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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
树干上，十丈余高的巨门被一掌拍碎，碎木登时荡起滚滚白雾，邱羽结印挥散，却怔在了当场。
只见步星台主殿中，又一棵庞然古树拔地而起，猩红辉光忽闪，树干掏空一半，一座祭台端居正中，麒麟角高高悬浮之上，脐带般赤红光流潺潺明灭，与祭台侧位的修长银剑彼此相接。银剑寒光刺目，邱羽那柄袖箭幻化而出的短剑严丝合缝镶嵌其中，俨然正是麒麟角的炼化法阵。
而法阵前，柳如嬿悬在半空，双手皆被高高捆缚架起，垂着头，墨发遮住了大半面颊。
无暇顾及太多，邱羽当即飞身去救，岂料刚至柳如嬿身前，砰的撞上了一张无形屏障，整个人猝不及防猛然弹开，胸前登时一片灼烧般的火辣刺痛。
就在这时，法阵后传出一声轻笑，一道身影逆着光款步而出，一袭水蓝长衫，腰间环佩叮铛，懒懒拢着一只雪白狐裘披肩。
邱羽的神经顿时紧绷了起来。
那身影走出晦暗，树冠下光影交错，逐渐照亮一张熟悉的脸。
公孙允的脸。
“久闻阁下大名，今日有幸，终于得偿一见了。”
邱羽头皮发麻，却忍着没有退后半步，迎着公孙允那双狭长凤眸，手中骨刺攥得更紧“你对柳师姐做了什么？”
公孙允笑：“嬿儿是我的后辈，我二人同出一门，我还能对她做什么？”
邱羽蹙眉。
公孙允抬手，柳如嬿猝然抬头，双眸紧闭，眉心却有一点淡淡红光，呼吸间明灭闪烁。
“你！”
密密麻麻的战栗直冲颅顶，公孙允这个疯子，竟然要把柳如嬿做成一只傀儡！
“不必紧张，嬿儿神智尚在，就是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了呢。”公孙允故作叹气，“原本想早些把她召上来助我一臂之力，可惜这孩子冥顽不灵，我无计可施，只好让她先暂且休息了。”
“不过。”公孙允绕到邱羽身后，俯下身来，“我相信阿羽一定不会像她一样的，对不对？”
邱羽只觉四肢僵硬，不安感油然而生：“你到底想干什么？”
身后蓦然一空，邱羽慌忙转头找寻，公孙允却出现在了柳如嬿身旁，满面疼爱地伸手轻抚上她苍白的面颊。
“你也不想她就这么成了个活死人吧？曾经并肩的师姐，挚友，就这么在你面前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的傀儡，你，真的忍心吗？”
邱羽抿唇不答。
公孙允抬眸：“那便做个交易如何？用你的师姐，去换你身边那只小狼狗的金丹。”
邱羽呼吸一滞，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你休想！”
公孙允噗呲笑出声，而后仰天大笑，邱羽满腔惊怒，抑制不住的浑身战栗。
半晌，公孙允猝然顿住，对邱羽歪了歪头，看起来竟是几分人畜无害的懵懂：“好残忍呐，既然你这么痴情，那我就再送你一件惊喜吧。”
语毕，树冠中缓缓降下一只长明灯笼，灯内烛火幽幽，似有一道人影蜷缩其中，在摇曳的光影下挣扎晃动。
眼皮猝然狂跳。
长明灯降至视线平齐，公孙允如狐狸般轻巧跃下地面，指尖划过灯面，只听噼啪几声脆响，灯笼竟腾的燃起橙色火焰，眨眼间烧尽了一层薄如蝉翼的纸面外壳。
灰白骨架宛若牢笼，露出了里面关着的一个明艳女子。
“认识一下。”公孙允咧开嘴角，露出两排森然白牙，“这位就是一直以来与你联络的前辈，醉月楼掌柜，仙帝妹妹，玥姬仙子。”
血液登时凝固，邱羽惶然，不自觉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只见玥姬被金龙幻化的绳索牢牢捆缚着，嘴里呜呜咽咽喊叫着什么，发髻散乱狼狈，石榴裙衫散乱，一张脸满是尘土血污，却仍未减半分姿容。
公孙允隔空打了个响指，玥姬嘶哑的嗓音登时破口而出。
“不要相信他！别管我们，想办法离开这里，魔丹万万不可，唔唔……”
公孙允啧了一声，似是觉得聒噪，不等她说完，指尖再次一搓，玥姬的话再度变成了含糊不清的呜咽。
“怎么样？两条命换一条命，现在可有新的考虑了？”
心跳声如擂鼓，邱羽喘着粗气向玥姬望去，这位一直以来引导他的仙族前辈，此时满面悲愤，疯狂摇头示意他不要乱做决定。
空气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岑寂，只有满树长明灯烛火噼啪摇曳，将邱羽苍白的脸颊晕出一片诡异的绯红。
公孙允却并不催促，手中霸下召出，在修长的指节间好整以暇着翻转律动。
半晌，邱羽终于抬起了头，公孙允停住转笔，一只手腕撑起下巴，饶有兴趣等他开口。
“我……”邱羽深吸了一口气，“恕难从命。”
话音未落，一根骨刺自身后飞出，公孙允面色一沉，身子未动，面前却骤然升起一道赤红屏障，将骨刺融化成一滩浓水。
邱羽趁机展翅，白羽如暗器飞出，刷的削断了牵引长明灯笼子的树藤，同时向阵法疾驰而去，手中金光暴起，打算一举将祭台毁之一炬。
屏障撤去，公孙允眸色如冰，没想到邱羽一介凡夫俗子竟然这么大胆，手中霸下挥出，血色墨汁飞溅而出，半道化出万跟赤红银针，在邱羽一击出手前暴雨而下。
噗！噗！噗！
雪白双翅霎时血肉模糊，邱羽只觉大脑一白，身子不由自主向下坠去，手中暴击失去准头，轰塌了古树半边树冠，祭台发出一声怪异悲鸣，随后倾斜着倒塌下去，无数长明灯随之坠落，光线骤然黯淡下来。
公孙允面上笑意顷刻消失，邱羽那一击，竟阴差阳错破坏了整个法阵。
“邱羽！”
玥姬呼喊出声，她并没有受伤，树藤缠绕的笼架落地摔碎，她恰好滚落在柳如嬿身侧，邱羽落地前咬牙一点，她们所在之处撑起了一张弧形结界，挡住了倾覆而下的碎石巨木。
公孙允彻底失去了耐心。
“冥顽不灵！”
一语落下，玥姬登时发出一声惨叫，邱羽挣扎着抬起头，却见玄枵剑不知何时离开了祭台，竟直直插入玥姬后背，将她钉死在松软地面。
“前辈！！”
鲜血伴着嘶吼喷涌，邱羽绝望到了极点，公孙允晃晃悠悠起身，表情空洞而茫然，手中霸下灵力暴涨，渐渐化出一支华贵仙剑。
他一步一步向邱羽踉跄走来：“蝼蚁杂碎，三番五次坏我大事，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这么想死，那好，我这就成全你！”
仙剑寒光熠熠而下，邱羽动弹不得，绝望地闭上双目。
就在这时，一股腥湿朔风凛冽杀来，一把黑金重剑凌空而至，公孙允没有防备，下意识抬剑抵挡，轰的一声撞飞数丈开外，摔在长明灯散落的废墟之中。
变化发生的太快，邱羽还没意识过来，只觉头顶一暗，一道身影将他牢牢护在了怀中。
“找到你了，哥哥。”
玖夜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带着几分委屈的嗔怒。
“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速战速决！”伴随着铮鸣剑风，另一道熟悉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邱羽眼前模糊一片，讶异地瞪大双眸，不敢相信看到的一切。
“小，小白？师尊？你们……怎，怎么……会在这里……”
玖夜将他楼的更紧，眼尾湿红：“不是说好了，以后都不会再丢下我了吗？”
邱羽心中一酸，还想说些什么，喉头腥甜，猝然咳出了几口血沫。
“老大，玥姬还活着！”
又一声呼喊远远传来，邱羽听不清，眼前开始阵阵发虚。
废墟处，公孙允暴怒的嗓音猝然炸起：“尔等凡尘贱民，竟敢私闯天界！今日，一个都别想活着出去！”
弑神罗刹嗡鸣出鞘，玖夜低头蹭了蹭他的鼻尖，温声道：“哥哥歇息片刻，我这就带哥哥回家。”
第七十六章 沉沦
再醒来时已经躺在了一张软糯床榻，鸟鸣阵阵，有微凉清风悠悠拂过，熹微光芒透过半掩窗格散下，双眸闭得太久，委一睁开，便猝不及防，被这片暖黄揉出了几滴晶莹。
初醒的晕眩还没有完全消退，邱羽就这么茫然躺了半晌，任由那几滴泪滑下耳鬓，望着头顶高耸的梁柱发懵。
啾啾——
又一声鸟鸣在窗边响起，不知被什么惊吓住，又扑腾着翅膀啼叫着逃离。邱羽这才猝然回神，视线聚焦，这才发觉周遭已不再是云雾缭绕的菩提大殿，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座斑驳了色彩的陌生神庙。
这是什么地方？他们已经出来了？
小白在哪？难道，小白他……
心中猛然一紧，不顾浑身酸痛，邱羽下意识四处去寻，身子一动，惊醒了床边趴着睡着的玖夜。
“哥哥醒了？还有哪里不适吗？”玖夜嗓音哑哑的，睡眼惺忪，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邱羽盯着瞧他，才发现玖夜有些憔悴，发丝凌乱，眼睑下一片乌青，脸颊边还被衣袍褶子压出几道红痕，分明是这个样子陪了自己很久。蓦然就想到飞升前一刻，这张脸上绝望到极点的悲怆。忽然有些心虚起来，躲着那手往被窝里缩了缩，不自然别开了视线。
他不回答，玖夜也没再言语，从被窝里掏出他的手腕，灵力涌动，两指并拢探了，半晌，紧绷的神色稍稍缓了下来，一双眸子黑岑岑的，又转回了邱羽脸上。
邱羽更心虚了，干脆咬紧下唇，拉起被褥盖住了脑袋，只剩一水银白长发铺着，像开在静夜里的昙花。
玖夜本来还在生气，他还记着清谈殿内，亲眼看到他在自己眼前碎裂的场景，当真是把他的心生刨出来一刀刀凌迟了。可见他这副模样，心里又忽然软得发痒，没忍住噗呲一下笑了，抬手去拨那被角，仔细着不碰到他身上伤疤:“被丢下的还没恼，哥哥先把自己闷坏了。”
“……我不，外面好亮，眼睛疼，鼻子也疼，哪儿都疼的很，我不能见光了。”
邱羽不松，死死攥着跟他比力气，片刻，声音闷闷的从被子里传出，委屈巴巴的，逗得玖夜最后一丝脾气也烟消云散。
玖夜笑:“这么严重呢，我给窗户掩了，哥哥现在可以出来给我看看了？”
邱羽不吭声，仍是不肯动。
这次却半晌沉寂。
邱羽心中奇怪，悄悄拉下些许，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就这么一松懈，被褥哗啦一下被玖夜一把扯到了胸前。
邱羽气得半坐了起来:“你！”
玖夜撑着下巴，另一手绕着他铺散在枕席上的一缕银发:“唷，哥哥这不是挺生龙活虎的嘛。”
两双眼睛就这么对望着，玖夜笑得眉眼弯弯，邱羽不多会就像泄了气的皮球，耳垂不自觉绯红一片。不过几日未见，这小子，什么时候学的这么坏了。
“咳咳，言归正传，你们是怎么会上了天？”邱羽故作镇定，清了清嗓子转移开话题，“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是怎么出来的？玥姬前辈和柳师姐呢？公孙允，公孙允死了吗？”
玖夜又拿来一个软枕，轻轻给他垫了，递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不急，先把药喝了，知道哥哥怕苦，里面加了蜂蜜，哥哥先喝，我慢慢跟哥哥说。”
邱羽乖乖接了，飞速灌了一口，抬眸焦急等他开口。
玖夜笑着摇头，拿过碗一勺一勺吹了喂他:“玥姬跟柳如嬿都活着，受了点伤，现在在别处，姜乾他们在照看着。当初雷劫降下，也是姜乾猜到魔族秘密，让我去九华幽谷跟魔尊前辈汇合，只要我俩都活着，公孙允的计划就永远别想成功。”
邱羽凝眉，任由玖夜拭去嘴角药渍:“师尊话是这样没错，可九华幽谷历来有仙界最强禁制隔绝，除了仙帝，旁人是绝对不可能进得去的。”
玖夜点头:“嗯，可它就是打开了，在我到达之前，翠虬和太岁已经出现在了山门之上。”
“翠虬？”邱羽讶然，“他不是已经……”
“没有。”玖夜道，“公孙业围剿魔域，他假扮成你的样子被打回原形，后来我亲手杀了公孙业，给他治了伤，命他带着太岁先行离开了。”
被角掀开，玖夜轻轻挤了进来:“不是他开的，我到后不久姜乾就到了，我们一并入了山，见到了魔尊前辈。这里，还疼吗？”
玖夜忽然触碰到他的脊背，那里早已没了双翅，只剩下裹了厚实的带血纱布，邱羽摇了摇头，给他挪出来一半空位，任他蹭到了怀里，双手环住了腰腹:“他给你们开了天门？”
“不是，是太岁。”
“太岁？”
“嗯，他说玥姬和柳如嬿失去消息，若是还活着，一定会被当成威胁你的人质，我们上天后果真如此，你昏迷前碎了公孙允的麒麟法阵，我们交手了半天，他根本不是对手，带着麒麟角和玄枵逃了。”
邱羽疑惑更甚，太岁怎么会知道玥姬的事，就算是九年前仙魔大战见过，又怎么可能与她有所联系。但头脑还没完全清醒，一时理不出头绪。
玖夜闭上眼睛，似是有些困了:“其实哥哥不需要这么拼命的，只要哥哥好好的，别说一颗魔丹，就是抽筋拔骨，送出整条命我都不在乎的。”
邱羽咚地敲了他的脑袋，疼得他当即清醒过来，捂着脑袋委屈。
“你把命当什么了？这么轻贱自己，你死了，要我还怎么独活！”
玖夜盯了他半晌，忽然从喉中发出一声小狗般的呜咽，深深埋在邱羽脖颈里不愿抬头。
邱羽被他蹭得发痒，伸手去拽他发辫，将人从身上拔了下来，严肃道:“你死了，公孙允计谋得逞，三界都再难复安生，就算死，也不该是你，无论如何，一定好好活着，知道吗？”
玖夜眼中闪过一瞬茫然，随即还是重重点了点头。
“所以，还剩最后一个问题，这是哪？”
“九华幽谷。”玖夜直直盯着他，呼吸悄然重了些，往邱羽身上贴得更近，“仙帝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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