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堆阿木犹然觉得不解气,还想把他丢在荒郊野岭。沧渊却把左扶光抱起来,寻了一圈人,最后找到受伤的白亓,将他留在了原地。
昏暗天光下,乌藏驮队走出长城,踏上了回家的路。
皇城里龙椅上的小皇帝清楚他们一路的动向,探子不断回来报送消息,他也没再指示过一句话。
秋季,或许就是一个告别季……
桌上的论语注满了笔记,后殿里还丢着许多左扶光写过的策论。许世景烁看了满满一个通宵,直到斑虎厂来报——
“皇上,国公受伤昏迷,正在返京路上。这是杀他的绝佳时机……”
许世景烁轻轻说:“迎他回京,派太医好生照看。”
因为先生教过他——不要成为一个趁人之危的小人。
第一百七十五章 爹不是为了躲王爷吧?!
马车轮子不断滚动,前路畅通无阻。
乌王派了人在雅州长城外接应,沧渊问了一下固宁军沧晗去哪儿了。他们都说将军被王爷追得烦,索性带兵去了临北最艰苦的地方拉练。
沧渊回到白狼部,见到了温远。
没他在的时候,这边的一切都被打理得很好,他匆匆洗了洗便疲惫入睡,第二天又送走了大哥。
时间仿佛慢了下来,又回到了过去的生活里。
漫长的秋季在丰收中度过,子民们载歌载舞欢庆。看到这里的一片繁荣,想到北境的战火纷飞,沧渊不后悔没和巴彦梦珂走,也不后悔如今回来了。
远在京城的那个人与他再无干系,这个冬天他想在过年时去拜会沧晗,又在乌历年回家陪父母兄弟一起度过。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沧渊正在置办回雅州的年货,温远忽然来报:“主子,将军带了一个小队往咱们这边来了。”
沧渊疑惑道:“将军,哪个将军?”
“还能哪个将军,您爹呀。”温远跑到官寨顶上朝远眺望,不多时又跑了下来,续道,
“看他脸色不太好,来者不善。莫不是为了公事,代表朝廷来交涉的?”
根据温远描述,沧晗带的小队至少有二十人。沧渊赶紧换了一套正式的衣服,骑上巨马到城门口迎接。
哪知道人到了一看,这些都是将军府的亲信和近卫。
沧晗哪是代表朝廷来交涉的?分明是把整个家都搬过来了。那面色黑得像锅底一样,沧渊扶他下马时才缓和了一点。
“爹……”沧渊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这是?”
沧晗伸展手臂,好好捞了一把自由的空气,长出一口气:“你终于回来了,我想投奔也有了个地儿。”
沧渊心中一惊,忙道:“谁敢把你赶出雅州么?!”
“想什么呢,过了这个年我就准备辞归了。”沧晗朝乌藏的方向走了几步,幽幽道,“养儿防老、养儿防老,原来是这个意思。”
沧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跟着走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父亲到底是什么意思。
沧晗想要在年后辞掉固宁军镇军大将军的职务,然后……解甲归田?
不对,不是归田、归雅。他要到乌藏来住!
沧渊的第一反应是喜不自胜,脸都笑开了才想起来疑惑。
紧接着他想到了王爷,猛地心惊:“爹不是为了躲王爷吧?!”
沧晗嘴角抽|搐了两下,强绷着面子说:“躲他干什么?他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我就是觉得你在这儿方便。怎么,不欢迎啊?”
“爹来,我自然高兴。”沧渊忙解释道,“只是雅州炉城您就不回了吗?这这这……怎么像是搬家?”
沧晗不满道:“且问你,有没有地方给我住?”
“有!有!”沧渊点头如捣蒜。
“那不就得了,不回就不回,反正那座将军府也不是我修的。而且将军都不是了,还住什么将军府,给单浩轩住去罢!”
沧晗已经进了城,不屑道:“身外之物!”
沧渊不得不竖起一个大拇指:“爹还真是洒脱啊……”
城里的小朋友们见到有生人来了,呼朋唤友地朝城门围簇,想看看加措带回来了谁。
等到跑近了,见到沧晗身上穿的甲胄,最前面的那个小孩尖叫一声,大喊道:“啊——妖魔将军!没戴面具的!”
紧接着,一传十、十传百,固宁军镇军大将军来白狼部的消息迅速跑遍整个镇子。
沧渊的子民们从小听着关于沧晗的恐怖故事长大,全都吓得惊慌奔逃,躲进了自己屋子里,只敢把头探出窗口观看。
沧晗的脸色瞬间又不好了,为了威慑游牧民族,也为了不让人觊觎他。左方遒当初要他戴面具,还给他编了好些个离谱传说。
说什么他是从十殿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恶魔,专门送人往生。乌藏老奶奶吓唬不听话的孩子,都会用沧晗的名号。
“呃……”沧渊尴尬地笑了笑,“爹还是住我官寨里面吧,最上层,房间多。”
等他进了楼,街道上才有人敢陆陆续续出现,纷纷讨论着他为什么来了白狼部。连着好几日,只要沧晗上街,街上就会空无一人。
他去了几次学堂,企图拉近和孩子们之间的关系,但效果不佳,逐渐的自己也觉得甚无意思,索性闭门不出。
沧渊每天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却见父亲明显高兴不起来。
乌藏这边不过中原年,只有官寨里布置了点东西,有几分年味。
二十九的夜里,沧渊从楼下打了洗脚水,给沧晗搬上来,洗着洗着忽然问道:“爹觉得在我这儿住着可还好?”
沧晗强行回答道:“是极好的。”
“那好吧。”沧渊擦了一把眼前的雾气,“您在楼里呆着不能上街,明天我用马车载你去城郊打猎吧。”
“谁说不能上的?我一去了街上,人们奔走相告,比在雅州气势还大。”沧晗抬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别担心,爹快乐着呢。你要是忙就先忙自己的,明晚回来吃饭就行。”
沧渊叹息道:“那可真是‘奔走相告’。”
乌藏这边和中原的习俗多有不同,沧晗生活其实并不方便。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什么都知道,也知道爹躲着的那个人……就快来了。
泡完脚,沧晗还觉得腿很疼痛。他冬天总是这样,只要一受了冻,就感觉骨头缝里都有寒气,甚至能在睡梦中疼醒过来。
沧渊知道爹有风湿骨痛,便又添了点炭火,给他烧了一个暖壶,塞进被窝里去。
他守着沧晗说话,临到快睡着的时候,温远忽然急匆匆跑上了楼,在外面通报道:“主子!王爷来了……”
年底雅州事务繁忙,沧渊有想到固宁王查完账簿会在年节里赶来,却没料到来得这样早。
他还没发话,沧晗忽然拉着被子蒙过头,转头躺进被窝里,瓮声说:“渊儿你出去应付一下,就说我睡了,别叫他进来!”
“爹……”沧渊为难道,“我与王爷许久没好好说过话了,早已比过去生分。”
沧晗头都埋在被子里,像个老小孩一般:“不听不听,我已经睡着了。”
沧渊叹了一口气,硬着头皮关上房门,朝下走去。
王爷倒好,出了长城到白狼部,虽说离雅州不远,好歹算是乌藏地界了,他居然只带了樊启和一个管家,连侍卫都没有,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
沧渊到了楼下,拱手施礼道:“王爷安好。”
左方遒也不和他客套,开门见山道:“将明可在你这里啊?”
“我爹睡了,王爷请随我客栈落住。”沧渊说着就想把人朝外面带,“爹回来好几天了,精神不大好,总说风湿疼,好不容易睡着的。”
天气寒冷,固宁王鼻头冻得通红,竟然点点头抽了抽鼻子。
樊启欲言又止,最后跟上他的步伐,朝着街面上走去。
乌藏这边天黑得早些,人们也不喜夜间活动,客栈都关门了。
沧渊敲开最好的那家酒楼,要了几个屋子,把人都朝里面带去,也没特别说明他们的身份。
待到坐下,左方遒已经冷得发抖了,忽说道:“怪我。”
“什么?”沧渊给他们都倒了热茶,“王爷年前访乌,可是有急事吗?”
“没有,来看看你爹。若不是我三天两头往军营跑,让他不自在了,他也不会去极寒之地带兵拉练,让风湿又发作了。”左方遒抱着被子捂住手,半晌又续道,
“二十年前也怪我,当初雅州百废待兴,将明带工兵修筑水坝,事事亲力亲为,每天都在刺骨的冰水里踩来踩去,才落下了病根子。”
“我从来不知道水有多冷,因为我每次去检视的时候,他总背着我来去,一遍一遍走在未修成的河堤上,不让我碰到一点水。”
“这回过来的路上,雅江薄冰碎了。我的脚踩进去,才知道……”
沧渊听不下去他的唠叨,打断道:“那是爹的职责所在,王爷不必自责。”
左方遒的表情有一瞬的迟滞,然后眼神迅速暗淡,低声说:“将明那时候对我多好啊,如今细细回味才能体会十分之一。现在却都不对我笑一下了……”
沧渊在心里冷笑了一声,然后对温远说:“你带樊启他们先去各自屋里歇着吧,我与王爷说说话。”
左方遒也正有此意,连声道:“也好,也好。”
等到人走了,沧渊才显露出敌意,倒茶的动作的依然恭敬,嘴上却道:
“我爹如今疏远王爷,个中缘由你我都清楚明白。所以就算王爷在我这卖惨,我也不会替您去劝我爹的。他爱在哪里就在哪里,我照顾得过来。”
左方遒一脸的苦相终于收住了,放下手中杯盏,人也坐得端正。
“渊儿,你记恨我,我理解。但看你如今已经回来了,在京时也替我劝过扶光,便知你的心不是冷硬的,你爹在你这儿其实不方便也不快乐,对吧?”
沧渊双手抱胸,和左方遒对视着,对方似乎想找他谈判,委婉地叙述了一下背景。
紧接着,固宁王提议道:“如果你肯帮我劝说你爹回归雅州,我亦然能帮你劝说扶光返雅。”
沧渊的目色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任何的欣悦,反而冷漠带着讥嘲。
“不需要。”
沧渊回绝道。
第一百七十六章 左家一窝找不出一个好东西
左方遒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在果断的“不需要”三个字以后愣住了,挑眉道:“你不想他回来了?”
沧渊平和地瞧着王爷,淡然道:“无所谓,我们互不相干。”
左方遒深吸一口气,沧渊这表情、这模样,简直像是和沧晗一个模子里克出来的一样。
当初蛊毒治愈后,沧晗也是用这种语气对他说的:“王爷,从此我们泾渭分明、互不相干。”
“怎来的互不相干?!”左方遒忽然火大,猛拍了一下桌子,“当初你二人偷跑出去在神鸟像下摆灯、许愿,别以为我不知道!”
“那又如何呢?”沧渊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另一个左扶光,“先违背誓言的是他,神明也怪不到我的头上。”
左方遒有点想为儿子辩驳,又似在为自己辩驳:
“可他每封家书必然问及你是否安好,时时在关心着你的情况。你所以为的分道扬镳,只是人不在身边而已,扶光有他的难处。”
“哦?”沧渊勾起一边嘴角,冷笑道,“他只问王爷,如何得知我的状况?我在白狼部,又不在您膝下替他尽孝。”
左方遒脱口而出:“这不还有温……”
他看到沧渊的眉心跳了跳,立即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忙止住。
沧渊却忽然反应了过来,转头朝外吼道:“温远!你给我滚进来——”
门槛被磕了一下,温远进来的时候踢到了脚,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叫。
左方遒撇开目光,沧渊极愤怒地望着自己唯一的近卫,一字一顿问道:
“你端着我给的饭碗,吃着乌藏这口粮。是不是一直在把我的情况往王府报,往左扶光那里送?!”
“主子!”温远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我对您是忠心耿耿,这么多年了,没犯过一点错啊!”
喊着喊着,他反而看向左方遒,期待王爷能救救他,因为沧渊的面色太可怕了。
“回答我的问题。”
温远不敢答。
他哪能说,早在十八岁时,他被左扶光强行“卖”给沧渊,就是派去掌握他动向的。
多年间,只要在沧渊身旁,他就不断地给左扶光递信。虽然并非恶意的,但确实是对沧渊的背叛和不尊重。
沧渊待他极好,他本不该这样。
温远磕磕巴巴道:“小王爷……又不是,外人。”
沧渊忽然从坐垫上站起,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能对王爷发火。
他甩了甩手,原地踏了几步,震惊和失望都在脑子里挥之不去,一想到自己一直被左扶光监视着,简直连温远都不想留在身边了。
“夜寒,乌藏冷。”沧渊垂眸说道,“明天一早,温远就跟着你真正的主子,跟着王爷回雅州罢!”
温远瞬间慌了,在地上爬了两步,想去抱沧渊的腿:“主子——不是你才是我主子啊。”
“渊儿,我还没见到你爹的面啊。”左方遒也急了,“不是那是你和扶光的事,赶我走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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