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嬿最先明白,拖着一只断掉的手臂,迅速压下了姜乾抽出的剑柄。
“师叔冷静,您大伤初愈,万不可轻易动怒!”
姜乾气得半死,他不过离开魔域多久,这魔族兔崽子,竟然都把小徒弟哄到这种地步了!
翠虬见状也嘿嘿贴了过来:“是啊老师叔,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徒弟大了不中留,多大点事儿,仔细再气坏了您身子,嬿儿该多担心了。”
嬿,嬿儿?
谁是你师叔?!
这回,姜乾和邱羽一起扭过头,难以置信瞪向笑得欠欠的翠虬。
柳如嬿面颊一红,抬手给了翠虬一剑柄,翠虬哎哟一声,吃瘪乖乖坐回原地。
柳如嬿清了清嗓子,将姜乾搀扶着坐下:“师叔息怒,当务之急不是这个,还是先处理好眼前再论吧。”
姜乾捏的拂尘咔咔作响,忍了忍,这才冷哼一声不再言语,众人纷纷正色,终于进入正题。
一番商讨下来,邱羽讲述了自己在录事卷轴和天界所见,姜乾则表示公孙业死后,藏匿在修真界的血祭傀儡最近纷纷现行,各大派因此疲于奔命,萧御明状况不太好,萧天时至今未醒,修真界推出后起之秀秦依代行其位,专注于傀儡清剿。
柳如嬿也讲述了飞升后一切,原来,当初她意外雷劫,刚上天就被公孙允亲自迎接,并邀请她加入驯化麒麟角的大计,柳如嬿拒绝,公孙允当时只是略表遗憾,谁知没多久她就在寝殿遇袭不省人事,迷蒙中只觉浑身无法动弹,像被无数细丝吊着,没有一处属于自己。
再醒来,就出现在九华幽谷,这才知道了一切。仙殿内,公孙允之所以会暗算她而不是直接撕破脸,原是压根没有能力与自己抗衡,雷劫突至,也正是看中她这个同门后辈的战力,妄图拉拢,做个能保护自己安全的贴身侍卫。
众人皆滔滔不绝,玖笙一并记录整合了,最后终于轮到锦骥,邱羽不觉紧张得绷紧身体,仙魔大战的关键,公孙允阴谋的开端,邱鹤鸣死亡真相,这些困扰邱羽这么多年的谜团,就要一一解开了。
半晌岑寂,锦骥在众人的屏息注视下抬起了头。
“当年我杀的,不是真正的邱鹤鸣。”眸色黯然,蒙着层深不见底的哀戚,直直望向呆愣的邱羽,“而是一个早就死了的血祭傀儡。”
第七十八章 八面玲珑
——十八年前,仙界。
“听说了吗?新来的是个跃龙门飞升的。”
“啊,真的假的?仙界已经百年没有跃龙门飞升之人了,此子奇才啊。”
“切,再厉害有什么用,还不是个精怪,下等仙官的命。”
……
祥云游丝,凤鸾齐舞,一群锦衣仙官们聚在天门大道外,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脸上表情各异,时不时望一眼飞升台,等待着一览这位传说中的飞升新秀,究竟是何许人也。
巳正,大荒落。
飞升台终于金光大盛,早等得有些不耐烦的仙官们登时来了精神,又要装作毫不在乎,一个个侧目抻头,不动声色往天门外瞅。
嗡——
金光彩练逐渐褪散消匿,一个人影渐渐显露出来。
正是刚刚飞升的年轻锦骥,他没有戴那支发簪,墨发高束,站在飞升台上,望着天门内一干置身之外的仙官,茫然寻找着什么,眼神逐渐暗淡下来。
仙官群静了片刻,再度开始低低议论。
“我当是什么龙凤之姿,原来就是这么个毛头小子。”
有人眯起眼睛细细打量了一番:“是他啊,别小瞧,这可是个关系户。”
立即有人狐疑:“你认识?一条鱼能有什么关系?”
“哎!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最近仙帝身边最红的是谁?当初在凡界,这位……”
哒哒哒……
正说着,大道尽头忽然传出一阵急促奔跑之声,紧接着,一人声清脆高呼,打断了众人八卦。
“锦兄!锦兄!”
众人回望,面面相觑着拱手让出一条行道。
“人司仙长。”“人司仙长。”
恭敬的行礼声此起彼伏,却暗自互相递去眼神。
仙界不比凡尘,仙人攀附风雅,各级出行皆爱以鸾鸟游龙等仙兽灵禽车辇代步,车辆镶金戴玉,就连轿帏也是金丝缀朝时云霞所织,地位不同所受供奉不同,华贵程度也就不同,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一种身份象征。
那人却什么也没坐,就这么跑得衣衫不整,银发如蝶,几缕因薄汗粘在额前,也没架子,朝众人笑嘻嘻挥了挥手,径直跑下了天门,一把搂紧了还在呆愣中的锦骥。
“想死我啦!好兄弟!”
锦骥被他搂的一怔,脸颊当即通红一片,半晌抬起手臂回抱,那人却已经抬起了身子。
“干嘛这幅表情?分开才不过五年,这么快就不认识我啦!”
锦骥梗着脖子,快速看了一眼他紧握住自己的双手,讷讷道:“邱,邱鹤鸣。”
邱鹤鸣却不乐意了:“你竟然叫全名!你以前都不是这么叫我的!”
“……”
天门后众人面色各异。
锦骥眼神慌乱起来,不安地瞥向天门,又快速低下了头。
邱鹤鸣不依不饶,书卷敲得掌心啪啪作响。
“鹤,鹤鸣。”
“哈哈哈,这才对嘛。”邱鹤鸣笑将起来,伸手揽住锦骥脖颈,又因身高不够,带得半边身子高高支起,“这么多年不见,你怎么又长高了,恭喜呀,早听说最近要飞升一位跃龙门的百年奇才,我一想就是你,本来早就该在飞升台接你的,路上被我一个朋友叫住,说淘到了最新的诗卷孤本,诺,就是这个,以为要迟到了,还好及时赶上了哈哈哈……”
邱鹤鸣笑得眉眼弯弯,一对梨涡甚是耀眼,一路揽着他渐行渐远。
众仙官讳莫如深,在原地留了半晌,各自乘车离去。
——
“照这么来说,当年锦前辈飞升之初,邱……我父亲还好好的。”
伏魔窟内,邱羽眉头紧蹙,望着石壁上人影幢幢的巨型光幕,摩挲着下巴沉吟。
锦骥点头,没有多说什么,继续操纵光幕显现下去。
仙界,人司大殿。
“以上要全部归档,一字不差,记住了吗?”邱鹤鸣对一个年轻小仙吏交代完,转身对锦骥耸肩一笑,“让你久等了,真是不好意思,我刚上任人司,很多东西还要学,自从飞升越来越多,仙界人员繁杂,生前身份资料,飞升后职位所属一团乱麻,前任人司又不在意这些,承蒙仙帝厚德提拔,如今就全都压到我头上了。”
锦骥听不太懂,茫然点了点头。
邱鹤鸣引着他,一路穿过制式精巧的亭台廊榭,直至一座富丽殿宇。殿内,千年古槐制成书架桌案,一人高的鎏金竹节莲花炉溢出袅袅青烟,氤氲出满室淡香。
锦骥一连打了七八个喷嚏。
邱鹤鸣笑他,矮身坐在书案前,执笔一划,一本绢布账册出现身前。
“让我看看,我们小鲤鱼去哪里比较好呢?”
锦骥环顾四周,皱了皱鼻子,闻言坐到他身侧,只见绢布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任职归属。
邱鹤鸣笔杆敲头,一页一页翻着嘀咕:“水司,嗯,满了,雷司……老覃上周刚买下这个了,织练司,不行不行,开什么玩笑……”
纠结了足足一盏茶,最终灵光一闪,一把攥起锦骥双手:“我知道了,我身边还缺一个副手,锦兄为人谨慎认真,不如就来做我的副手吧!”
锦骥怔怔看他,耳垂悄悄绯红一片。
玖夜抱臂倚在石壁,忽然啧出声:“还真是腐败啊。”
邱羽扯了扯他的衣袖,玖夜对他眨了眨眼,闭口不再打断。
光幕此时又发生了变化,天光晦暗,邱鹤鸣与锦骥并肩坐在殿宇顶檐,一人吹笛一人抚琴,歌曲中带着缕悲戚的熟悉。只是这次,身旁又多出了另一个人。
翠虬腾的起身:“草!公孙允?!”
洞中众人俱是大惊,纷纷瞪大了双目。
只见公孙允手持毛笔画着什么,时不时抬头看一眼身侧两人,一身简单青衣,布料普通花纹寡淡,分明是光幕中白日所见,邱鹤鸣吩咐的那小官一样的服饰。
一曲终了,邱鹤鸣轻抚琴弦,抬眸静望天边悬月。
“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啊,算了算,阿羽现在也该有八九岁了吧,一别经年,不知茵茵在那边还好吗?还会不会……”他突然止住,低头不语。
公孙允仍旧画着,锦骥放下玉笛,说:“既然想念,为何这么多年都不去看一眼?”
邱鹤鸣一怔,随后摇了摇头,无奈轻笑:“仙界禁止私自下界,当初不辞而别数年,后来偷偷托友人小仙托梦,听到她对月低诉,说再也不想见我,那时我一事无成,没有任何颜面去面对她,或许,她是真的彻底对我失望了吧。”
“也是,自从与她表白,我在仙居楼的日子,一个月加起来还不到三日,后来她怀有身孕,我却仍旧不在身侧,世上哪有我这样不称职的丈夫。”
锦骥看向他,这才发现,那霜白长睫下,竟氤氲起了濯濯星光。
“对他们来说,你确实不是个好丈夫好父亲。”锦骥开口,邱鹤鸣闻言,眸色暗淡无光,他拍了拍他的肩头,“可寻找失落的玄枵母剑,比一切都更加重要。”
邱鹤鸣破涕为笑:“你还真会安慰人,枉我们踏遍凡界,找了那么久都一无所获,谁知道最后竟在那种地方。”
锦骥还要说些什么,一直不曾说话的公孙允忽然打断了两人。
“阿鸣,画好了。”说着,举起手中一幅画卷,上面赫然是邱鹤鸣月下抚琴。
邱鹤鸣当即收起情绪,起身接过画卷,对着月光大肆赞赏:“不愧是公孙少主,锦兄你看,这山水潋滟月如银钩,画中之人眉眼含情,竟比我本人还要好看。”
公孙允闻言拱手起身,自谦过奖。
锦骥默默盯着那画半晌,皱起眉头。
邱鹤鸣见他半天不回应,对公孙允尴尬一笑,抬胳膊肘捅锦骥,示意他说些什么,锦骥这才开口:“画中之人过于矫揉,不像鹤鸣。”
“呃……”
邱鹤鸣嘴角僵住。
公孙允却没有在意,温声说:“锦兄弟眼光毒辣,是在下讨巧卖弄了,今日见邱仙长竟不似往日那般风流飒沓,念及思极故人,这才擅自在眉眼处改了几笔,邱仙长为人直爽,自然不是那矫揉造作之辈。”
邱鹤鸣当即顺台阶下,嘿嘿扯起两人手腕:“一幅画而已,公孙少主才学决绝,锦兄不懂得欣赏,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公孙允含笑颔首,客气几句称事告退,邱鹤鸣一路将他送至殿门。
锦骥盯着他消失在大殿尽头,蹙眉将那画丢在一旁。
邱鹤鸣赶紧去捡,边抚平褶皱边莫名询问他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锦骥说:“你不要和他走得太近,我听说了关于他的一些事,这个人,很危险。”
邱鹤鸣一愣,旋即轻笑,收好画坐在他身侧:“你是说,关于他飞升前的那些传言?”
锦骥点头:“他杀了人,杀了很多人。”
邱鹤鸣说:“你说的那些我也知晓,你觉得,仙界美吗?”
锦骥不明白他什么意思,答了声嗯。
邱鹤鸣敛去了笑意,拿起身侧酒壶,盖子随手一丢,灌得酣畅淋漓:“可我不觉得,当初飞升,我以为我终于到达了人生终极,我终于可以完成梦想,以我之力,泯然世人。可后来渐渐发现,原来我毕生所求的,竟不过都是浮华之下的一堆腐朽烂肉。”
他化出一只银杯,斟满酒递给锦骥,锦骥望着他的双眸,毫不犹豫接过灌下,邱鹤鸣笑,又给他重新斟满。
“那年你我初遇,你说你出身卑劣,我那时年轻气盛,什么三六九等尊卑有别,只要天资聪颖努力修行,皆可往矣。可到了这里我才真正明白,很多事一早就注定好了,比如我再怎么努力,也改变不了我下等灵兽出身的事实。”
“仙界就像一只密不透气的牢笼,所有人都套在层层锦装华服之中自欺欺人,玉食香车,一叶障目,不过都是捁在脖子上的枷锁,臣服于顶端那极少数的气运佼佼者。”
“那年飞升,我任命为文书小吏,困在那雍容的人司巨殿,每日批改呈送上等仙官们的千万祈愿,疫病大旱,洪涝战争,民不聊生饿殍枕藉。可他们不看,他们也懒得去看,就因为这些信徒,没有砸够足以引起他们重视的功德香钱。我只能看着这些人无奈挣扎,最终死去,还要自责是因为自己不够虔诚,我觉得,我应该做些什么了。”
“于是,我联手同僚上书仙帝请命,谁知苦等数月,换来的却是一旨天罚,整整三个月无法下床,与我一起署名的同僚,各个落得与我同样下场。那之后我才知道,那封书信压根没有交到仙帝手中,仙长偶然截下勃然大怒,当众斥责我不过一个畜生出身的下等文官,竟敢僭越上级惊扰仙帝,仙族自有一套规矩,没有钱还想办事,仙界岂不成了腌臜菜市,仙帝都管不了的事我去逞能,就是把仙界的脸面碾在了鞋底。”
一壶酒很快喝尽,他拭去嘴角酒渍,手腕一晃,酒壶再次充盈。
“卧床那三个月里,是公孙少主无微不至照顾我起居,他早我百年飞升,本是修士飞升的二等仙族,却因飞升前传言与我同级为政,他告诉我说,那些传言大多都是真的,可千百年来,能飞升为仙的,又有几个敢说自己清白无尘,他是杀了人,可那些都是些无能卑劣之徒,就像那些衣冠禽兽的上等仙官,分明身无长物,却能凭借仙族后裔身份,或是三寸不烂之舌身居高阁。他告诉我,他一辈子也只能这样了,可我不同,我虽为灵兽,可血承上古,祖辈为始神侍从,只要我想,他愿意与我联手,一起改变一切。”
邱鹤鸣有些醉了,锦骥夺去他手中玉壶,被一掌推开。
“刚刚他在这,我没有说完,不下界去看茵茵,也不全是仙界不允,这么多年,我一直忙于谄媚附庸,几乎所有时间都在察言观色,我不遗余力讨好所有上等仙族,哪怕违心,后来,我终于成功讨得仙长欢心,仙帝对我也偏爱有加,我成功接手了这人司仙长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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