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许世文元不是真傻?
他赞赏道:“殿下神机妙算。”
恰在此时,一个穿着总管衣服的太监从侧旁走来,对许世文元说:“傻子,这儿呢!皇上在正德殿候着您,让您快去。”
“哎呀,我还以为他在御书房。”许世文元丝毫没觉得受了冒犯,三两步跨过低矮的围栏,朝那边扭着屁股跑去。
左扶光皱眉道:“小巫公公,你不是说皇上去给太上皇请安了吗?”
“这……”小巫子尴尬地为难道,“他们是这么对我说的。”
左扶光心里一股火猛地蹿了起来!再也不想装聋作哑地继续守在这里了。
他看了一眼许世文元去的方向,抬脚就追了过去,几个太监立即跑过来拦:“世子、世子,皇上没召见呢!”
“许世风华!”左扶光冲着正德殿放声说,“过河拆桥、卸磨杀驴是不是?!”
小巫子赶紧来捂他的嘴,现场乱成一团,不断地说:“哎哟我的世子太爷爷啊,别这样别这样。他如今是皇上了,九五之尊,您怎么还能叫他的名讳?”
正在撕扯间,许世文元忽然回了头,望着他们哈哈大笑,拍起了手掌。
“好玩,美人小王爷好玩儿!”他一边笑一边朝这边跳过来,还吩咐旁边侍卫,“把他带上,我要带着他!”
侍卫已经满头大汗了:“皇上没有……”
“三哥说我可以带宠物的对吧?”许世文元忽然打开鸟笼的门,“快快快小王爷你钻进去,我这就把你提进去!”
那笼门不过碗口大小,人的脑袋都进不去。
不仅没套到左扶光头上,里面的鸟儿还飞了,叽叽喳喳在天空盘旋着吵,许世文元忽然就生气了!
他猛地摔下鸟笼子,从人堆里把左扶光捞出来,愤愤道:“我的蛐蛐没了,你赔!你当我的宠物!”
太监总管哭笑不得,央求道:“你们行行好不要在皇宫内院这么闹,惊扰了皇上我们可是要被杀头的啊……”
许世文元充耳不闻,拉起左扶光就挽在了手里,把他朝新帝在的地方拖去。
左扶光走得跌跌撞撞,一连撞翻了几个人,奈何他们都拦不住许世文元那股疯劲,还真让他把左扶光拖到了正德殿……
左扶光官服都皱巴了,趁着人声喧嚷,短促地说了一句:“多谢。”
许世文元像没听到似的,把殿门踹开,然后将左扶光扔了进去,盛气十足地喊:
“三哥!我的蛐蛐来了!来啊!来斗啊——”
许世风华手里拿着个蛐蛐笼子,目瞪口呆!
“微臣叩见皇上!”左扶光趁势趴在地上,当即行了个十全十美的礼。
许世文元将殿门一关,朝他三哥跑去,大声说道:“蛐蛐给我!”
话音方落,已经把许世风华手里的小笼抢走了。
他把蛐蛐放到左扶光面前,鼓励道:“斗斗斗!咬它、咬它、咬死他!!!”
那可怜的蛐蛐太小了,不知道怎么的就钻进了左扶光的头发中,不见了。
是死是活许世文元也没看到,当即冲新帝大吼道:“三哥你怎么不说话?!你看起来怎么半死不活的,三哥啊……你害怕他吗?”
左扶光还低着头,维持着他面圣的礼数。
许世风华发出一声无奈的笑,招手道:“过来。”
傻子当即朝他跑去,坐在了他的位置旁边。许世风华还在招手,继续说:“逸少,你也过来。”
左扶光这才抬头,从地上站起,朝他走去。
因为腿脚僵直,在碰到梯步时差点摔倒。到了许世风华旁边他便又屈膝要跪,被人拉了一把,坐在了新帝另一边!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三哥死了死了,我们赢了!
许世风华像个老大哥一样,一手攀着他五弟,一手揽着左扶光。
他把两个人都朝自己怀里拉了拉,然后用亲昵的语气说:“咱们三兄弟呢,以后要在京城互相扶持了。”
左扶光没有忘形,曾经他和许世风华结交,勾肩搭背也没什么大不了。
而今对方已经是九五之尊,这人一旦当了皇帝,龙袍加身,莫名就会带几分威压,需要人尊敬。
左扶光没有说话。
“怎么像个鹌鹑一样?”许世风华反而问他,“刚来京时在大殿上跟太皇上说想要领兵的那个雅州世子哪去了?”
左扶光赔笑,扯了扯嘴角。
他也想问,当初那个无法无天、放浪形骸的小王爷哪里去了?
这些日子里他不再如同过去一样刻意装得无比浮夸,因为他发现他装的资本是父亲在,是雅州在,是他背靠大山,所以无所顾忌 。
而如今呢,他成了那座需要支撑起家庭的山脉。
父亲在大理寺,母亲应该也被抓入狱了。沧晗将军已经仁至义尽,他现在想救父救母,必须靠自己。
亲人被困深渊,他怎么还飘得起来?
过去的左扶光棱角尖锐,却在黑白混造的乱世里被缓慢切割着,磨平了他所有的骄傲。
许世风华搭着他,他的内心却在煎熬、内耗。犹豫着怎么将本来理所应当的问题说出口,他怕这种命运被别人掌控的感觉。
许世文元抖了抖肩膀,猜测着问道:“蛐蛐想升官了?”
“他不是蛐蛐,是固宁王世子。”许世风华提醒道,“都是要当亲王的人了,你不要满口幼稚话,引得宫人嘲笑。”
“可我不幼稚了,他们就不会笑我吗?”许世文元瞪着圆鼓鼓的眼睛,蒜头鼻一抽,“每个人都会被人或多或少地嘲笑,三哥你也不例外。”
许世风华拍了拍左扶光,朗声说:“看看,这傻子嘴里说出来的话,偶尔还挺有哲理的。朕如今是天子了,你功不可没,但还有人好多人阳奉阴违,暗地里唾骂着朕呀!”
左扶光动都没动一下,恭敬地说:“请皇上明示。”
“逸少啊,你留下来帮朕吧,我们还和以前一样。”许世风华摇晃着左扶光的身子,“想升官吗?朕让你进朝堂,当大官,伴随御驾,成不成?”
左扶光微微缓下一口气,心里知道这是必然的。
如若他回雅州,固宁王就不能回;如果要父亲回家,他就得留在京城做质子。
这不会因为皇权更替而改变,更不会因为许世风华是他的酒肉朋友,就放他一马。
左扶光早已在他们面前暴露了自己的政见和实力,当别人以为他并非等闲之辈时,就定要把他视作威胁了。
而许世风华凭借着他的交情,不仅要防备他,还想利用他。
才华——这就是他从左扶光的策论里看出的东西。
许世风华用期待的目光望着他,左扶光扯动嘴角,拱手道:“愿为皇上效犬马之劳。”
“诶,这就对了嘛。”许世风华拿脑袋靠了靠左扶光的头,“就是朕不能同你一起逛花楼、听民戏了,想想还真是……伤心。”
说罢,他垂头佯装哭了起来,嘴角却是咧开的。
左扶光觉得毛骨悚然,新帝哭着哭着就笑了,忽然道:“朕定不能做太上皇那种昏聩之君,定不会把不该出现在宫里的东西引进来!”
许世文元张牙舞爪地挣开了他,放声说:“三哥打嘴!你居然说父皇昏聩!”
他看见许世风华嘴角的伤口还没有好,竟然抬手去撕扯:“咦这是什么呀?三哥笑太凶了嘴裂开了吗……”
那分明就是许世嘉乐降旨那天打出来的伤痕!
话音未落,许世风华一记掌风,刹时击打在许世文元心口,将他整个人推出去近两米,头撞在另一边的墙上!
他一只手还揽着左扶光,另一只手已经把傻弟弟打晕了,丝毫不觉得愧疚地说:“好吵。”
左扶光后背发毛,双手扶在膝盖,低道:“皇上息怒。”
“这傻子啊,时乖时不乖的。”许世风华张开手,用拇指抹去唇角血迹,“乖的时候朕就挺爱他,不乖的时候呢……朕恨不得把他活活打死。”
他回过头来:“不过想想不仅对傻子如此,对正常人也该是如此的。赏罚分明嘛,对吧,逸少?”
“傻子和正常人的分别就是,他被打了以后就忘了,朕也忘了,可以原谅他。但是正常人忘不了,所以朕也不会原谅。”
傻子歪头倒在墙边,头上撞了好大一个包,还因为那墙上有龙纹雕花,所以磕破了一块,流着血。
许世风华也不叫人来瞧,继续和左扶光说着这些绵里藏针的话,却没有只言片语提到左方遒和明姝月。
夜已深了,傻子昏昏沉沉地在冰凉地面上酣睡。
许世风华打了个哈切,看模样也是想睡觉了,对左扶光说:“成,今天就这样吧。校场破坏了不能回去,你还是回自己府邸吧。”
左扶光艰涩地开口道:“皇上……我爹他……”
“让你回府。”许世风华低沉地说,“你爹并无谋逆之举,大理寺已经查明了。忘了告诉你,他就在府里等你。”
左扶光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在地上,但他转而又不理解——既然已经放过了固宁王,许世风华为什么方才不肯见他……
果不其然,新帝看着他的眼睛,抿了下嘴角,说:
“你不提,朕也知道你还想说什么。斑虎厂明家是朝廷叛党,朕总不能因为和你有些私交,就把明府长女从牢里捞出来。”
许世风华顿了顿,续道:“朕对你已经够好了,对吧?逸少啊,你也不要叫朕为难。”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昔日忠于太上皇的势力,自然被打为叛党。
成王败寇,弱肉强食,左扶光深刻明白这个道理,便问道:“那皇上准备如何处置叛党?”
许世风华摸了摸下颌的短胡茬,昂起头说:
“朕总不能一登基就掀杀戮风云,这会被翰林院那些人指责的。等关一段时间,男的流放辽东,女的削发为奴,也算完美平息了此事。”
左扶光违心道:“皇上仁德。”
他准备买通天字牢看守给母亲送些东西,让她在牢里住得好些。
等到她们被放出来,贬为奴籍时,就托做牙子(人口)生意的雅清想办法,把明姝月买到雅州,好好安顿下来。
看到许世风华疲惫的神态,左扶光不再打扰了。
告别时他又在下面打了个稽首,恭恭敬敬退步离开。
许世风华转身朝内殿走去,许世文元没有人看管,竟在左扶光开门时被冷风吹醒了,当即爬起来跟着跑到了外面。
“殿下,我送您回家吧。”
左扶光像对待小孩一样,理了理许世文元的衣服,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绢帛,擦着他额头的血迹。
那血已经干涸了,左扶光怕把人擦痛,动作就很轻,傻子比他矮些,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忽然,许世文元伸出手,捞起了一束左扶光的头发。
左扶光侧眸一看,便见头发丝里有只蛐蛐,正是他刚进殿的时候爬进去的那只,竟不知道怎么的,已经死了。
“哇……三哥死了死了,我们赢了!”许世文元忽然发笑,把那只蛐蛐从左扶光头发丝里剥了出来。
廊下侍卫侧目看着他们,又有太监过来提醒别吵,许世文元却充耳不闻,依然在闹着:“我的蛐蛐比三哥厉害,蛐蛐、蛐蛐威武!”
一边说着,他一边玩左扶光的头发,把那只蛐蛐扔到了地上。
左扶光收起沾了血迹的帕子,放在许世文元心口,制止道:“夜深了,隔墙有耳,殿下别说话了。”
许世文元竟然听了,忽然止住嘴。
傻子把那只死蛐蛐一把丢在地上,偌大的身子跳上去,将之踩在脚底,还不解气地踏了几下,又跳了几次,引得地面都仿佛在颤抖。
他低低地唾了一口:“呸!”
“走,我送您回去。”左扶光拉住人的胳膊,将他往朝西所的方向带。
新帝才方登基,一切都没来得及改变。老五和老七依然住在原来皇子居住的地方。
“对,蛐蛐送我回家。”许世文元坚持要叫左扶光“蛐蛐”,纠正了一路都不肯听。
临到朝西所门前时,许世文元又不放他走,左扶光只好说:“蛐蛐也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亲人,不能住在笼子里。”
“哦,那好吧。但等我做了东阳王,住在外面了,你要来看我。”
左扶光应下了,又看着朝西所的嬷嬷把许世文元引进去,才放心地准备离开。
他感官敏锐,总觉得有谁在黑暗里看着他,此时才来得及探究。
暗中窥视的人从朝西所另一边的弯路上走了出来,是个十一二岁的男孩,正是许世景烁。
男孩身上有一种不属于少年的成熟,双手负在身后,身板站得笔直。
“你们满意了?”他忽然问道。
左扶光随意一礼:“七殿下好。”
“我先生是不是不会回来了?”他又问道。
左扶光转身准备走:“夜半不出门,七殿下快些回去歇着。”
“这都是你们的计谋,国宴那天先生穿的乌藏华服是三哥准备的,对不对?!”
左扶光不语,当时他们都猜测是皇上特意备上的。
“哦不,你也不知道。不然那些不会说话的人为什么会追杀你呢?你只是三哥的一颗棋,他从来没有亲人、朋友。”
左扶光回头,一大一小两人,隔着黑暗对视。
许世景烁忽然发出一声嘲讽的笑,然后不再发问了,抱胸站在原地。
“我总有一天会长大的。”他威胁般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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