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奏折吗?朕今夜就批它个通宵!”他忽然极有干劲,又把沧渊拉到桌案前方,拿起前几日的折子递过去,
“先生看,这些折子虽然都是国公过手的,但朕私底下全阅过,只是未做标记而已。”
“但先生可别像那些老学究一样天天念叨,朕耳边嗡嗡的都快烦死了。您还像过去一样,给朕引经据典,讲些言简意赅的道理可好?”
沧渊见他如此乖巧,忍不住像过去一样伸手,快落到皇帝头上的时候顿住了,差点大不敬摸了“龙头”。
许世景烁却觉察到他的意思,忙像只小猫一样主动把头拱过来蹭了蹭:
“先生,这是朕六年来最高兴的一天了!”
作者有话说:
小老七长大了,当皇帝了。这条线我可是埋了七年。
第一百五十六章 蛮子!
月色逐渐变得清亮,景烁咬着毛笔坐在龙椅上,已问过好些问题了。
他忽然意识到时间晚了,心想先生肯定是困了,便不好意思地把沧渊送出了宫,没有留他。
虽然很想让沧先生就住在宫里,但许世景烁每每生起私欲的时候都会提醒自己。
——不要像父皇一样惹人恶心,不要为了自己高兴就用权柄限制他人,这会让先生反感的。
沧渊出宫,送他的太监走了。
皇宫北郊原本是荒置的行宫,后来改建了驸马府,如今住着左扶光。
沧渊在岔路口站了须臾,心下一动,脚底一转,出现在了驸马府院墙下方。
……
夜色深了,左扶光独自坐在桌案前,饮了三壶酒。
一为瑞云离世,让他自责心痛不已;二为再见沧渊,心绪难以平复。
他曾经幻想过无数次再见时的情景,总觉得沧渊会像过去一样,用复杂而含情的眼神看着他,令他感到两人之间是曾有过关联的。
可今天没有,沧渊看起来完全是为了皇帝而来。
他能感受到那种防备的、敌意的目光。
看到他如今的变化,再回想起六年前那个什么都听从他的沧渊,不禁觉得一阵阵难受。
六年的时间能改变人多少呢?左扶光曾经从不伤春悲秋,而今竟也落到独自苦饮的地步,心中的苦闷无法和任何人言说。
正醉着,他听到屋上砖瓦动了一下。
沧渊现在能够完美掌控燥血,令其在一瞬间爆发,又能迅速平复。
他落进院里,左扶光刚好觉察到危险来探看。
清辉和月光配着故人,忽然出现在眼前,左扶光深吸一口气,就那么站在那儿,好像定住了似的。
他既没有喊侍卫,也没有打出一声招呼。
如是白日里他肯定会做出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但现在周围没有别人,左扶光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表现自己的态度了。
沧渊睨着他,明显更淡定些,问道:“怎么,六年不见,我来访一次,不叫客进去坐坐?”
左扶光“哦”了一声,酒意醒了七八分,不知道对方的来意,却实在舍不得推却,便让开了一点。
沧渊也没行礼,径直朝内走去,跨过门槛。
室内暖香醉人,酒坛倒了一地,他轻微嗅了一口,觉得酒味太浓烈了,便问:“什么酒?”
左扶光依在门口,机械地回答道:“肖思光酿的,北境火云烧。”
“哦……”沧渊了然似的回了一声,又见对面书桌后的墙上贴了几张拙劣的儿童画。
墙面本是精致的乌木雕花,却在缝隙里插着几朵手工花。
再朝内室的地方看,屏风是红粉色的,娇艳欲滴,绣着桃花,挡住了,瞧不清里面。
但不远处还有一张瑞云的画像,只是鬓边被簪了一朵白花,左扶光还没舍得取下……
这里处处充斥着那个公主生活过的痕迹,当初左扶光与他决裂,便是为了娶得瑞云,攀上皇权的高枝。
沧渊本以为他安顿好母亲以后就会放下京城里的一切,可是三年又三年,左扶光手里折了两个皇帝,他从未想过要回头。
他的官越做越大,权力越揽越多,到如今已是权倾天下的国公大人,连龙椅上的皇帝都畏惧着他。
起初沧渊还觉得左扶光是被逼无奈的,而今总算明白了——他自己选择了这种生活,他也迷醉于掌控生死的权力。
沧渊朝地上坐了下去,不偏不倚正是左扶光方才的位置。
左扶光控制住狂跳的心,从灵魂出窍的感受里回转过来,这才缓步走过去,问道:“何事?”
“要新年了。”沧渊望着他,说道,“我临走前去了军营,你爹在。王爷问你今年要不要回家一趟?”
“他都不在家,总是在军营。”左扶光立即拒绝道,“年关最不稳定,长途跋涉恐有危险,我不回去。”
“是的哦,你一直很惜命,也很珍重自己。”沧渊捎带讽刺地说,
“家庭亲情也比不上你自己重要,你怕自己走了就会落权,怕朝堂上那些不稳定的因素会在你走后商议着排挤你。所以你宁愿不去父母面前尽孝,也要守着兴京这一亩三分集权地。”
左扶光并没有任何愤怒,他认认真真听完了这没有温度的言语,然后恢复到极为冷静的态度。
他没坐沧渊对面,没坐地上,而是走向主位的高椅,双手放在扶手上,以一种“唯我独尊”的姿态坐下了。
左扶光说:“加措王子特意翻人墙头来一趟驸马府,不会就是为了骂我一顿吧?”
“看来这些语言已经完全无法触动你的良心了。”沧渊笑了笑,低头,“我是来找你‘叙旧’的。”
不知道为什么,左扶光觉得那个笑容挺邪气的,他从未在沧渊脸上看见过这种表情。
他预感到不妙,竟然产生了一种恐惧的感觉。这是许世风华死了后就再没有过的,他都快不知道何为惧怕了。
沧渊起身走来,左扶光其实想退。
但他又自恃身份,要让自己显得无所畏惧,便安坐如山般一动不动,手已放在了腰带上,里面藏着软剑。
沧渊低头,站在他面前,轻轻地说:“你每一个招式我都能预料,这六年里我无数次在心里算计着再见面时该如何制住你。”
话音未落,左扶光右手抽出软剑,沧渊凭借预判捉住了他的手腕,巨大的力道仿佛能把手骨折碎,左扶光吃痛,武器脱手而出!
他另一只手立即来接剑柄,依然被沧渊轻松握住了,双手都朝后按在了墙面上。
左扶光左脚带着内力猛地划出一道弧度,踢向沧渊小腿筋。哪知道沧渊早他一步调整站姿,他只踢到了胫骨,反而让自己脚趾发疼。
“还有什么?都使出来。”沧渊好整以暇地挟制着他,倾身凑近,卡进左扶光大马金刀的坐姿里。
左扶光抬起膝盖去踢对方下|盘,沧渊这回没躲到,而是闷哼一声。脸上并无痛色,反而明显兴|奋起来……
“这可是你招我的。”他把头靠到左扶光耳边,徐徐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纯血乌人能选择强化自己身上的任意一块肌肉,使其刀枪不入?”
左扶光侧过头,愤怒地瞪着他。
沧渊续道:“你不痛不痒地踢一脚又算什么呢?勾着我吗?”
“沧渊,我动动笔就能划掉你们的经济来源,掌控着乌藏命脉的商道。”左扶光没有显得慌乱,而是威胁道,
“六年了你居然还没变,但请好好看看你抓着的是什么人?乌藏臣服于大许,我若是要砍你脑袋,就如砍了个臣子一样。”
“抓着?”沧渊抓住些许字眼,顾左右而言他……真抓着了。
左扶光浑身泛起鸡皮疙瘩,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奈何被摁着根本动不了一下,只能恶狠狠地骂道:“蛮子!”
沧渊一听,就好像听到了“你好坏”似的,越发蛮横、放肆。
他还记得在自己小时候,他又黑又瘦,那些雅州的小孩就会叫他蛮人,左扶光却每每听到都要跟人拼命。
这明显带着歧视的称呼,他如今说来如此顺畅。
沧渊燥血燃着,一边照顾,一边回答道:“你动动手是能划掉商道,但断的不仅是我的财路,还是中原几大州的命。我不打你,都有州县要推你下台。”
“你喊一句要将我问斩,是能拿了我的脑袋。但没了我,巴彦梦珂就不会顾着边关是我爹了。你那点边防,从哪个方向能打得过如今的元人和乌人联盟?”
左扶光空咽了一下:“要不要我提醒你,咱俩在六年前就完了,分了。你是不是记性不好,是不是有病啊?还是说空虚六年所以要找着我来叙?”
“哦……我空虚,你空虚?”沧渊挑眉问道,甚至有些满意左扶光的反应,恶谑般说,
“鳏夫门前是非多。你如今老婆没了,又是以一种正大光明的形象坐在庙堂里。不方便像过去一样去烟花柳巷了,我是在帮你啊……”
“呃……”左扶光抽了半口凉气,瞬间有些说不出话。
分明快完了,沧渊却在此刻放开他,拍了拍,然后举起手退了两步:“既然国公大人不愿意,那我也就不强人所难了。千万不要砍我头,毕竟我停下了。”
左扶光熬红的眸子猛地抬起,眼尾眉梢都染了红,不知是愤怒还是窘迫。
他猝然握紧了拳,咬死后槽牙,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体会到被耍了一样的羞辱,快步走过来朝沧渊脸上揍去。
他的表情真的太欠打了!
沧渊这回没躲,唇角几乎立即被揍破了,偏着头用手指自己抹去血,看着像一头怒兽一样的左扶光。
他忽然觉得痛快,曾经总是他过于激动,而左扶光像个智者一样平静地俯视他,而今天颠倒了过来——国公大人失态了。
“微臣不知,为何挨打。”沧渊眯了一下眼睛,继续戏谑地说,“是国公觉得我太过分了,还是不够?”
左扶光被气得仿佛在油锅里反复煎熬,他大概明白了,沧渊这次回来不仅是为了皇帝,还想报复他!
他猛地推了对方一把,粗声吼道:“滚!别拿你的小把戏再来招惹我!”
“怕了怕了。”沧渊还真朝后退步到院子里,然后躬身无比尊敬地行礼,“但若国公有需要,微臣随时待命。”
“滚……”左扶光咬牙放下了最后通牒。
第一百五十七章 您有多久没跪过了?
沧渊翻墙走了,来得快去得也快,什么都没有留下。
左扶光衣衫全是散的,低头拾起自己的腰带,再回头望着喝过的酒坛,忽然自嘲地笑了一声。
他刚才坐在那里伤春悲秋,居然有一大部分原因是因再见沧渊,觉得愧疚、觉得怀念,觉得为他而难过?
他此刻只认为自己像个笑话,沧渊并不是他回忆中那副逆来顺受的模样,而是变成了磨牙吮血的兽,专程来攻击他、羞辱他。
那仅剩的一点熟悉感消失殆尽,方才来的那人好像是完全陌生的。左扶光低头,却发现自己依然##,竟然还没有消下去——他真的孤独太久了。
为何没有答应过肖思光呢?是因他想守心,他至少要忠于自己的内心,所以没有随便。
“我居然为了这样一个人守着心?”左扶光甚至有点怀疑自己了,哂然一笑,“什么东西。”
这一夜在酒味的余韵里度过了,再想怎么样左扶光也没动手,硬是熬了过去。
……
皇帝上朝态度大有改变,冯俊才欣慰不已,甘愿当个跑腿的,替许世景烁宣沧渊进宫。
乌藏使团还没离开,但皇帝只召见了沧渊一人,一进御书房就是一下午,连晚膳都让他同桌吃饭。
“马上要新年巡街了。”许世景烁吃了很多,还把好吃的菜都摆到沧渊那边,问道,“先生可愿陪朕一起巡街?朕赐你伴驾。”
沧渊放下筷子,疑惑道:“巡街不是取消许多年了么?”
自从许世景烁登基以后,左扶光就以皇帝年幼安全为上,节省国库支援军费为由,取消了这项传统活动。
举办仪式固然耗资大,但也是皇家彰显天威的重要手段。
皇帝高坐庙堂甚少出宫,这样的巡街却可以让民众看到自己的天子,感受到皇权的恩泽,增进彼此的距离和认同感。
“朕从小到大都长在这宫里,只去过三个地方。”许世景烁指着桌案上一张兴京的地图,只用指甲盖就能丈量出他走过的地方,
“一是猎场,一是校场,还有一个是皇陵。”
他抬起头来,认认真真地望着沧渊:“先生走遍大许的大好河山,骑着巨马奔行千里来去自如,是无法体会朕想出去逛一逛的心情的。”
沧渊本想劝告,听到这里却瞬时心软下来,只问:“那你这个想法告诉国公了吗?”
“先生不是说朕要自主、自立吗,何须他同意?”许世景烁反而问道,“或是先生也觉得朕该听他的?”
沧渊摇头,心想皇帝还是走了极端。
他来这里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让景烁和左扶光对着干,而是想让他上进,先具备掌权的能力,而后平稳渡权。
“皇上该听从万民的心意,而国公的治国之道并非是错的,从某些方面来说,你还是得向他学习。”沧渊委婉地劝告道,
“左扶光此人杀伐果断,处事大胆。皇上万不可公开与之叫板,以免发生不必要的争斗。”
许世景烁想了想,虽然心里并不认同,但他喜欢沧渊和他仔细讲道理的样子。
“先生说得极对,朕总是鲁莽,那便明天问问国公吧。”许世景烁违心地应下,转而抿嘴笑了笑,“宫里饭菜可还可口,先生吃饱了吗?”
沧渊拱手施礼:“谢主隆恩。”
许世景烁立即伸手压住他的手背,温声说:“先生何须如此客气?在外人面前装装样子就算了,这殿里只有你我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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