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宁王的神情变了,就连坐在一旁王妃都略带惊讶地看向顾云秋。
“这样就不算是与民争利了吧?”
顾云秋说完,还低头掰着指头算了算:
三月之后京中瓦贵,一片瓦就能卖到两三钱。他给的价钱一片瓦算五钱,虽比市价贵,但却远低于从各地调运的开支。
宁王本来靠在圈椅上,想着顾云秋的话,他渐渐坐直,半晌后他抚掌大笑,接着一拍大腿站起来——
他没看顾云秋,只看王妃,“我进宫一趟!”
王妃轻笑,“路上当心。”
等宁王走远,王妃才刮刮顾云秋鼻尖,“我家秋秋聪明。”
如此一夜,次日清晨,京中几处集市上都高高挂起了皇榜。
再半日后,匠作处门口就堆满了小山一样的瓦片。虽然瓦片的色泽颜色有些参差不齐,但用来应急却也足够。
等京中雨季过去,京郊的三座窑厂也能修整好,到时候便不用襄平侯从西南运送,直接从那边取了官制的瓦来再规整就是。
建料齐备,工匠们即刻开工,工期也刚好。
皇帝为此圣心大悦,褒奖了经手此事的一干人等,最后专遣身边公公走了一趟宁王府,除开圣旨还带了个精致的小箱子。
可惜这位明光殿的首领太监并没能见到宁王世子,出来代为领旨谢恩的是宁王妃。
王妃拉着公公喝了茶又吃点心,抱歉地说顾云秋还病着。
那公公是宫中老人,多少知道顾云秋挨打的事。
他摇摇头笑,“世子还小,王爷也是,那也不算多大的事。”
“可不是!”王妃哼哼,半点没把公公当外人,顺势埋怨宁王两句后,也没解释顾云秋不是因为挨揍才没起身。
——这事说来也丢人。
王妃和公公唠的时候,顾云秋正着一席寝衣,闷闷趴在床上由老医翁给他按摩。
他志向远大、想得挺好,但却忽略了本身资质:
读书习字、习武练箭止一日——
他的手腕就酸得抬不起来,连筷子都拿不稳,这几天吃饭都是用勺扒的。更别提腰|部|往下一双腿,又酸又胀又痉挛,下床后根本走不了一步。
他合共勤学苦练了一日半,自己头晕眼花、腰软手抖下不来床不说,身边的贴身小厮还被他扎了屁|股。
……
顾云秋呜了一声,将脑袋埋入枕中:
就离谱。
莫不是他天生纨绔命,勤奋不了一点?
他这缩床上自怨自艾,王妃却已送完公公、将御赐之物带了过来。
小木箱里是个精致的小木雀,雀儿底部有个机关匣子,匣子外连接着一个把手,绕圈转动就能让上面那雀儿张开翅膀、还能发出叽喳叫声。
“是西疆贡来的珍品,”王妃解释,“陛下说宫中皇子年纪都大了,给你玩正好。”
这精巧的小木雀,顾云秋前世见过。
陛下这话当然是托辞,皇后所出的八皇子就只比他大一岁,这雀儿当初就是作生辰礼赏了这位嫡皇子。
顾云秋捧着小木雀,宁王妃又给他念圣旨。
旁的好词顾云秋没细听,却入耳了关键一句:
买卖钻营,颇具巧思。
他愣了愣,瞬间醍醐灌顶,人也险些在床上鲤鱼打挺。
——陛下圣明!
他怎么没想到?
做什么端方君子、大好善人,他本就不是读书习武的料。
前世宁王给他讲朝堂政局,他听了半天都没搞懂,但一眼就能看出家里老账房算差了帐、送上门的古画是伪作临摹。
君子六艺他确实一窍不通,但他从小混迹街市、长大又多于酒楼牌局徘徊,形形色色的人他都接触,生意经也听了不少。
顾云秋眼睛亮起来:
这李从舟谁爱……啊呸,这真世子谁爱当谁当!
这辈子他要做生意、赚大钱,痛快过日子。
——怎么快活怎么活。
不过……
顾云秋兴奋了一阵又重新趴回去:
做生意就得有本钱。
他这第一笔钱,又要上哪儿弄去?
第005章
顾云秋有钱。
王府给他的例银不少,还有王爷王妃以及宫中的赏赐。
但这些,都不是“他”的钱。
金银珠宝、珍珠玛瑙,都是在他“是宁王世子”的前提下。
若他不再是世子,那这些钱财也就不再属于他。
到时身世被揭穿,王府多半会收回他名下的所有财产。
因此,顾云秋不太想用王府的钱,也不能用现在这个名字身份,他得编个假名字去经商。
顾云秋趴着,心思却转得飞快:
除了这些,他还得找个只忠心于他的人替他出面。
——毕竟他如今才八岁,买房子置地、办什么都有些掣肘。
这般下定决心,重生而来的种种惶惶都被一扫而空,他捧着小木雀就笑起来。
王妃不知他心中千回百转,只当儿子是真喜欢这小木雀,她又交待老医翁两句,便起身离了宁心堂——
四月过半,她也该收拾东西去报国寺。
当年她生产艰难,能得平安无虞,全靠报国寺诸位高僧相救。
那以后,她每年都要到寺中小住几月,抄经念佛以感恩还愿。
……
顾云秋在床上修养了几日,等手脚上那股酸劲儿过去,才又叫了顺哥一道上街——
他躺床上的这段时间里,宁王某日深夜来与他说了会儿话,里外里的意思都是:读书习武,不用太逼自己。
顾云秋点点头,在宁王离开时,小声说了句:“谢谢阿爹。”
不是作为王爷的宁王,而是那个曾经真把他当亲生儿子疼爱的父亲。
宁王站在房门口好笑地摇摇头,嘴里虽嘀咕着“跟父王客气什么”,脸上的笑容却还是收都收不住。
有了宁王这番话,顾云秋自然不再折腾着早起读书。
他领顺哥几个上街这日,正是京中社日,几处集市都热闹得很:人烟凑聚、车马骈阗。
顾云秋本想上街逛逛寻些机会,顺哥却还当他是小孩,一路上都拉着他看各种各样新奇的竹蜻蜓、藤萝球和小糖人。
这些东西都精巧,但看太多,就让顾云秋有些懒于敷衍。
他重生而来,早过了因一个特别玩具兴奋的年纪。
嫌顺哥碍事,顾云秋便派他去陶记排队,自己带着护卫们继续往前走。
若他没记错,京中合管着置地租赁的官牙就在市集西北角的昌盛巷。
昌盛巷南北走向,北面是死路,正对着十丈高的北城墙。城墙下原是北水门,通济河改道后,这道水门就被废弃,在原本的水道上竖了铁栅栏。
官牙在巷子尽头,旁边还有匠作监和公田所。
公田所掌京畿诸县荒田,官牙内则有京城内外所有租售房宅的消息,部分买雇奴仆的身契也可在这里看。
顺哥不在,几个护卫没他那般能说会道,见顾云秋拐进昌盛巷也没多想——
近日巷中新开了一家布坊,老板是漳州人,贩售的布料色泽鲜艳,大人小孩的成衣也不少,还有给小孩儿玩的布偶。
他们都以为顾云秋是要去逛布坊,其实顾云秋是想看官牙和公田所门口的告文牌,想瞅瞅有没合适的人雇,或者合适的田宅买。
社日热闹,百姓都聚到市场上,昌盛巷这边反而静悄悄的没什么人。
顾云秋走走停停,像在看巷口的水车,又仿佛被墙上舔爪子的狸奴吸引,做足八岁小孩情态的同时,一一扫过告文牌上信息。
他看得正起劲,身后却忽然嗖嗖跑过去两人。
他们一前一后速度飞快,若非护卫在旁拉了下,顾云秋都要被他们带倒。
两人才跑过去,巷中布坊又跑出来一个气喘吁吁的老大爷,他衣衫凌乱、脸色难看,冲顾云秋几个大喊:“快捉贼!拦住他们——”
贼?
顾云秋回头一看,明白了,当即使眼色要护卫们跟上帮忙。
宁王府的护卫百中无一,三两步跟上去,没费多少劲儿就将那两人堵在巷口的大榆树下。
两人皆着黑衣,一个劲装一个短打。
他们扭打在一起,互相揪着脖领子,剩下的手在扯一个布包袱。
顾云秋站在告文牌旁,这么一会儿工夫,附近倒来了不少闻声而至的热心人,他们手中抄着家伙,把巷口堵了个严实。
见这阵仗,其中面白无须的一个突然大叫起来,指着另一个满面胡茬的嚷嚷,“你这人好手好脚!怎好意思抢老人家的东西!”
被他指责的那个一愣,张了张口,半天才憋出一句,“别贼喊捉贼!”
护卫们围在旁边也不好去拉架,只能分派一人先捡了地上包袱来禀顾云秋。
原来那老大爷是上亲家做客,出来就带了一个包袱,包袱中是给亲家的礼和一些给女儿的私房钱,所以看起来沉甸甸的。
他想着京城是天子脚下,便也没十分防人,逛到昌盛巷附近,听闻新开布坊内有精致布偶,便想过去再买些送给孙儿。
没想,才看了两匹布,就叫一个黑衣人从后蹿出来抢了包袱。
老大爷被吓得当场大喊捉贼,有名义士就拨开人群跟了上去。
巧的是,这名义士穿的也是黑衣。
短打和劲装差别本就不大:腰间束带一扎、脚上绑腿一捆,猛然一看还真分不大清。
且这老大爷眼藏损伤,看人看物都蒙一重纱,能瞧颜色轮廓,却不能精细辨人。
围观的百姓也议论纷纷:
有支持那白面小生的,说他干干净净、声音洪亮,这般自信定是捉贼的义士;有支持那蓄须汉子的,说贼人狡猾、专逞口舌之能,倒是他一身短打,看起来像个仁侠之士。
事情闹起来,很快惊动了在附近的防隅巡警的巡检使。
他带着几个兵丁过来,见那两人各执一词,也不能定夺。
捉贼拿脏,还要讲证据。
物证倒在,但人证……
作为失主的老大爷有眼疾,布坊老板、伙计和客人们都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没太注意。被巡检使请过来指认,两轮下来说谁的都有,还有几个每次都指了不同的人。
巡检使无奈,只能暂将两人收押,让衙门去断。
顾云秋看到这儿,忍不住笑了一声。
巡检使这才注意到告文牌下有个鹅黄绸衫的小公子,他认得顾云秋,即便对方年纪小,还是上前见礼,“世子何故发笑?”
顾云秋还了一礼,“我这儿倒有个法子,不知大人愿不愿一试?”
巡检使想了想,问是什么法子。
顾云秋扬手一指城墙下被封闭的北水门,门上正中的铁栅栏顶部挂有枚铜铃:
“反正昌盛巷是死路,巷口又有大家把守,倒不如由您发令,让他们从这儿跑到水门那儿、碰响铜铃再回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两个黑衣人,“先回来的一个,定然不是贼。”
巡检使一愣,一沉吟后、即刻恍然。
倒是那白面无须的年轻人还没想透,听完只嗤笑一声,“这算什么法子。”
“如此,下官明白了,”巡检使点点头,“就按世子的法子来。”
他命人找来炭笔,亲自往地上画了道黑线,问过两个黑衣人都说知道规矩后,便请宁王府的护卫们让开道儿。
只他还未发令,那白面小生就突然蹿了出去,剩下那个愣了愣,而后也咬牙追上去。
刚开始他们还能齐头并进,但小半段后,满面胡茬这个就轻松超过了前面抢跑的年轻人,他跑到城墙下,凌空两个踢纵就摸响铜铃。
等他反身折回,那白面小生才气喘吁吁跑到水门前。
不等他去找铜铃,巡检使就带兵将他拿下。
“诶诶诶?!”他急了,“这什么道理?!”
巡检使不理会,只叫人拿绳子。
旁边看热闹的百姓也有不懂的,纷纷追问缘由。
那布坊老板是个明白人,他笑了笑,好心向众人解释道:“贼人偷了东西在逃,失主发现后大喊请来义士去追,这中间必然有个时间差。”
“义士在时间上后出发,却还能追上‘先出发’的贼人,这不反过来证明了义士跑得比贼人快吗?”
“方才,这小伙子抢跑,已是心中有鬼,又落后这么多,定是贼人无疑了。”
布坊老板说完,众百姓才恍然。
被捆住那贼却不认命,还强辩道:“……那说不定是我刚才尽力去追,力气先耗尽了才跑得慢呢?”
听到这,王府护卫也忍不住,“好个善于诡辩的刁贼!你刚才分明是看逃不掉了,才突然发难贼喊捉贼的!”
顾云秋却一点儿不恼,甚至还好脾气地冲他笑了笑,“这样哦?那不妨我们再比几场,三局两胜你看怎么样?”
想到刚才比试的结果,那人张了张口,最终委顿在地。
拿住贼人,找回失物。
老大爷对顾云秋千恩万谢,巡检使也感谢顾云秋。
那个差点被当成贼人的义士也走过来,恭恭敬敬对着顾云秋抱拳拱手,他开口叫了声“公子”,听口音像是来自西北。
在护卫和巡检使的纠正下,才知眼前的小孩是宁王世子。
听见宁王世子几字,他脸上明显闪过一丝惊讶,片刻后又很好地掩饰过去、改了口,“小人蒋骏,谢世子殿下仗义执言!”
顾云秋挑挑眉,在记忆中搜寻一遍,发现自己并不认得此人。
也不知他那一瞬的讶异,是因何而生。
他暗自记下蒋骏这名字,面上只笑,表示不过举手之劳。
倒是买完了桂花糕的顺哥过来,拨开人群凑到顾云秋身边,张口就说在武陵园门口有个戏班,“公子公子,可好看了!喷火舞大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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