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本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索你命的恶鬼——左、扶、桑。”
脏器蓦的破碎了,软剑发出轻巧嗡鸣,夺取了一个人的性命。
四周的太监们早已吓破了胆,左扶光丢开许世风华温热的尸体,低头拾起玉玺,将之端端正正放回桌子,只揭下了上面那张绢布。
他用绢布细细擦拭着手上的血迹,越擦越干净,仿佛擦掉了就不会有血腥味,完成了这场残酷的弑君。
就在他准备吩咐太监收拾现场时,黑暗里闪过一只眼睛,左扶光猛地探身抓住那个暗中窥视的人,却看见一张哭泣的面孔……
瑞云公主。
瑞云不知何时被许世风华接回宫了,而且就在这间正德殿里。
她目睹了左扶光残杀她皇兄的全过程,拼命捂着自己的嘴不发出声音,吓得灵魂都不在了,神志恍惚。
左扶光有点错愕,又有点慌乱。
除了在白沙面前露出过本来面目,他对待瑞云向来极为温柔,生怕让她惧怕。
“别怕……别怕。”左扶光见瑞云还在望着许世风华那滩血迹,徒劳地想将她护住,说,“我们出去了。”
瑞云猛然推开了他,双手抱住自己的头,蹲身开始尖叫!
那尖叫声能够轻易划破人的耳膜,刺骨而恐怖,仿佛无处不在的针戳刺着脊梁骨,让人浑身毛骨悚然。
左扶光蹲身想哄她,但瑞云再也哄不好了,她的世界都崩塌了。
她最信赖、依赖的人,在她面前用这样残忍的方式杀了她的亲哥哥。她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她只能看见满地鲜血,还有左扶光擦拭血迹时气定神闲的模样。
她很害怕,只能无尽地尖叫,把自己和这个恶魔隔开。
左扶光无可奈何,开门时清冷的月色早已倾洒满园,肖思光扫平了所有混乱,在阶梯上接着他。
“皇上……畏罪自戕了。”
左扶光说出的这句话,当真不亚于当初赵高的“指鹿为马”,却将成为后来的箴言。
他参与了一次,又主导了一次政权的更迭。终于爬到了他要去的位置,做了操纵着刀俎的那只手,再也不是砧板上的鱼肉。
父亲在雅州仍然是王,母亲安安全全地在雷城定居了。
沧渊远在乌藏受人爱戴,而他在京城孑然一身。
就连那颗干净的灵魂,也从今天开始,惧怕他、远离他,再也不会对他露出笑容。
肖思光站在月光里,汉白玉的石阶地面上,身上亦然染满鲜血,轻声说:“光啊……这风云再也遮不住我们的眼了。”
“是你想要的吗?”左扶光走下石阶,声线冷冽清脆,问道。
肖思光想了一下,深情地说:“我想要你,或是北境。”
“你得不到我,我也不会让你回到北境。”左扶光走到他面前,与他对立着,“我还需要你在京稳定局势,你若归乡,也是对皇权的威胁。”
肖思光低头猝然笑了一声,看着左扶光脏污的鞋面,问道:“我活该么?”
左扶光靠在了他的肩上。
呼吸顿时变得钝重,肖思光不敢笑了,怕肩头抖动让左扶光离开。
他抬起自己有力的手臂抱住他,许诺般说道:“我不会离开的,我真的太好了。我等你到能接纳我的那一天……”
如果岁月悠长,如果关于那个人的痕迹消失在记忆里。
他只是在两人互不关切的那些天里发现了,他也需要左扶光,他从他那里汲取到一种宛如北境的熟悉感和力量。
左扶光带给了他太多快乐和悸动,也为他引来了如今的名位与声望。他不是什么都没有得到,所以再付出犹然心甘情愿。
两人还未分开,从后宫的方向走来了一个早已退场多年的宫人。
秦公手中拿着许世嘉乐还在位时立下的旨意,直到此刻才敢捧出,试探般递到了左扶光面前。
那上面写着,立许世景烁为当朝太子,入主东宫,沧渊为师。
左扶光手里拿着圣旨,想起了老五。许世文元三年谋划,终于成势,他应该……是想做皇帝的吧?
……
早朝无君,众臣议论纷纷,都怕左扶光要临朝称帝,掀起改朝换代的混乱。
但左扶光早已看明白了,皇位上坐着谁并不就意味着谁是权力的中心,反而失去了太多属于寻常人的乐趣,并不值当。
老五亦有相同的想法,当左扶光去找他,想和他商量圣旨该怎么处理的时候。许世文元依然拿着石头砸蚂蚁,满地找蛐蛐,好像还是一个傻子。
大太监走了出来,首先宣读了一遍太上皇没疯之前立下的圣旨。
不到十四岁的许世景烁穿着赶制出来的龙袍,头上几个珠帘长得吊到了下巴上,挡住他稚嫩的脸颊。
他坐上了对他而言稍微有些偏高的龙椅,在鸣鞭声中看见了里里外外的朝臣都低下头,对他行三跪九叩之礼。
那山呼海啸般的“吾皇万岁”声中,左扶光缓慢走出幕后。
他的桌子只比许世文元矮那么一点,稍微靠后了些,坐着一张朝臣椅子。
新帝年幼,国公监国辅政。
许世景烁侧眸,宛如冰霜的眼神锁在左扶光脸上,根本分不清他们是在拜国公,还是在拜他这个新皇帝……
许世风华死了,许世嘉乐被供在太寿宫,朝臣皆可拜见,左扶光接受着众人监督。
一切都好像没发生过,臣子们就像过去上朝一样正常参奏大小国事,只是那些折子都摆在了国公面前的小桌上,而不是皇帝面前的大桌。
许世景烁每一个问题都听,每每想说话,却总被左扶光更好的见解压上一头。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上的龙纹,又看了眼左扶光身上雅州的太阳鸟纹。觉得身旁人的光芒实在耀目,刺到了他年轻的自尊心。
由于乌藏和鞑靼前所未有的壮大,四方都重新征兵填充了空缺。培养在京州的外四家则五年期满后再遣返升职,混乱迅速被平息了下去。
左扶光推翻了太子蓝田的冤案,太子墓迁回皇陵,还让景烁给他追封了谥号。
左扶桑的灵位从此也可以光明正大地摆在家族祠堂,那再也不是一个背着罪责的名字。
只是每当左方遒看见那个灵位时,总会觉得冰冷的木牌比不上儿子活生生呆在雅州,于他膝下尽孝。
几乎不可能了,如若他秋季进京述职,在皇位面前下跪,皇位旁边就是国公位。
白沙在先太子翻案不久后就于太子墓前自尽了,他觉得自己认贼为主,对不起太子蓝田,实难苟活。
邓太师被抄家落狱,整个蟒院被左扶光简单粗暴地改名为“四脚蛇”,反正他以前也是这么叫他们的,从此为己所用。
身处高位,他的眼界更加开阔,也认同肖思光所言的“天下之责”,不为家仇,不为意气之争,而是为了黎民。
雅国公,名传天下。
就像他当初风流纨绔的恶名一样……
作者有话说:
我才发现呀,我这改朝换代的一天,也正好是元旦节。祝大家新的一年顺顺利利,幸福平安。
左扶光替哥哥报了仇,家里人都安好,他的目的全达到了。接下来就要轮到沧渊返京出场了,两人沦为敌手……啧啧,贼刺激。
这是最后一卷啦,这个寒假会完结的。到最后是追夫、he,保质保量,圆满结局。
第一百五十一章 沧渊永远不会回来了
三年后……
左扶光辅政的这些年,王朝真的重新焕发出生机。
他行事颇有固宁王的风格,一切以大局为重。手段多变、赏罚分明、杀伐果断。
只是瑞云自从那次被吓破胆以后,每每见他必然无尽地尖叫,不吃不喝得了心病,只能在太后身边养着才安稳一点。
左扶光不得已把她送回了宫里,不再与她同住一个府邸。但他的身份依然是驸马,也没有人敢质疑他。
“国公辛苦了。”
“国公大人,老臣告退。”
“大人一定记得看那封折子啊……”
送别了来到御书房的大臣,左扶光迈步回去,发现许世景烁低着头,正在瞧桌面上一本书。
小皇帝方才就没听臣子们讨论什么,这三年里几乎不理政,只有刚登基时努力学习过。
后来发现自己无用以后,就常常走神,干些有的没的,简直不像个皇帝模样。
左扶光很纳闷,因为沧渊曾经告诉过他,景烁有一种异于寻常小孩的成熟,将来必成大器。
此刻他走过去抽走许世景烁桌面上那本书,却发现是本市井间流传的画本,眼神微蹙,看向四周:
“谁给皇上买的?”
这必然是某个能够出宫采买的太监或宫女给景烁带的,朝臣来御书房讨论政事,他一个做皇帝的居然不听,在上面看画本。
四周立即跪倒一片,太监宫女个个噤声不敢承认,怕被国公责罚。
“朕让他们买的,他们不敢不从。”许世景烁在椅子上摇了摇腿,仿佛丝毫不当回事。
他如今已经十七岁了,除了面颊尚且有点孩子气,身量已与成人无异。离及冠就差三年,该成熟了。
左扶光甚至怀疑这孩子是不是被许世风华下了傻药或者关憋屈了,怎会和沧渊说的那个小孩差距这样大?
这三年里,他不仅没觉察出他的聪慧,反而常常暗叹他的贪玩和蠢笨。
每每问及皇帝的意思,不是词不达意就是一问三不知。
左扶光常和他闹的不欢而散,两人本就不熟悉,关系越来越僵。
冯俊才作为他的先生也劝谏过几次,但许世景烁充耳不闻。
国主如此,怎能不叫大臣寒心?
左扶光何止“辅政”,简直就是干尽了皇帝做的所有事,甚感疲惫。
“皇上。”左扶光睨视着他,蹙起眉头,问道,“你到底还想不想亲政?”
“国公劳苦功高,朕全仰仗着您。”许世景烁反而把画本在手中摇动着,丝毫没觉得自己做错了,
“沧先生曾告诉朕,他年少时学风俗民情,就是阅读这些画本小说长大的。有何不妥吗?”
确实有那么一桩事,但是因沧渊母语为乌语,圣贤书于他而言太过生涩,所以才从白话文开始熟悉汉语,长大后自然不再读了。
“沧先生是乌藏人,自对中原民风民俗不通,所以抱着学习的心态读这些书。而你能一样吗?”左扶光有些严厉地问道,
“在你眼里,沧先生的话比太上皇圣旨还管用?!”
许世景烁撇嘴,手指离开书页,开口道:
“太上皇还有旨意,要沧先生做帝师。您怎么不遵循呢?对您而言圣旨管用吗?”
左扶光微眯了一下眼,若这是他的弟弟,他肯定上手教训了!无奈对方是皇帝。
太上皇那封圣旨应是在还未和沧渊撕破脸的时候拟定的,奖励他顺从之举。
而后没有拿出来,是因沧渊不肯做宠臣。挑明身份,离开了中原。
而今再被捧出,必有人推波助澜。人臣们害怕改朝换代,怕他左扶光称帝,或许老五亦有同样的忧虑,便让景烁“名正言顺”继位。
“沧渊永远不会回来了。”左扶光狠心地说道,
“他是乌藏王子,不是你一个人的先生。他若还不知收敛,继续侵吞大许的财富,就是我们中原的敌人。”
许世景烁哀矜地望着他,半晌才说:“国公教训的是。”
他表面上虽然服顺,却暗自咬紧了牙关,继续翻起画本。
这天,左扶光批阅完奏折回到驸马府,已是半夜了。
为了从侧面了解皇帝到底在想些什么,左扶光约了冯俊才吃晚饭。
进门时,下人早服侍冯学士吃完了东西。他靠着客用桌案坐在那里许久了,直到听到一阵风。
左扶光卸下满身官服,清花茹替他拿走官帽,走至冯俊才面前。
冯大才子至今仍是单身,行事已然成熟老练。
他在政治见解上和左扶光多有争执,但也只是局限于政事讨论而已,从不上升至个人好恶。
两人关系在这些年里虽不至于可称为友,但一直是缓和的。
因为他们都有同一个目的,那便是安邦定国、抚恤黎民。
“我还以为国公忘了今日之约,又要歇在正德偏殿。”冯俊才抬起疲惫的眼睛,“什么事不能在御书房说,得私底下问?”
左扶光坐上主位,低头揉了揉眉心:“皇上今日又在议政时看些杂书,毫无上进之心,我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长大。”
冯俊才打起了几分精神:“想当年,国公十七岁时,不也满雅州的玩闹,身背纨绔之名吗?”
左扶光眉心微动,人自然不可能在瞬间成熟起来,前后差异如此大。
他个人的变化集中在辅佐许世风华登基的那年,所以冯俊才的意思是……许世景烁也是装的?
“冯学士请直言。”左扶光让清花茹给他斟茶,拱手说道。
“这天下无人不畏惧国公,更何况年少的皇上。”冯俊才徐徐说道,“他无所作为便是自保,若要与您起争斗,他没那个能力。”
左扶光愁苦地说:“何必把我视作虎狼。”
“国公当真有赤诚之心吗?”冯俊才的语气听不出是疑问还是讽刺,
“您如今权倾天下,一呼百应。这大许明面上还是许世家族的,聪明人却都明白是你左扶光的。”
“那你觉得我能卸任吗?”左扶光反问道。
如今政事皆由他过手,牵扯甚广。
说他是“国之栋梁”并非恭维,左扶光确实撑起了朝廷,根本无法抽身而退。
正如肖思光所言,他如今家仇已报,父母安稳,所有的愿望都实现了。是责任在压着他前行,而非那颗想要揽权的心。
“不能,但如若有那么一天,国主有力且有心理政,水到渠成时……您会还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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