡,自愿成为皇权操控的棋子,于身份上有更多共鸣,在策论上也越来越靠近。
几日以后,恰逢“好生节”,皇帝决心大赦天下。
镇北王的案子审了半年,终于判作是失察导致南洋王遇刺,而非“谋害朝廷命官”。
按照事情的严重度,肖怀胜本该被判几年监禁。
但逢大赦,他又年老体弱,加之万宝候入主北境,北宸世子在京为质,肖怀胜只是被软禁在了镇北王府里,处于严密的监视下,没有下狱。
旨意传遍京城的时候,一个驯马司的士兵跑来汇报了。
那是左扶光第一次看见肖思光哭,士兵在的时候他都绷着,人一走就从眼眶里蓦的涌出了两行泪,滞涩道:“我父亲怎会……怎会体弱。”
左扶光抽了一张白绢,递过去:“大理寺那种地方,少有人能扛过来。”
“你干嘛?”肖思光带着哭腔问道。
左扶光撇开头:“擦擦。”
“滚!”肖思光鼻头红红的,拒绝道,“在北境要是谁敢像你这样鄙视我——”
“我没鄙视你,为了防止你多想,你都没发现我不敢看你吗?”左扶光依然伸着手,“擦擦。”
肖思光一把夺过白绢,重重地吸了一下鼻子:“仅此一刻,我从三岁起就没掉过泪了。我爹说了,北境男人都是狼。”
“但狼也有小时候,也有父母亲人。”左扶光再次安慰道,“我们总会长大的。”
他上次这样说时,肖思光并不理解。
可现在听起来却觉得有了深意,眼泪逐渐止住了,哑声说:“我们在长大。”
“快秋天了,我爹也要进京述职了。”左扶光自嘲道,“看见他的时候我也会想哭,所以没什么大不了。”
“滚。”肖思光又驱赶道,“你敢再说一次‘哭’字,我把你嘴撕了!”
对于他这种无效威胁,左扶光已经不怕了。
但他还是给肖思光留下了个人空间,走出去时偷偷带上门,不让别人靠近。
谁能想到坚韧英武的北宸世子内心里还是个无比崇敬父亲的孩子呢?会喜极而泣。
长大、长大,不是年纪的增长,而是内心的成熟,他们都需要找到自己的那条路。
沧渊和他们一样,在皇命中权衡,在自己的意愿里探索。
可皇上最近越发不听朝臣谏言了,更加沉迷于玩乐,自然不准他离开皇宫居住,以便随召随到。
沧渊注意到,很多奏折都是秦公在代为批阅,宦官进行整理。他们掌控着王朝的命脉,乃至生杀予夺,皇帝过问得越来越少。
以秦公为首的青龙厂宦官和斑虎厂锦衣卫自成一派,朝堂上寒门与世家势力又是两派,他被七皇子拉入了寒门之流,而左扶光显然是三皇子那边的权贵人士。
十余天后乌藏使团将要启程返乡,临别前……大慈法王竟又出现在了沧渊面前。
作者有话说:
肖思光张牙舞爪的模样其实挺可爱的。
第九十五章 乌藏永远是你的家
彼时沧渊已经给许世景烁辅导完了功课,正在返回自己住处的小路上。
正午阳光明媚,假山下投出一片阴影。他刚想绕过去,就看见大慈法王神出鬼没地拄着法杖站在路中间,像是正在等他。
“上师……”沧渊这回说的是乌藏话,“您是怎么进来的?”
法王回了一个极为尊重的礼节,用一种类似于腹语的腔调说:“只要我愿意,我能任意去往。”
在那片地域确实有很多难以解释的东西,沧渊不追问了,便道:“上师找我何事?”
大慈法王看了他半晌,见他眉心的小红痣不见了,问道:“你可曾记得自己四岁以前的事?”
沧渊如实答道:“四岁时我曾被叛军当做人质虏获到岗拉部,那时候乌藏叛乱,是我爹出关平叛的。”
“爹说我惊吓过度,被找到的时候又发着高烧,不能跟着其他人回乌藏。所以固宁王找郎中医治了我,后来被收养到雅州。”
“对于过去的事只模糊有点印象,你听我的乌语也并不标准,实在记不得了。”
法王的面容慈悲且苍老,沉如古井的眸子也流露出些许忧心忡忡的神色。
他细心听沧渊说完,才从怀里拿出了那枚琉璃瓶子,接连问道:
“你想没想过自己为什么会被虏为人质?”
“那一次岗拉部叛乱,我们王上为什么不敢逼叛军太紧?”
沧渊愣了一下,他记得自己原来的家庭富丽堂皇,大致也能猜出他的父母是有身份的人。
这也是他不愿意回到乌藏寻找自己亲人的原因,他害怕一旦找到了,就得离开沧晗,回归过去的身份。
“你很聪明,也很喜欢你在中原的爹。”大慈法王一语道破他的想法,握着法杖的手松开了,那法杖却直愣愣立在地上,根本不倒。
他手里有些类似于松柏灰烬的东西,对着沧渊一扬,便让阴影变得更加隐蔽。
有宫人从两人不远处的长廊下经过,竟然直接无视了他们,仿佛没有看见。
沧渊沉默了。
大慈法王徐徐说道:“加措,你记得自己的名字,也知道在乌藏只有尊贵的人才能以‘大海’命名。”
“你是我们王上的儿子,为了防止王室血脉遗落,历代乌王的每一个孩子都会在出生时由我点醒,在眉心聚集一颗血,以便识别。”
“我们在乌藏一百八十多个部落里找寻了你十年,都以为你已经死在战乱中了。从未想到过你是被固宁王带到雅州藏了起来……”
沧渊的心里泛起波动,否认道:“这只是一颗红痣而已。”
“那为什么被我刺破以后,就不见了?”大慈法王伸出遍布皱纹的手掌,把琉璃瓶放在沧渊手里,
“我已经检验过了,你是血统最纯正的乌藏人,甚至比你几个哥哥更接近上古纯血。”
沧渊拿到了琉璃瓶,里面封着他一滴血,心里逐渐沉了下来:“即使如此,我也不会和你们回乌藏的。”
大慈法王双手合十,用赌咒发誓的语气道:“我说的绝非虚言,我早已在佛前受戒立誓不打诳语,是不会说谎的。”
“上师,并非不相信你。”沧渊眼神复杂地躲闪着对方的目光,“我有自己的家,有在乎的人,谢谢你告诉我我是谁,但我心里只认定自己是沧渊。”
大慈法王叹了一口气,极为沉重地说:“王上没有来,而是让我告知你,就是因为他猜到了你会这样说。”
停顿了一会儿,他用中原的名字称呼道:“沧渊,你血统特殊。随着年龄的增长会比一般的乌藏战士更难控制自己,因为你没有举行过王子灌顶仪式,压制血脉。”
“你需要在二十岁以前抽时间回去补上,否则往后燥血爆发,整个人都可能会发狂如兽,耽误不得。”
沧渊能感觉到,燥血控制很困难,需要极大的毅力。
左扶光辅助他找到了主动控制燥血的方法,却也因左扶光的一言一行,会轻易激发他的血脉躁动。
就比如上一次在酒楼中,两人只是吵架而已,他就难以自控。
大慈法王说的都是必要的,沧渊心里知道,但他感觉很乱,抓住了些许词汇,忽然问道:
“您说什么,是固宁王把我——藏起来?”
法王握紧权杖,点了点头:“雅州毗邻乌藏,早年间为谈判互市,固宁王与我们王上来往极多,也到过王都见过王室成员。绝对知晓王子和王女眉心都是有血痣的。”
沧渊心里一紧,某些猜测浮现在心底,咬着嘴唇问道:“那……我爹,沧晗呢?”
大慈法王摇了摇头:“怕是不知,他只在边关戍守。而且——沧晗将军是十分正直的人,我们乌王亦然敬佩他。”
沧渊没有表现出自己的猜疑,问完这句又沉默了。
起初的时候,固宁王带走他,说的是想把他训练成左扶光的死侍。
但如果固宁王知道他可能是王室成员,难道不该把他送回乌藏吗?
把他放在身边,还让沧晗收养,究竟是为了什么?
随着年龄的增长,沧渊没有那么单纯了,他对王爷的全盘信任面临瓦解,也似乎理解了当沧晗知道他为左扶光做决定时,为何那样愤怒。
他是真希望固宁王不知道乌藏孩子眉心有血痣是什么意思,这样他的认知才不至于崩塌。
法王却说起了另一个人:“初来京城那日未曾注意到你,会对你的血脉产生怀疑是因为宴会当天你的穿着打扮。”
他问道:“是你自己保留着乌藏衣服吗?”
根本不是,那天沧渊完全是在皇上的安排下才穿得那样华贵耀眼。
他抬起头来,目光和法王对视上了。
似乎没办法在他面前撒谎,只好如实回答。
大慈法王蹙起眉头,说:“中原皇帝或许也看了出来你的血统,才有刻意的安排。”
沧渊不懂:“皇上若是刻意的,是要让我们相认吗?”
“如果他是刻意的,便是想让王上发现你。因为你及冠前一定要回一次乌藏,方能接受灌顶,改变自己的燥血状态。”法王详细地分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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