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此事不成,你忘了先太子的教训吗?”左扶光谨慎地说,“你可以保证北境不易主,依然听你的。但固宁军……姓沧不姓左。”
肖思光忽然大声反驳道:“你爹和沧晗将军不是生死之交、结拜兄弟吗?!”
他过于激动了,这一声传到了外面。又有侍卫凑在窗口探看,左扶光赶紧挡在前面,让肖思光藏了起来。
生死之交、结拜兄弟——左扶光也曾这样认为。
若是在过去,他可以坚定地相信如果父亲有难,沧晗将军一定会倾力相助,哪怕和朝廷为敌,哪怕离经叛道。
可现在不是了,自他知道父亲对将军有着特殊的情感,又曾下蛊把沧晗困在雅州。那么父亲遭遇劫难时,沧晗会帮忙吗?
不论左方遒做过什么,有多混蛋,他自始至终是左扶光的父亲。即使两人上次告别的时候都在争执,他依然深切地爱着他的父亲。
可沧晗凭什么冒着被杀头的风险,丢掉身前身后的名声来和他们谋反?
左扶光自愧于父亲对将军做的事,甚至都没脸去求他。
而今固宁王已经被抓了,正在押解进京的途中,他出去以后能做什么?
可他如果如母亲所愿,被保护在斑虎厂这一方天地里。就会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被弄进大理寺审问,然后变成下一个镇北王!
“我想……见你父亲一次。”左扶光忽然说道。
“什么?!”肖思光神色一变,“你不相信我?我怎么会诅咒我爹和你扯谎?!”
“我想见一次他,你让三皇子以同样的方式把我送进去。”左扶光再一次定定地说道。
肖思光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你要跟我走了?”
“我要出去,我想听镇北王对如今局势的看法。我想知道他上一次为什么走了那步险棋,把自己弄到如今的地步。”
肖思光有点为难地说:“可我爹精神时好时坏,可能无法像过去一样和你交流。”
左扶光已经下定决心了,他想去。
只有亲眼看到了镇北王,他才会鼓起勇气破釜沉舟,做一些曾经不敢想的事。
他早已看到了皇帝的虚伪和懒政,受够了王朝自上而下的腐败。
如果这是个太平盛世,又有哪个藩王会做得出让军队里的人去当山匪打劫军粮,再通过互市偷偷运送回军队里的事?
他会写出那些策论,是因为在家里翻到过左扶桑曾经的笔记。
那些变法革新的思想,那里面描绘出的蓝图,与如今的现状形成鲜明的对比。
或许真的需要一场改变。
救父、救世,或许他就成为了参与者。
两人说定以后,等到半夜防守松懈时,借助碧澜和翠微的里应外合,顺利逃了出去。
漆黑的夜里,肖思光带着左扶光走街串巷,最后在约定地方找到接头线人,见到了许世风华。
他明天就能去镇北王府了……
……
“三、二、一,开始!”
美朵大笑着松开拔河绳子,中心那条红线立即颤颤巍巍,随着两边的力量不断抖动,沙地上留下两道深刻的印子。
沧渊腰间绑着手腕粗的绳索,和他拔河的是一头成年公牦牛。那牦牛少说也有五六百斤,把他扯得大汗淋漓,就快认输了。
阿木站在他面前,大吼道:“别放松啊!阿弟,燥血、燥血呢?!”
这是乌藏汉子惯常的体育运动——牦牛拔河。
系统的训练可以帮助他们更好地调动燥血,灌顶仪式只是为了压制燥性,而非放弃血脉的力量。
沧渊喘着粗气,集中精神力,使出全身力气。
这是他第一次不经臆想左扶光就主动激发了燥血状态,那一瞬间力量有了巨大的提升,牦牛猛叫了一声!
紧接着,原本一边倒的红线被拉扯回来,随着沧渊调整力道,缓慢地移过了中线。
美朵兴奋地大喊着,小脸红扑扑的,不多时牦牛竟然被沧渊拉得硬生生摔倒,身子在地上拖行了一大截,彻底输掉“拔河”。
输掉比赛的牦牛会被那个乌藏汉子宰了吃掉,尼玛可惜地说:“这是宫里很强的一头种牛。”
美朵从背后一下跳到沧渊身上,搂着她哥的脖颈欢呼道:“这就是乌藏汉子的力量!哈哈哈哈我看谁还敢说加措是个小白脸!”
沧渊站在原地,用意志去平复燥血。
阿木凑在他旁边,不断讲解要领,把手放在他肩上,关切地说:“想点美好的事,想想带着清风的草原,远处的雪山,还有……”
沧渊想到了沧晗。
静谧的院子里,沧晗躺在藤编的椅子上,晒着温暖的阳光,慢慢对他说着话。
那一瞬间沧渊觉得内心宁静了下来,逐渐从狂躁的状态里脱离,感激地看了一眼他的三个哥哥。
阿木表示不可思议,赞道:“我们接受灌顶以前很难有这样的自控力,你是天生的乌藏血脉传承人,太厉害了。”
达瓦特别自豪地说:“你会成为阿爸的骄傲!”
沧渊笑了笑,美朵从旁边拿起一个装着清水的盆,递给他。
他把那盆水从头顶浇下去,刹时觉得神清气爽,围簇着他们的宫人也叫嚷道:“回来了!加措回来了!哈哈哈哈……不再老是讲什么繁文缛节了!”
沧渊变了,他觉得不受礼教束缚的自己解放了天性。
在乌藏的这片天空下,他可以尽情跑马,和家人的相处肆意自然,也受着子民们的崇拜和爱戴。
城里有些年轻人对中原诗词歌赋很感兴趣,还有农人会来问他农商之道。
沧渊把自己所学过的东西用通俗易懂的乌语讲述给他们听,每次身边都会围一大群求知的人,就像上课一样,全都用雪亮的眼睛看着他。
他就做了这么点事,其余时间会给亲爹提一些对朝政的看法。
但整个乌藏的风迅速把小王子归乡的消息传遍了雪域大地,人们发自内心地热爱着他,甚至觉得他可以像救世主一样给乌藏带来改变。
沧渊也开始热爱着这些淳朴的人们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他不值得北境男儿屈膝下跪!
是夜,月黑风高。
左扶光在三皇子的帮助下顺利进入镇北王府,穿着一身侍卫的铠甲,被这里阴寒的气息激得打了个寒颤。
他随着侍卫巡逻,数次站在了主院房屋门口,却没有勇气走进去。
他的脑子里不断回想着自己在北境看见的镇北王,那是个不怒自威的男人。
镇北王身上的杀伐气比沧晗重很多,他说话的时候自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场,会让左扶光觉得,自己一辈子也无法成为那样的男人。
又站了一会儿,房屋的门竟然从里面推开了。
屋内点着昏暗烛灯,把那个身影衬得更加瘦削。
左扶光感觉自己看到了一个骷髅架子,他揉了揉眼睛,便见肖怀胜望着他,目光沉静如水,中气不足地说道:“来个人,给本王脱靴。”
左扶光应了一声,埋头走过去,随着肖怀胜进了屋。
烛光下,他看见了镇北王凹陷的脸颊,还有身上那已经吊在骨头架子上的肌肉,软趴趴的,仿佛根本使不上力。
肖怀胜瘫坐在一个太师椅上,他腰坏了,自己不能躬身。
但他又不允许自己穿着邋遢地每日被囚禁在府里,即使沦落到这个地步也依然要晨起束发,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动,穿上他穿进京城里的那双战靴。
靴子上印着北境的图腾,是一头狼和一匹马组成的圆形图。
肖思光曾经说过,北境风雪里淬出来的男人都是狼,他们骑着鞑靼马纵横驰逐、征伐天下,他们是保护中原腹地最利的刀。
但镇北王……做过和元人合作,给皇帝施压,妄图入主中原的事。
他是否违背了肖家的初心,是否算一个叛国的贼?
左扶光给镇北王脱鞋,怕拉脱了他的关节,便很小心。
肖怀胜定定地看着他,早已将人认了出来,等到他脱完了才说:“左家小王爷服侍本王脱靴,我倒真像一个皇帝。”
左扶光蹲在地上,小声道:“世伯。”
“诶!”肖怀胜应了,目光依然明亮,变得有点可怕,阴恻恻地问,“扶光啊……世伯当初给你说的话,应验了没有啊?”
肖怀胜说过什么,左扶光都快忘了。
那时候他们聊了很久,无非和肖思光说的差不多。处理完了北境,下一个就轮到雅州,皇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异姓王。
左扶光被看得后背发毛,忽然,肖怀胜就顿在那里不动了。
他维持着一个躬身看人的姿态,有点怪异,脊柱似乎僵住了,半晌才说:“扶……扶我一把。”
左扶光赶紧抬手,慢慢地把他扶了起来,肖怀胜再次坐正了。
“皇帝不想我再次骑马,踏上战场了……”他幽幽地叹息,“他也不想你爹继续留在雅州,因为他害怕。”
左扶光点了点头,站在他旁边,给镇北王倒了一杯茶。
肖怀胜靠在椅背上,循循善诱般问道:“你知道他贵为一国之君、九五之尊,为什么会害怕吗?”
左扶光说:“因为他在位期间除了平掉三蛮之乱没有其他政绩,而三蛮是您和我爹帮他平复的。”
“如今的朝廷越来越腐败,军队里也养着无数世家出来的废物。大中军打不起什么仗,唯一可以信任的只有斑虎厂。”
“世伯在,就是盘踞在甘州的狼;我爹在,就是睡卧在雅州的虎。他想把狼的爪剪去,再拔了老虎的牙,才觉得自己能安享晚年。”
肖怀胜满意地笑了笑:“你比思光说得还好。”
左扶光沉默了。
肖怀胜顿了顿,喝下一口茶,才问道:“可当初分明有机会联合到一起,你却替你爹选择了忠君。”
“你装傻充愣留在北境,却让沧渊给皇帝送密信。左扶光你真会演啊,连世伯都相信了……”
“直到你不告而别,而我们和朝廷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你告诉我,你的选择带来了什么?”
“我的好坏是与你无关,但你爹还好吗?”
左扶光不自觉地咬死了牙关,现在的他无比后悔当初没有远见。
他自诩聪明,为了保险选择了如今的道路,可报应终究还是来到了自家人身上……
肖怀胜低沉地说:“火不烧到自己的眉毛,永远也不知道痛。”
——“你来看本王做什么啊?”
他又喝了一口水,左扶光看见了,肖怀胜的每个指头都似乎遭受过酷刑,骨头怪异扭曲、布满疤痕。
他的指甲全没了,手指异常地短,少了一个关节,连日常自理都成问题。
他又笑了笑,仿佛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却犹然有着不灭的志向,指着皇宫的方向,说:
“人不善,天会判。我肖怀胜忠肝义胆、仁心济世,此生犯过的唯一一个错,就是扶了个瘟帝上位,认他为主。”
“他既不给人痛快,也不果断杀伐。我反的不是大许王朝,而是这个‘乐帝’,不值得北境男儿对他屈膝下跪!”
镇北王越说越加激动,因为口齿张得过大了,下颌骨忽然脱臼,猛地变成怪异声调,发不出完整的唇语。
他自己抬手扶了扶,又给装了回去,似乎疼得厉害,额头出了一层冷汗。
左扶光目光惊悚,忽然想到如果顺其自然,以后左方遒会不会也变成这样。
肖怀胜安好了下颌以后,慢悠悠抬起自己的手,在空中挥舞着,突兀地唱起北境战歌,逐渐地似乎已然忘我,不顾有人还在身旁……
走出镇北王府,左扶光独自站在月下,才发现指甲把掌心捏得很痛。
当天晚上,三皇子让他混进了发往乌藏的商队里。他在车马中忽然有种颠沛流离的错觉,向着边关、向着固宁军的营地……
……
乌藏宫廷的桌子上摆满了美酒,现杀的牦牛肉血淋淋的,最好的那一块被用来冰镇,做成了冰片牛肉。
沧渊夹起一片,放进嘴里咀嚼。生鲜的味道瞬间炸开,不经烹饪的肉有种原始的甘甜,令他觉得上瘾。
沧渊在乌藏呆了一段时间,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里的气候和饮食习惯。
或者说,他本就是在这里出生的,更适应呆在乌藏。
乌王占堆贡布头戴赤金色王冠,从雪山王座上走了下来。
他端着酒杯走到沧渊面前,打量了一下小儿子一身的本地装扮,满意地笑道:
“还有十日就能接受灌顶了,加措,仪式后你将不再受燥血困扰,想去哪里、想做什么?”
沧渊不假思索,当即很耿介地说:“我想去边关。”
乌王眉心微动:“你是想在离你中原爹近的地方,方便照顾他吗?”
沧渊毫不掩饰地点了点头。
乌王并没有不悦,坐在沧渊对面,说:“所以就是还会呆在乌藏。”
“我会常回来看望阿爸的。”沧渊并没有否认,“边关有个白狼部落,和大许的大市口会开在那里。我想我过去的话,应该有用。”
乌王伸出五指,细数道:“阿木从政,将来要接替雪山王座。尼玛、达瓦不肯分开,都在从商。美朵修医,你说……我的孩子们还差个什么?”
沧渊抬起眼睛,忽然与亲生父亲对视上了,只能答道:“差个军人。”
“你前几日和阿爸讲《百战奇谋》,那里面有我终生未曾听闻过的兵法妙招。”占堆贡布带着几分鼓励的目光说道,
“如果你要长留乌藏,常驻边关。愿不愿意接管一支边军,把乌藏战士训练成懂兵法的、真正的军队?”
沧渊看过乌藏人打仗,汉子们凭借燥血优势,只知道无尽地冲锋,勇猛无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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