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与安还没来得及搭话,身旁突然凑出一个脑袋中气十足地插嘴嚷嚷道:“哪能啊祁导,我们时哥从来就没夸过人。”
祁迹被这一嗓子嚎得吓一蹦,绕过时与安才发现原来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唐晓声,这人背着一个硕大无比的双肩包,手里抱着几瓶刚买回来的水,来了也不赶紧分水,上来就卖领导。
“时医生在我们医院有个绰号,叫冷脸魔王。”
祁迹揶揄地看了一眼时与安,心想你们医务工作者起绰号真没新意,都什么老土的叫法。
唐晓声像是有读心术似的道:“祁导你别看这绰号土还中二,但你往细里品品,多形象啊。”
他抓紧机会兜售八卦。
“冷脸这好理解,看看这张脸不用我多说了。”唐晓声匀出其中一只抱着水的手胆大包天地垫在了时与安的下巴下方。
“魔王的意思……就是魔头,冷酷无情杀人如麻,一语冰封三千里,一言霜寒遍九州。”
祁迹听得直乐,心想唐晓声今天之后要是被携私报仇的时与安扫地出门了,还能说书念相声,不愁下岗再就业。
“别说夸人啦,他不骂人就是我们祖上烧高香了。”
唐晓声今儿个尤其不怕死,顶着时与安要杀人的目光嘴巴楞是没停。
“你们时医生就没夸过谁好看?”
祁迹现在也不问时与安了,就问唐晓声,这孩子嘴巴比裤腰带子还松,一看就很有前途。
“没啊,我们时哥天天照镜子,就瞅自己这张脸,他能夸谁夸得出口啊,多昧良心啊。”
祁迹可太乐了,他用手肘怼了怼时与安。
“时医生,你夸我好看是昧着良心的啊?”
时与安回……
时与安回个屁。
这人嘴巴紧抿,眉头紧皱,双拳紧握,整个人混杂了火气、凉气、尴尬之气,看着像是想干脆把自己搓巴搓巴扔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给炼了,省得还要面对这个糟心的世界。
快要神魂离体之际,还能听见祁迹孜孜不倦地念叨:“时医生,我这个人一向很有礼数,童叟无欺。虽然,你夸我好看是昧着良心的,但是我夸你好看却是真心实意的。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虽然我们现在还不是情人,但我们在心灵的距离上胜似情人。而你在我眼里,更是天上有地下无,我对你啊情比山高爱比海深呐……”
祁迹还想顺道唱一段,下一秒就被矿泉水瓶碰住了嘴唇,瓶盖已经被时与安打开,几滴水摇晃着溅到了祁迹的嘴唇上,染红一片。
“多喝水,少说话。”
时与安两只耳朵已经红透了,冷着嗓子让祁迹闭嘴。
祁迹心满意足乖巧道“嗯呐”。
他们这趟车从南淮出发前往德清市。本来车次就不多,他们因为临时买得迟,座位就剩了最后这么几个,因此好巧不巧四个人刚好就分了两排。
然而祁迹拿着手里的车票陷入沉思。
他站在过道上,麻木地看向已经乖巧坐在里头的唐晓声,又转头看了看前面一排,已经安安静静靠窗坐下的时与安,以及……挺个大肚子正在抬手放行李的胖子。
祁迹咬牙,就四个座位,还能被排成这幅死样?
他抬手敲了敲胖子的隔壁,胖子正抬头跟行李架较劲呢,头都没回就一声嚷:“干嘛?”
半个车厢人的视线迅速集中到两人身上。
祁迹踹了胖子一脚,压低嗓子道:“声音小点,哭丧呢,没点素质”。
胖子叹了一口气,放下抬起的手臂,转头看向祁迹。
“你有素质,你有素质你占着过道就不坐下,怎么的,你是导游啊。”
祁迹简直想锤死这个死胖子,懒得跟他废话,撇撇头,使了个眼色示意胖子到后面这一排来。
“干嘛?换座位?我不要,我坐这儿挺好的。”
胖子挪挪自己庞大的身躯就势就要坐下,被祁迹一把拉住。
“我跟时医生有正事儿要聊。”
祁迹简直无语了,一瞬间无比想念有眼力见的毛桃。
胖子嫌弃道:“你能有什么正事儿跟时医生聊,人唐医生都还没说话呢。”
祁迹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憋出两个字“祁~风~”。
“真的?”
听到祁风,胖子有一丝犹豫,那好像确实是那么回事。
“我骗你干嘛?”
“那……那行吧。”胖子颇有些不舍得,一步三回头。
“我这位置有窗挺好的,你那一排都看不到风景,祁迹你就是事儿多……”
祁迹火速把念念叨叨地胖子请到后排,自己一屁股在时与安身边坐下。
时与安看手机看的专心致志,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大号的声音屏蔽器。
祁迹贱兮兮凑过去道:“时医生,看什么呢?这么专心”。
时与安按灭了手机屏幕,“十分自然”地转过头来。
“没什么,看些新闻。”
“这次不是故意装的吧?”
“……不是。”
时与安一看就不擅长说假话,一说假话小动作就特别多,他右手的拇指无意识地在手机屏幕上摩擦,一不小心把屏幕擦亮了,时与安的锁屏显示出来,是时与安头像里的那只三花。
祁迹觉得自己可能是活到这个岁数有点越活越回去了,他竟然诡异的产生了一种奇妙的醋感,这三花凭啥?
凭啥啊!凭啥都一样可爱漂亮,一个就被时与安又当头像又当锁屏,而一个还在为时与安愿不愿意大发慈悲回他一句话而苦苦挣扎。
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祁迹忽然觉得有点心累,碰上时与安可算是遇上对手了。他开始跟自己心理较劲儿,一时间懒得搭理时与安。
哼,老子也不是时时刻刻都是上赶着的,这一路你就自己憋着吧。
他坐直了倾向时与安那边的身体,闭上眼睛,双手一摆,谁也不爱。
两人之间的温度瞬间下降,时与安的感受最为明显。祁迹靠近他的时候,他总是能感受到对方身上那股温热的暖意,丝丝缕缕地透过两人之间的空气传递过来,因此当祁迹离开他时,他总能感受到那一瞬间温度的变化。
时与安转头看了一眼忽然就插手闭眼的祁迹,颇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哪里得罪了他。
这一瞬间,时与安承认自己是有点无措的,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前一秒还兴奋靠近的人下一秒忽然就冷淡地避开了他。
这应该是生气的表现,时与安认真地思考。
那为什么会生气?刚才他们做了什么?就……看手机……对话。
时与安低头摁亮了手机锁屏,是他喂养的那只三花。
三花怎么了,难道祁迹不喜欢猫?不喜欢母猫?不喜欢三花这个品种?……
时与安越想越歪,他赶紧打住,重新小心翼翼望向身旁看似已经睡着的祁迹,只见祁迹鼻梁上的金丝眼睛在顺着鼻梁骨一点一点往下滑动,像是近乎虔诚地抚过鼻梁的每一寸,垂下的金色细链随着火车的轻微颠簸而左右摆动,一下下打在时与安墨色的瞳孔里。
他想这人并不适合带金丝眼睛,太过招摇,也太过晃眼。
时与安感受着心脏不合时宜的跳动,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替祁迹摘下这幅令人心烦意乱的眼镜,他轻轻用双手扶住两边的镜架,将眼镜缓缓拿下。
这个过程并没有惊扰到祁迹,他还是闭眼一动不动。时与安稳妥地收好眼睛,缓缓呼出一口气。
刚要坐正身体回去,只听身旁闭着眼睛的那位清醒地开口道:“既然偷我一幅眼镜,那就借我一幅肩膀吧。”
话音刚落,时与安右肩一重,祁迹的脑袋已经安安稳稳地靠在了上面。
时与安浑身在那一刻都紧绷了,他僵硬地低头看向枕在自己肩膀上的脑袋。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祁迹白金色的发丝、纤长的睫毛和少了一幅金丝眼镜的鼻梁。祁迹身上的暖意这次不再是通过空气丝丝缕缕地传递,而是透过接触的肌肤渗入骨髓,几乎要灼伤一片。
时与安过了十秒才乍然反应过来自己几乎忘了呼吸,他深深吸上一口气,按下几乎心律失衡地心跳,尽量放松自己的身体靠在椅背上。
一个闭眼,一个睁眼。
一个故意,一个纵容
谁都没有去破坏这一刻的安静。
第13章 承诺
这一趟火车开了两个小时,祁迹就靠在时与安的肩膀上睡了两个小时。连他自己都有些纳闷竟然睡得那么死。
睡是睡舒服了,唯一不太妙的一点就是……
“啊,我的脖子。”
祁迹哀嚎一声,捂住了自己的脖子。
“完蛋了时医生,我的脖子直不回来了。”
睡前那点郁闷的小九九早就被祁迹忘到了九霄云外,他可怜兮兮地捂着脖子对着时与安卖惨,心想能让时与安瘫着一张脸安慰两句也算是自己赚到了。
没成想一只略带凉意的手贴上了他的后脖颈,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帮他按起了肩颈。
时与安的手早就麻了,被祁迹枕了两个小时血液不通,因此掌心微凉。
祁迹震惊地感受着脖子后传来的阵阵酸痛舒爽感,怀疑自己可能又是没睡醒,才做到了这种好梦。
放在两个小时之前,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想着时与安能主动帮他按摩啊。
祁迹没有一丝遮掩地向时与安表达了自己满头的问号,都不用开口那双眼里已经写满了“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时与安心领神会,轻声咳了两声,不自然道:“我看你不舒服,我刚好会一点,所以就……”
时与安难得出格一次,手比脑子快,等脑子迟钝地跟上才后知后觉的觉得自己这可太失礼了,说着就想要收回手。
那祁迹能干么!他顺势往后一靠,把时与安的手掌牢牢地压在了脖子后头。时与安的手掌毫无保留地贴在了祁迹的肌肤上,严丝合缝。
祁迹这会儿可美坏了,没想到他就睡一觉的功夫,时与安像是自己把自己给进化了,之前那道生人勿进的气场唰一下就剩了个断壁残垣。一想到这是时与安自己拿着小铁锹给自己挖的,祁迹就感觉最后这么点废墟,他再努把力就能给推平了,泡到时医生指日可待。
这么一想,脖子都不痛了,祁迹神清气爽地从脖子后面把时与安的手拿出来,认认真真摆在自己的腿上。
时与安见状就要往回缩,被祁迹一把拉住。
“别动,麻了吧,给你按按。”
祁迹的手和时与安不同,一直都是热热的,像他这个人一样,火热明媚。这份热意几次让时与安想要逃跑,都被祁迹紧紧握住。
时与安几乎有些自暴自弃地想,这人是不是就是来克他的。
他性冷,他却一腔热意。
他孤僻,他却横冲直撞。
他想独自舔舐伤口,他却不由分说地分担他的悲伤。
他拒人于三尺之外,他却洒下了十里暖阳。
就像此刻祁迹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他第一次感到心荒不荒,万般心乱。
出了车站之后几个人打了个车直奔市医院。
院方已经派人出来迎接,几人话不多说,直接去看重症监护中的患儿。
众人换上隔离服,进入NICU(新生儿重症监护室),祁迹让胖子开机,从进门开始一路拍摄。
NICU相当于早产儿的第二子宫,每一张小床上都躺着一个脆弱易碎的小生命,每个婴儿的身上都插满了管子,这些管子艰难又执著地在维持他们随时可能消散的生命。他们静静沉睡着,偶有醒来的也只能微微挪动小手。他们刚来到这个世上不久,死神却已经过早地笼罩在身上。很多孩子来到世上之后就再也没能出过这间诊室,很多孩子还来不及睁眼看看美好的世界,看看他们的爸爸妈就已陷入永久的黑暗。
他们一路前行得寂寂无声,小心翼翼,生怕打扰了孩子们的安眠,只用相机默默记录着一切。
等待转运的孩子是一个1岁的女患儿,祁迹他们到达床边时,小女孩正在沉睡当中,她的浑身上下布满了各种管子和监护仪,脆弱地让人不敢触碰。因为是早产儿,又伴有先天性心脏病,小宝贝的体重才刚刚达到5公斤,瘦小可怜的窝在柔软的棉被当中。
德清市儿童医院的张教授向时与安介绍了患儿的情况,张教授今年四十了,但对待比他年轻不少且职称更低的时与安却没有丝毫的架子,看得出是一个一心为了患者好的医生。
“她是早产儿,现在已经1岁了。之前的医院住院期间就查出了完全型房室间隔缺损,出生大概半个月就感染了肺炎,肺完全白了。”张教授感慨。
“最近几个月的状态不如之前了,苡橋一直在走下坡路。”
时与安点头表示了解。
“发烧吗?”他问
“有点,将近39度左右。”
时与安拿出听筒放在孩子的身上,仔细听了一会。
“比较典型的慢肺小气道,肺部应该感染了。”
张教授点点头。
“时医生你也应该清楚患儿的情况了,她这种状况其他医院根本不接收治疗。”
时与安沉默一会。
“这种情况确实属于危重症,虽然从德清到南淮才两个小时的车程,但毕竟还是要大动干戈,如果情况不好的话,转运可能还是会被终止。”
病房内一阵沉默,张教授像是也明白这种结果。
“所以我们今晚要先维持好患儿的情况,为明天的转运做好准备。”
张教授看向时与安。
“时医生同意转运?”
时与安点头。
“没有理由不同意,这种情况在这里继续等待就是等死,不如搏一把。”
时与安转头看向婴儿箱中的小婴儿,低声说:“这也是她的父母希望的。”
张教授很激动,显然他之前也没有对仁心能接手患儿的事情报什么希望,没想到时与安竟然真的能答应,那不论如何,他们都会权利配合时与安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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