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暮雪赞许得点点头,他问道:“那梅洛的疑问是什么?”
“你凭借在宫中的见闻可否推断出当时的质子是谁?”
“能。”
“好,那咱们现在就出发去龙丘?最迟后日便可抵达。”
云暮雪看看窗外,央求道:“今夜能不能不走?”
梅洛瞬间明白了他的心思:这里是仿照武安君本宅建造的。定是勾起了雪卿承欢父亲膝下的记忆,想要多留片刻。毕竟,跟了我,怕是很难再回雄州了。
“这有何不可?”梅洛宠溺地回道,“我来为雪卿执帚落尘。”
入夜,奔波数日的两人宿在这所不及使用便已荒败的王家庄园。
“梅洛,你可累了?”
“不累。”
“我想枕在你的胳膊上。”
“好。”梅洛侧过身来,将左臂垫在暮雪的头颈下。
“梅洛,你可困了?”
“还好。”
“我睡不着,陪我说说话。”
“好。”
云暮雪转过身来,与梅洛面对面而卧。
梅洛伸手拨开覆在云暮雪面颊上的碎发,目光对上他的漆眸,柔声问道:“想到了什么睡不着?让我猜猜……是在思念武安君?”
云暮雪轻轻地“嗯”了一声。
“如果武安君知道你这样排除万难寻找真相,他武魂在天,会感到欣慰的。”
“你?你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我只是隐隐有所觉察,你不想说我不便会追问。只是,我耳闻当今王太后对武安君甚是疼爱,难道不曾怀疑吗?”
“因为长年征战,父王身上的旧伤沉疾不再少数,否则也不会想到来温暖的邸山居住。有这样的前情,王上不会费心去查,只会精心给王祖母准备一个解释。”
梅洛听他这样说,又想到王后纤纤夫人的出身和他们对太子的宠爱与期许,便彻底明白了云暮雪的孤立无助。
他没再说什么,揉了揉云暮雪的发顶。
“梅洛,你能否给我讲讲你的父亲?”
“我的……父亲啊……说起来,我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梦到过他了。”
“你也会常常梦到自己的父亲?”
“在我出生前,前代他便离开冰绡洞带领千机门驰骋坤域去了。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五岁吧,我有些记不清了。那次见面也只是匆匆一瞥,于是自那以后我几乎天天梦到他。后来祖父收到母亲的信,说我是宗布家难得一见的修武筋骨,于是祖父便将我带去曼衍学宫潜心教导,直到我十四岁那年祖父突然失踪、母亲又早已返回夏夜族领地,前代才将我带在他的身边。”
“那你与他的父子亲情……”
“虽然前代与我之间比不得武安君与你那般亲昵,但我是能够感受得到的,前代对我的关爱和了解,深沉且深刻。”
“深沉的关爱我可以想见,深刻的了解该当怎讲?”
“祖父看我,看到的是不世出的武学奇才,他将毕生、不对,是将宗布家累世的武学全都倾注在我的身上,恨不能我前脚踏出曼衍学宫,后脚就荡平整个江湖。”
“所以祖父他老人家对你更多的是对一个杰出继承人的寄望,更多的是严苛和规训,而非是祖父对孙儿的宠爱。”
“没错,所以他不会在乎我到底想不想学武或是我学成了想不想称霸江湖。至于母亲,那可就更有意思了。她是夏夜族的灵圣,天性灵动顽皮,永远都是小姑娘的性子,为人妻为人母不过是遵从约定,她直到现在都不曾真的对包括前代在内的任何男子动过情。我刚生下来时是她的小玩意儿,长大些就是她的铁哥们儿,一起玩闹一起闯祸一起挨罚……”
云暮雪忍俊不禁,“梓爻夫人这性格还真是有趣……”
“是啊,虽然她对我极好,但给不了我母亲对儿子的疼惜和教导。倒是前代,我与他朝夕相处不过三载,他却懂我至深。在祖父的灌输下,我以为除了练武杀人,世间再无其他。但前代让我明白,我不想做千机门门主便可不做、我不想掌宫曼衍便可离去,我喜爱饮酒便可长醉不醒、我心悦男子便可不必娶妻生子……”
梅洛止住话语深情地看向云暮雪。
云暮雪被他看得颊生粉晕,低低说道:“前代也是一位好父亲……”
“是啊,他让我明白人生苦短,求个真性情便了。只是,他的人生也忒意的短了,没能等到我把你带到他的面前。”
“奇情难消、好人不寿。若是父亲仍然在世,我就会在这座山庄中长大成丁,这间卧房当住着我和我的良配,暗香飞雪夜,我与他躺在锦?连珠帐中。梅洛……”云暮雪向着梅洛挪动了挪动身子,“你可是我的良配?”
梅洛邪魅一笑,手指勾住云暮雪腰间的丝绦,猛地将他拽到怀里,“今生今世非卿不可。”
梅洛的吻滴滴霏霏。
云暮雪没想过一生一世,他不敢想,因为他不配。所以,他的热烈、只为梅洛烧燃的热烈,必须及时喷薄。云暮雪伸双手捧住梅洛的脸庞,深深地吻向丹唇,于是舌尖勾缠交融、银丝浣喉掠齿,带出一波一浪的缠绵。
“主动牵我的手、主动剖白心意、一心筹谋悔婚,现在亲得如此专注,小家伙爱笃了我……”
梅洛决心好好得回应这番爱意。
他恋恋不舍得松开云暮雪的双唇,只见他星眼微飏、香腮带赤,梅洛会心一笑,贴在云暮雪耳边说道:“雪卿,可以吗?”
云暮雪的双颊登时红到发烫,他先是点了点头,又马上紧张地按住梅洛的手,“等一下!梅洛,我、我……”
梅洛很清楚云暮雪此时内心的想法。自从确认了自己对云暮雪的心意后,他一直想着能与云暮雪鸳鸳成双。只是他想到自己心爱的雪卿是圣虎后裔、华族的纯血王子,自己爱他更要敬他,实在是不忍心让他雌伏。
他将云暮雪搂在怀里,一边亲吻他的眼角嘴角一边温柔地说道:“不用怕,此处毕竟简陋,我又准备不足,不会让你受罪的。”
云暮雪不再说话亦不敢看他,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滴滴霏霏的吻再次袭来,邪魅且温润的梅洛,在冰心一片中点燃一路的星火。
百啭千啼,搅动开云暮雪团在胸中的亢奋,梅洛感到心爱的少年郎在慢慢融化,万年千年的冰筑正在化为一溪雪。
云移风过,云暮雪靠在梅洛的胸膛上,有些疲惫,“梅洛你……该如何是好?”
“怎么?雪卿不发发慈悲,可怜可怜我吗?”梅洛逗弄道。
“我愿意。不,我想!我很想的,但、害怕伤到你……”
梅洛叼了叼他粉莹莹的耳垂,“不会的。命中注定,我就是你的沁髓之血、丰骨之膏。”
梅洛的话落在云暮雪的心尖,好似薄翅千飞,他顺着梅洛的胳膊滑下去,额头抵在梅洛光洁的小腹上。
梅洛的一只手无力地攥着罗帐,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暮雪的肩头,醺醺然喃喃道:“浅吟低诵便也无妨,只要雪卿心中舒爽,我怎生都会比你更好……”
云暮雪含混不清地“嗯”了一声,像是在回应他,一时之间颤声柔气再次靡靡满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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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绿野风寒
积雪很深,到了一更时分仍在瑟瑟而降。
十二岁的风静舒乘坐一顶箱轿,在族卫、仆妇的簇拥下赶往祖母的居所。
祖父去世已有三个多月,祖母依旧沉浸在悲伤之中。时常不思饮食或是夜不能寐,唯有风静舒相劝方好一些。之所以非得静舒小姐不可,是因为老太太格外宠爱她。
老夫人一共生有四子,虽然都很孝顺,却依旧遗憾于没有女儿。所幸,大儿子娶妻之后,头一胎就产下一女,正是风静舒。老太太稀罕的不得了,自襁褓中便养在自己身边,感情深沉是其他晚辈远远不及的。
雪夜朔风,又勾起了老夫人的伤心事。半日不曾进食,入夜更是辗转无眠。仆妇嬷嬷们无计可施,只能去请孙小姐。
风静舒在轿中牵挂祖母,正欲催促轿夫快一些,忽然有孩童的凄惨哭声被长风送入耳畔。
“停一下。”风静舒轻声吩咐道。
仆人们应声而止,有一名她的近身仆妇来到轿门处:“请小姐吩咐。”
“辛嬷嬷,你们有没有听到风中隐隐有阵阵哭声?”
这位辛嬷嬷竖起耳朵听了再听,回答道:“确实有人在啼哭,听着应该就在这附近。”
风静舒心地良善,她继续吩咐道:“请嬷嬷着人四下寻上一寻,若不是真遇上了难处怎会在这样的天气中有家不回呢?”
主子的吩咐,下人们自是不敢违背,四五个族卫打着风灯在小径四处找寻哭声的来处。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他们还真有所收获。
“小姐……”
“怎么?没找到吗?”
“找是找到了……只是……”
辛嬷嬷的语气中充满犹豫和为难,甚至还有一丝嫌弃。
“既然找到了何苦如此犹疑?到底是什么人,带来我看。”
说着,风静舒推开轿门,借着两旁灯笼的光亮一看,一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怯懦懦地站在两名魁梧的族卫中间。男孩身上衣衫陈旧单薄,一双赤脚陷在积雪中,瘦弱的身形在风中瑟瑟发抖。
若仅是如此,辛嬷嬷等一干下人到也不至于面露鄙夷嫌弃之色。他们所厌弃的乃是男孩丑陋怪异的长相。
与常人不同,小男孩长了一头灰褐色的长发,由于疏于照料,乱蓬蓬顶在头上好似一个鸟窝。除此之外,最让人觉得难以入目的,是他天生畸形——左边脸颊自额头而下,皮色青灰如同枯树,到了腮帮处仅是薄若蝉翼的一层皮肤,可以清楚地看到口腔内的牙齿;最令人不舒服的是他的左眼,没有眼睑、没有瞳仁,只是一汪毫无生气的淡黄色水雾。就因为这样一副“尊容”,男孩受尽了族人的冷眼鄙弃,虽为嫡子,却在家中饱受虐待。
风静舒认识这个男孩。不仅认识,论起来他们二人还是近缘血亲。
“无情?真是无情。我是静舒姐姐呀。”风静舒来到小男孩近前,抚摸着他冰冷的小手,“这天寒地冻的,你在这里做什么?难不成、难不成又被赶出来了?”
小男孩一边啜泣一边点头。看得出来,他虽然惧怕旁人,却知道风静舒是真的对他好。
“唉,叔叔一家真是……走,跟姐姐去找祖母。”
“不、不要,我怕,我不去。”
“别怕,祖母人很好的。况且还有姐姐在,不会有人欺负你的。”
在风静舒的好一番安抚下,小无情终于同意跟她同行。
来到祖母的居所,风静舒再三交代嬷嬷侍女们悉心照料小无情用餐更衣,然后才赶往卧室去探望祖母。
老夫人原本懒恹恹歪在软榻上,一见宝贝孙女前来,又是高兴又是委屈,好像她才是孩子一般,拉过孙女好一通哭诉。
别看风静舒年龄不大,却天生的蕙质兰心、冰雪聪明,几番宽慰与撒娇后,把老夫人哄得通体舒畅、心情大好。
“祖母,静舒想求您一件事可不可以呀?”
“哟~你这个小灵豆儿子,跟祖母还用上了‘求’字,显见得是要紧的事。说吧,是要什么稀罕玩意儿呢还是想做新衣裳了?”
风静舒一一摇头否定后说出心中所想:“祖母,您是否记得我爹爹有位妾室,名唤端淑的?”
“端淑……想起来了。凡是给你父亲生了儿子的我都有印象。她那大儿子好像跟你弟弟还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吧。”
“嗯,就是这位。”
“她怎么了?”
“她前几日小产了,情况很不好。母亲怕她死在本宅,冲撞了大公子入宝观灵修的佳期……”
“想要把人赶出去自生自灭?唉,你母亲呀,过于霸道狠心了些!”
“母亲生了我以后,盼了好久才盼来大公子这么一个儿子,又是要承继族长之位的,再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的。所以我想着祖母能不能将您那所不用的小院子“绿野庄”给孙女,我想安排他们住进去。”
“他们?”
“端淑姨娘除了长子,还有一个不满五岁的女儿。”
“哎,我记得前阵子没了一个叫彩兰的姨娘,留下个男娃儿。你要想都拢下来到也行。”
“是,另外……三爷爷家的嫡长孙,比我小个两三岁,叫无情,祖母可有印象?”
“宗族之内你们这辈人拢共就那么几个孩子,我怎么对你说的这个无情没什么印象呢?”
“也难怪您不记得。唉,无情弟弟说来也是真苦命。”
风静舒将她所知的那些发生在小无情身上的悲惨境遇对祖母讲述了一番,然后说道:“既然他在家里爹不亲娘不爱,我寻思着想请祖母出面做主,将无情弟弟拢到您膝下,差人教养些时日,然后送去阆中城我的铺子里,好歹给他们一个像样的出路,不管怎么说都是龙丘正宗的血脉,总好过被饿死打死。祖父在时总是教育静舒,同宗手足无论何时都要相互照拂,唯有如此内里团结龙丘族才不会被旁人轻视。所以我斗胆求祖母出手相助……”
“唉,若是你祖父还在,怎么会允许贵族家中有虐待亲子之事……”老夫想起亡夫,不禁又是一阵感喟,少顷,她擦擦眼角的泪珠对风静舒说,“好!祖母就帮你这个忙,也算是为丫头你积福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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