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下意识点点头,躬身走了两步后又啊了一声惊讶回身:
“王、王爷?!”
——紫青平安佩是枚用罕见紫青玉雕刻有宝瓶鹌鹑、取义如意平安的玉佩,玉是古玉,乃是初位宁王所用,少说流传了数百年、是王府家传。
这玉佩宁王平日很少戴,倒可做个信物送给云秋。
至于文定礼,那是三书六娉里的纳吉纳征,八字和合后要携三牲和酒到对方家中奉聘书,算是正式定亲。
那紫青平安佩虽是宁王府所有,但初位宁王的遗物不多,这东西的贵重程度,一点儿不亚于陛下的传国玉玺。
李从舟摇摇头,莫说云秋不敢收,就算收了,成日也是个负累——总要担心会不会叫人偷走。
王妃也不认同,“还不如用我那双芙蓉金镯。”
芙蓉金镯是定国公夫人的陪嫁之物,后来又传给徐宜作为她的嫁妆,那双镯子是用足金打造,外圈雕刻有极细的芙蓉花纹。
只是王妃不喜金器,也嫌戴在手上重,平日多存在库中。
李从舟:“……”
他想了想,最后给这两样东西都拒了,“父亲也不用去找好命婆子,我们这般慎重,或许还会闹得他不自在。”
“倒不如我来写下聘辞,再由父亲母亲加盖印鉴做保。如今隐忧既在,便只能委屈低调行事,等来日西南事了,儿子再登门谢罪、风光操办。”
王妃点点头,转身就叫白嬷嬷,“去拿我的章子。”
宁王也不遑多让,不仅让人去取章子,还吩咐人拿来文房笔墨,那架势,很像是要监督着李从舟写、写完立刻去送。
李从舟瞧着自家两位高堂,终是忍不住笑了:
能得如此,也全要感谢小云秋在八年前、不管不顾走到他身边。
……
宁王府上兀自热闹兼鸡飞狗跳,云秋回钱庄后却是踏踏实实睡到了晌午。
他一点没往心里揣烦心事儿,要不是点心怕他饿、叫他起来吃饭,云秋真觉得自己能一觉睡到明天早上。
……打猎好累。
“公子起来啦,”点心推推他,“今日曹娘子可用您钓回来的大黑鱼做了木桶石沸鱼,您不起,大家可都不敢动筷呢!”
木桶石沸鱼?
云秋一骨碌坐起身,他还从未听过。
然而这一翻身动作太猛,牵扯得浑身肌肉都酸痛,云秋嗷呜一声又僵硬地重重砸回床上去,眼睛里都憋出了泪花花。
点心被吓了一跳,连忙凑上前问他怎么了。
打猎给自己累成瘫子这话说出来太丢脸,云秋涨红了脸,最终只憋出来一句,“……没事,就、就是起猛了、闪着腰了。”
“那我给公子揉揉。”点心凑过来,很贴心地给云秋扶起来,认真地给他揉捏了两下腰。
而云秋也终于缓过那阵劲儿,起身换好衣衫、颤颤巍巍由点心扶着下楼。
曹娘子今日做了好吃的,恒济解当那边的掌柜伙计也早早等在了小院里,云秋从楼梯上下来就看见一院子挨挤在一处的人。
他们目光灼灼地看见云秋迈着八字腿、下每级台阶都要唉声叹气、龇牙咧嘴一番。
荣伯、朱先生和马掌柜这些长辈只觉尴尬,微微含笑只当没看见,其他像是陈诚和小钟他们不明所以,眼中仅有担忧。
唯有小昭儿脑子里装着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她重重拍了下旁边小邱的肩膀,然后一摊开手掌道了一句:“给钱!小邱哥,你赌输了!”
她的声音并不大,可因为整个院子都很安静的缘故,自然是人人都听见了这句话。
“赌?!”荣伯一下提高了音量,瞪着小邱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小邱冤枉透了,忙举起双手自证清白,“没有没有,不是您想的那样,我就是和昭儿妹妹开玩笑呢……”
“谁和你开玩笑!”张昭儿不依不饶,“你说过我要是猜对了,就给我买那本话本的!”
小邱看着她,险些要跪下喊声姑奶奶。
偏是张勇听见“话本”二字,也跟着凑了上来,“什么话本?!你不会又缠着人家给你弄什么乱七八糟的书吧?!”
眼看几人就要闹起来,云秋忙上前拦,他还是不习惯骑那样的高头大马,所以腿|根上是又软又酸,走起路来也罗圈腿儿。
他嘶了一声刚想开口,张昭儿和小邱吵架的“战火”就引到了他身上,小邱委屈地给他告状:
“东家,我真不是要赌,是小昭儿说您打猎回来第二天肯定腰酸背痛、下不来床,甚至还可能受伤。我说怎么可能李公子必然能保护好你,这么一相争,就有了彩头……”
云秋:“……”
荣伯哭笑不得,从后拍了他一巴掌,“臭小子!”
而张勇瞪了妹妹一眼,早知道这小妮子不学好,尤其喜欢攒钱偷偷买那些画着乱七八糟男男女女的话本子,还喜欢熬夜躲在被子里看。
上回为了不被他发现,竟然给蜡烛连带灯罩藏进被子里,险些引起一场火来、酿成大祸,现在胆子还更大了,竟然拿东家玩笑做局。
不过妹妹终归是妹妹,当着外人的面他也不好怎么说,只能加重语气,“先给东家道歉,然后你和小邱哥的事情你们私下说!”
张昭儿看看周围大家都盯着自己,也意识到刚才太兴奋时机选的不好,她低下头,小声对云秋说了声“东家对不住”,然后嗖地藏到哥哥身后冲小邱扮鬼脸。
云秋:“……”
不过闹过这一回后,曹娘子也拿出了今日的“大菜”:云秋从盘石岭钓回来的大黑鱼,鱼约莫有二尺七寸来长,重六斤多。
曹娘子给鱼肉片下来,鱼头单独炖了一锅汤,鱼骨和鱼尾熬了胶留着以后配菜,剩下的生鱼肉全部整整齐齐码在了一个大盘子上。
远看过去,还真像是朵盛开的牡丹花。
“既然东家来了,那便劳烦两位大哥去给东西端出来吧?”曹娘子笑盈盈冲两个护卫施了一礼,然后拉过山红叶,“山姐姐你与我来,帮我抬那木桶。”
山红叶近来和儿子毕永铭一起住在恒济解当后面加盖出来的一圈直房中,素日除了上善济堂拿药、检查,就是帮着大家洒扫清洗。
曹娘子过来揽着她,她当然是跟过去帮忙端了口大木桶来。
说是木桶,其实在云秋看来更像是木盆,因为那桶的进深不是很深,仅有一尺来许。
她们给木桶放在他们吃饭的桌子中间,两个护卫正好给曹娘子要的东西端出来,竟是个装满了鹅卵石的铁筲箕。
从灶房端出来的时候,那筲箕上方还冒着腾腾白烟。
曹娘子用火钳,将那些烧得滚烫的鹅卵石放到木桶底部铺平,然后又给片好的黑鱼肉堆叠上去,最后端来一锅烧好的白汤浇上去。
白汤碰着鹅卵石发出噗呲之声,卧在鹅卵石上的鱼片也沸腾起来,整个木桶里都出现了扑扑冒泡的滚水声。
云秋还是第一回见这种制法,惊叹地盯着曹娘子和木桶看。
“这也不是我的首创,”曹娘子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是山姐姐讲给我听的,我们私下试过一次觉着好,今日正好东家您带回来鱼,我们就试试。”
山红叶骤然被点名,脸上也难得出现了一点赧色。
她其实是从前走镖时在蜀府见过这种制法,他们当地还喜欢往里面添加辣椒、酸菜,做成一桶沸腾的酸菜鱼。
她们是在择菜时说起来这事,没想曹娘子很当一回事,当即就要试,做完活就拉着山红叶一起去了城南的鱼市。
如何烧热鹅卵石、用什么样的汤汁浇上去更美味,还有火候、时间要如何掌握等,曹娘子热情起来山红叶也抗不住。
山红叶好奇问了曹娘子一句,问她为何如此醉心炊事。
曹娘子就解释说东家将来要她掌厨一间酒楼,所以有什么新主意都想试一试,还兴高采烈地问山红叶还有没其他新奇的菜式。
而山红叶听到酒楼二字,心中多少有些意外,没想到云秋小小年纪,竟已在京城有了钱庄、当铺、药房,三分之一的油铺,现在竟还要开酒楼。
——善济堂的事,是尤雪告诉她的。
山红叶在这么短短一个月的相处里,也一点点了解到真假世子案、云秋从前如何发家,还有和盛源钱庄、正元钱庄、方家铜镜的种种纠纷。
大家开始高高兴兴抢石沸鱼时,山红叶在出神,瞧着挨挤在云秋身边闹腾的一众伙计,她抿抿嘴,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
她给孩子先交给旁边的小昭儿帮忙照顾,然后径直走到云秋身边,压低声音与他说,“云老板,我有件事儿想同您商量。”
云秋这会儿正有点丢脸地坐在地上,他右手臂酸,根本抬不起来,坐在小杌上要端起碗来吃,这对现在的他来说难度太高。
所以思来想去,云秋干脆坐在石阶上、用小杌来当桌子,一点一点凑过去俯身凑碗边扒拉饭,吃相多少有点狼狈。
山红叶唤他时,他抬起头来嘴角上还沾了一粒饭。
点心给他拿帕子擦了,云秋瞧着山红叶这般神色沉重,心里隐约有了猜测,就请她到月洞门那边的恒济解当后院说话。
过月洞门后,山红叶就直接给云秋跪下了。
云秋腰痛,想扶她扶不了,只能哎唷一声惨呼靠到墙上,“点心你快给毕夫人扶起来,嘶……好痛!”
山红叶倒不至于像张昭儿那小丫头想得那般歪,她久经江湖,自然是知道云秋这样子是骑马不习惯所致,于是关切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您这样是拉伤了,要拿点药油好好将养两日。”
云秋苦着脸谢过她,难得铺子里来个正经人:不像张昭儿、小邱那么没溜儿,竟拿他做赌局。
“您刚才说……有事商量?”
山红叶这才正色拱手道:“云老板,听闻您要开个酒楼,不知……我能否给您见个工?便是洒扫杂役也可,我想带孩子留在京中,不回魏城了。”
云秋眨眨眼,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山红叶就突然找他提这个。
不过本来山红叶不提,他今日也是想找曹娘子、张昭儿她们几个女子商量酒楼的事的。
如今既然山红叶先开了口,云秋再次让点心给人扶起来,“怎么好让您做杂役?”
他笑盈盈的,“之前听了您那么多故事,便是不会喝酒我也馋安归烧酒的味道了,您要是留下来,我倒想请您做位沽酒博士呢。”
山红叶愣了愣,张口想驳。
云秋却抬手止了她,“您先别急,原本您今日不与我说这事,我也是想要找您和铺子里的诸位商量的。”
“只是您看——”云秋指了指那边还抢吃得不亦乐乎的众人,“大家都还在吃着饭,等她们吃完了,我再一起说吧。”
山红叶尴尬地抹了下鼻子,“……是我一时情急,打搅您吃饭了。”
“没有没有!”云秋连连摆手,他浑身酸也没力气,不吃也没事。
三刻后,等众人吃完开始收拾,云秋才冲张昭儿招招手,要她请了曹娘子过来,“我们到那边石桌上坐着说。”
张昭儿应了一声“好嘞”,然后不仅蹬蹬给曹娘子牵了过来,还顺便抄了个软垫塞给云秋,一边塞还一边冲他挤眉弄眼的。
云秋:“……”
接过垫子来坐着,云秋给自己的想法与她们讲了讲,毕竟厨娘已经确定要雇佣孟娘子和康姑娘了,不如干脆做成个只有女子的酒楼。
他给利弊困难之类的都给三人讲了讲,然后问她们的意思。
小昭儿拍了拍手,很是赞同——她渐渐长大了,性子更像小邱那一路,总被张勇那样拘着她也不自在,能去酒楼上当差,她当然高兴。
曹娘子低头沉吟了一会儿,半晌后抬起头来,眼睛亮亮的,声音也竟是有些哽咽,“……好!东家您这主意好!若是阿初她们能早些遇着您……”
云秋飞快地眨眨眼,怎么又出来个“阿初”?
曹娘子也知道自己失态,低头整理了一番自己的情绪后,才解释阿初也是她小时候的玩伴,是个挺开朗活泼的姑娘,可惜没活过十三岁就溺死了。
“阿初是家里的长女,她身后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他们家……怎么说呢,好像很看重香火传承,本来没男孩时,三个女娃子都差不多。”
“但有了男孩后,阿初渐渐发现爹娘对她们三个女孩并不如弟弟。阿初聪明,能说会道,原本是上私塾开蒙念过书的。”
“她一直想着将来长大去乡上的酒楼里当个说书先生的,”曹娘子叹了一口气,“可惜满十三岁那年,他爹娘为了钱,给她许给了一家财主做妾。”
“阿初收拾了行李连夜逃跑,家人追得太急,最终不幸落水、溺死在我们村口的小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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